想着去岁元宵节怎么热闹,再想想明年过节,明潼已经嫁了出去,明芃只怕也嫁了出去,原来一家子人只剩下她们三个了。
    明沅想趁着元宵宴,把她们两个再撮合起来,想想往后聚一年少一年,等嫁出去了,更不似如今松快,当人媳妇的,哪里还能想吃酒就吃酒,想猜枚就猜枚。
    明洛那里说定了,明湘这里她说得些好话,明湘是最听不得离别的,一听往后果真没日子好相聚,点头答允,还想着到那日说些软话,趁着节里把明洛劝回来。
    哪知道这最末一个元宵宴,也没能办起来,明芃不知为着甚事同梅季明争了起来,元宵这一日便提得几盏灯分送下来,那一树梅花灯,叫她扔了出去,梅季明袖子一甩,跑出去了。
    里头的因由不好探问,却知道梅氏脸上很是不好看了几日,许氏当着这个小姑子的面差点儿抬不起头来,对着明芃又是哄又是劝,又差了人往外头去寻儿子,不打听不要紧,一听打,梅季明坐了船,不知往哪里去了。
    许氏告诉梅氏是说他回陇西去了,明芃这回再不肯服软,总归她也不跟着去,把自个儿锁在屋里头生闷气,到得明潼及笄那一日,她也少笑。
    梅氏也是愁眉不展的模样,明潼的笄礼赞者就是梅氏,纪氏见着她这付模样心里很有些不得劲儿,还是明蓁接过手去,帮着插钗,她虽是姐姐,总还有王妃这个身份,算是全了礼。
    她是带着仪仗回来的,过门并不能多歇,拉着母亲的手急急催问一声:“既是定了礼怎么还闹这一出?母亲赶紧把事儿回了,悄没声儿的,往后便是再说亲,也不难。”
    梅氏却皱得眉头:“何至于就成不了亲了,季明还是孩子脾气,你妹妹同他是知根知底的,便咱们开得口,她也不乐意。”
    明蓁知道同母亲扯不清楚,干脆道:“我一个人在王府,总归寂寞,不如接了妹妹来散心。”留她住了劝她,哪有解不开的结,这话梅氏倒是应了,却说要打点东西,等明蓁再来接她。
    郑夫人也带了女儿过来观礼,两家把日子定在暮春时节,见着成王王妃很是得意,这个媳妇倒没讨错。
    八十四抬嫁妆,抬抬塞得满当当插不进手去,一院子里全是空的,明潼的东西一样样抬进来,把院子摆的落脚的地儿都无,光是紫檀的箱子就是二十只,专开了个库放摆设,钿螺家具看的郑家亲戚无一不交口称赞,郑夫人面上有空,便很给明潼作脸,及笄这日送得一对儿长公主留下来的金簪儿。
    到得吉日,郑衍带着一对儿大雁过门来娶,明潼穿得真红大裳,戴得七翟礼冠,由澄哥儿扶着上轿,她眼儿一睇,见着郑衍正乐陶陶的等着,眉眼一低,垂下头去,说怅然并不全是,说喜意又不尽然,倒有些空落落,抬头望着那道背影,听见外边说一声:“新娘子可真是端庄。”
    ☆、第203章 合卺酒
    合卺同牢撒帐宴客结发解缨,这些个上辈子明潼一样也不曾经过的事,这辈子全办了个热闹,颜连章为着女儿亲事好看,特意使了银子通了太子身边的刘太监,媒都是太子保的,到成婚,便由着东宫送了一份贺礼出来。
    保媒虽是难得的事,可太子宫里一年也不知道要走多少这样的人情往来,在郑家人眼便觉得很有体面了,要紧的是太子还送了一幅字出来,写着百年好合,这幅字硬是叫郑家送出去刻了匾,就挂在郑衍新婚的喜房里。
    明潼坐在喜帐中,一抬头就能看见这块匾,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太子的字,太子写字是要讲究个平和中正的,没有棱角处处是圆,这幅字便是中规中矩,别个还得赞一声这字写得有气度。
