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还没等洗三起名儿,孩子倒泄起肚子来,生下来就不壮实,拉了两回,连哭的声儿都哼哼起来,弱的没了力气。
    明蓁也了不得下恶露作月子了,亲自抱了儿子踱步哄着,见他难受的连哼声都是气音,哪里还忍得住泪水,嘴里不住祈愿,求菩萨叫他赶紧好,便是折了她的寿数也是肯的。
    儿科的大夫叫成王提了来看诊,孩子太小根本开不出药来,只好叫他吃些稠米粥上的米汤,拿小勺子喂进去,他吃倒是肯吃,也实是饿得没了力气,闭着眼睛张嘴一点点倒进嘴里。
    吃着粥汤的时候他渐渐好了,等再吃奶,才吃进去立时又泄了出来,奶娘唬得跪在地下,她的吃食都有朱衣亲自盯着,再不能吃什么不干净的,都是怎么补怎么来的,奶水养的好,孩子这点胃口还吃不尽,得挤出来才行。
    换了个奶娘依旧这样,孩子总得吃奶,米汤可不养人,明蓁坐卧不安,守着孩子吃不下睡不着,倒比怀孕的时候更瘦了些。
    梅氏跟着着急上火,陪着明蓁的嬷嬷俱是自家不曾生养过的,哪里知道这关窍,还是底下的婆子说了,怕是奶娘吃的太好了,生着富贵命,就得吃吃苦头,这是老天爷的道理。
    这话原是不敢说的,说这个可不是触了霉头,哪里还有命在,传到明蓁的耳朵里,她先也不信,可孩子再这么折腾下去也不成,问了太医,太医叫挤一碗奶来,放到外头没一会儿就结了一层油花,叫她们让这两个奶嬷嬷吃的素些看看。
    把油皮挑了去,再热过给孩子吃,他竟不泄了,闹了这么一场,明蓁哭了好几回,月子没做好,人又吹了风,到四月里孩子满月了,她还没养过来。
    明沅明湘几个也都各各送了礼来,洗三因着孩子体弱没办,满月却是风风光光的,成王还进宫请字,圣人却道孩子小了怕养不住,先起个小名儿叫着,特别得避开