    明潼是早就知道东宫赏了字出来,此时见着却有些恍惚,到这时候才知道隔得一世,比隔得万水千水还更远了,再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辈子她成婚,太子赐礼下来。
    除了太子这儿,明潼还请纪氏出面,央着明蓁送了东西来,明蓁自来周到,何况是自家姐妹的婚事,嫁的又还是文定侯世子,不独她送了一抬礼的添妆来,明潼还求了成王的墨宝,太子的字没有枝节棱角,成王却不相同,他的字拿了来,纪氏先是一笑,写的是天作之合,可怎么瞧这一笔笔都跟在冲出纸幅去的样子。
    这东西明潼妥当收好,压在箱中跟着却了郑家,她知道太子一倒必还有两年苦日子要过,有这样东西傍身,郑夫人也不敢拿她如何。
    等如今坐帐了,再看那幅挂在太子匾边上的“天作之合”四个字,倒有些刺目,可不就是天作才能才合,她微定一定心神,冲丫头送来的茶果点心摇一摇头。
    明潼的仪态是半点儿都挑剔不出了,坐在房中戴了大冠还能一动不动,这许多男家亲戚进进出出盯住她看,她也半点没有露出怯意。
    结亲是喜事,郑家请来的亲戚女眷围坐房中,各各说些吉利的话,还有快口的打趣明潼两句,大姑娘听见说早生贵子,再是大方的也还得脸红,明潼却定定坐着,口角含笑,外头再端了东西进来给亲戚分食,她也一样目不斜视。
    两个坐床的喜童子在她身边爬来爬去,往被子里头掏花生桂圆出来吃,她也只笑看一看,小篆端了甜茶捧上来,这是要喝的,她微一张口抿了一口。
    自早到晚她还一点东西不曾吃,早上蒸得糖饼糖糕,送上来她也只吃了一块,水是半点也不敢沾的,穿着这样一层层的厚礼服,还不如不吃。
    这样的新娘子当得一声端庄,郑衍穿着喜服在外头请宴,他那些个公侯伯家的交好俱都来了,还打算要闹房,却扇那一回,明潼抬起眼睛一笑,一个个都在捶着郑衍,说他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个美人,都说夜里要去听房。
    郑衍就这样叫他一杯一杯的灌酒,还是明陶替他挡得几杯,澄哥儿沣哥儿都来了,沣哥儿还仗着年纪还小,领了官哥儿进新房,笑眯眯往明潼跟前一站:“恭喜三姐姐。”
    官哥儿还不知道嫁娶的意思,自他懂事,家里还没嫁过姐姐,看着这一屋子的人,懵懵懂懂道:“姐姐是不是明儿就家去了。”他还当嫁人就是过一夜,等明天就又回家住了。
    沣哥儿却懂得些,拍拍他:“四弟弟乖,等三天姐姐就回家了。”惹得房里一众夫人都跟着掩口而笑,还有已婚未孕的,拉了官哥儿过去给他塞糖吃。
    有知道的,便说这一个是嫡一个是庶,一家子和眭最是难得,家里没儿子听过便赞叹一声家风好,家里有儿子的便去打听这家子可还有姑娘没定下的。
    程夫人也在列,这会儿便笑了:“倒对不住,她们家的四丫头叫我手快留住了。”想着明湘也是一样教养大的女孩儿,对不得自家的脾胃,总归是儿子喜欢的娴静姑娘,没定着明洛是有些可惜的,可也没一家子的姑娘嫁嫁给兄弟的例,她也到不是没有这个意思在,纪氏却没应允。
    没把明洛讨进门,程夫人总是有些遗憾的,连着思慧也好些天不开颜,程夫人定下明洛,原就有思慧的因由,明湘虽也不差,折腾几回,倒有些将就的意思在了。
    可心里存着是一回,在外头又是另一回事,她说的话漂亮,听在别个耳朵里就程家同颜家交好,这么一张网可不越织越密,再探问一声,程夫人也不藏私,自家没讨到明洛作儿媳,也替她说得几句好话:“一家有女百家求,这会儿可剩一个了,再慢些可没了。”
    明潼坐着听了,程夫人再看过来,她便冲着程夫人一笑,家里如何是家里的事,在外头一家子都好才是真好。
    外头一直闹到掌握灯还未散宴,文定侯下一辈儿里,只这一个儿子,他成亲,圣人都遣了太监来送礼,太子那份是先给了颜家的,这会儿又在圣人的礼后头送了一份来,场面越发热闹起来,成王还专带着王妃来吃了几杯水酒。
    这两个的仪仗加起来,把郑家门口那条路堵得水泄不通,太子不来,成王就是品阶最高的,明蓁由人引到后院,见着明潼拉了她的手:“我来的晚了,你可别恼。”
    这放话说的很是亲近,在座的郑家亲眷来回对了个眼色,这位新娘子可不能看轻了,明蓁虽不欲多礼,可该有的身份还在,受了礼又细细问明潼这会儿饿不饿,还告诉明潼:“别怕,前头有你姐夫在,那起子闹腾的也是敢过份。”
    这才是娘家姐姐说的话,明潼低头一笑,明蓁也不能久坐,前边那些个公伯侯敬过一圈酒,成王便叫人来请,明蓁见着红喜帐里头许多金银锞子还有专打的小金锭小银锭,往后一使眼色,朱衣便端了个托盆出来,里头是两柄金如意,嵌得白玉珊瑚翡翠,开面这样大,实是难得,还一出手就是一对儿。
    明潼伸手接过,新娘是等闲不开口的,这会儿才笑:“姐姐疼我。”叫明蓁掐了一把脸,这才反身出去了,等她一走,静得片刻,这才嗡嗡起来,眼睛盯住明潼膝盖摆的如意,啧啧称奇。
    这样喜庆的日子,杨家母女很该关在自家屋中不出来的,可等明蓁一走,那位杨家姑娘也穿得红衣进门,不识得她的只当是亲戚姑娘,识得她的却把眼儿一睇,这样的出身还想来抢新娘子的风头,可不是伸了脸叫人打。
    哪知道杨姑娘却只是笑,缩了脚立在屋角,等着前头簇拥着新郞倌儿过来了,她这才迈得几步,想立到显眼处去,叫个妇人一把拉住了,嘴上打趣她:“哟,这也是想嫁了罢。”
    明潼看在眼里,她身边的小丫头子早去探听消息了,座中是谁,到明儿就能知道,她也不急,郑衍一进门就见着她那一段眼波,又偏头露出个害羞的笑意来。
    此时他眼里还能看得见谁,郑夫人却瞧见杨家姑娘,她原来发下话去的,说家里办喜事,许多贵人走动,还想送杨家母女往城外往得两日,这两个打了保票不往前头来,她眼睛往那头一刮,自有丫头请了她出去。
    明潼心里明镜一般,这个姑娘不能留,若她不刺到眼前来,她作新妇的且不好开这个口,还想着等些时候再料理,可既然在进门这天就敢出来,那就不能怪她手黑了。
    杨姑娘叫送回了小院,杨夫人正等着女儿回来,见小丫头子都没个好声气,倒要赔笑,哪知道那丫头正生气,好好的喜事,这会儿房里正撒钱呢,偏她沾了这个差事,若不是这个没眼色的闹妖,这会儿说不得抢了一年的月钱了,那撒的可是金银锞子!
    杨姑娘穿着一身红衣进得屋门就垂泪,杨夫人叹一声:“我的儿,你怎么还作那痴心思,咱们家若还似过去也你迈不进门的,更何况这般田地,一线一针都要看人脸色的,你可安生些罢。”
    “我再不甘心,明明是我先来,郑家欺心才不认我。”杨家原来也曾富贵过的,那得是往上三代,后来便一代比一代败落了,颜家祖上是什么,大头兵一个,杨家还是参将呢,跟着文定侯水里来火里去的,如今这番富贵也不能落到别人头上。
    哪知道传到这代,只过得十年安生日子,连着家里的田地宅院都没保下来,不得已才想得这么个法子,她只当家没败前过的就是好日子了,进得郑家才知道什么是锦衣玉食,一门心思想着郑家能认,郑衍定了亲,她也不是没往这上头使力,到得这会儿,才明白差别有多大。
    那一抬抬的嫁妆,那房里头的摆设,还有明潼头上戴的七翟冠儿,一样样都刺得她的眼睛,杨夫人只还劝她,她却打定了主意:“娘不必劝我,我这辈子,是怎么都要留在郑家的!”
    外头送走了客,里头郑衍便急巴巴的问她:“你戴这冠儿累不累?”喜婆说了吉祥话儿,这时便该退出去了,明潼嗔他一眼,低下头去,冠上垂下来到流苏挡住她半张脸。
    等人都退出去了,红帐子一拉,外头龙凤红烛烧得正旺,一层层的纱衣里衣委在地下,红罗帐里除了喘息再无别的声响,明潼往红帐缝里往外看,只见着红烛火光跳动,映得匾上红底黑漆“百年好合”闪烁不停。
    ☆、第204章 软米饭
    三朝回门,明潼是带了一车的礼回来的,郑家送的回礼是按着亲王例减等的,这还是头一代文定侯,他娶长公主为妻,长公主又为他生下儿女,那点子宅门破事儿不说,长公主的儿女却是正正经经圣人的外孙外孙女儿。
    那时候文定侯郑家还正风光,太祖皇帝便有一句说话,说郑家子孙皆嫁娶皆以亲王制,这句却是说话不错,可这话却叫写进了起居注里,是有根可寻的。
    长公主的儿女确也是按着这样嫁娶的,后来虽一代不似一代,家里送的定亲礼回门礼便过得些,也无人指谪,换作别家有个这么牛气的祖宗,又哪一个不照着办?
    郑家随车送来的礼,便比明蓁那会儿减上几分,却也很可观了,收了那许多嫁妆好处不说,颜连章还拉了郑家往那船运生意里头参上一股,不过一季就见着千把两银子出息,怎么看这个儿媳妇怎么如意,郑夫人因着明潼是她说回来的,在郑老侯爷跟前很是拿乔几日。
    郑家人都是一个德性,好色,那房里头小妾通房塞了满院子,若不是郑夫人厉害,还不翻了天去,她却把那些个都教训的服服帖帖,哪个敢作反,捎手卖出去。
    纪氏在家里提心吊胆等得三日,婚后第二日就送过一回礼来了,看着礼品成色也知道女儿叫郑家满意的很,可当娘的心里怎么不急,只盼着真个见着女儿的面,亲眼看一看她过的好不好。
    回门礼先拿锦盒托一百两银子过来,还有杂色丝绢二十四疋,羊一对,酒二十酒,俱用红绿绢销金的盖袄盖住了,这些东西也一并记在礼单子上头,余下的果品壶瓶酒注等物,也都是金的,除了金的成套,还得有银的一套漆器一套,只这些个金子银子,于郑家就是一大笔的花销。
    可这些个东西抬出来,哪个不说郑家富贵,那外头的说书故事,太祖皇帝可是把金矿银矿都给了郑家的,怪道这样有钱,街头巷尾走街串巷的货郎,开脚店的婆子焌糟,走商的客人,见着这些个东西抬过来,俱都站住了看。
    闲汉小童知道颜家办喜事,三日前送嫁拿了一回钱,如今算着日子要回门了,早早就在巷子口就等着派钱了,混着生果喜糖扔出来的铜钱直往怀里兜。拿这钱也是有讲究的,若是三五个一道喊些吉利话,喊得响亮些,那撒钱的管事婆子便往这里多扔几把,一路都能听见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的话来。
    明潼坐在车中,郑衍今儿不曾骑马,陪她坐着,握了她的手,满眼皆是笑意,明潼十几岁离家,二十多岁回家,如今算起来到跟上辈子差不多,在这门里见着各样糟心事体,可出得这门便又无时无刻不想着娘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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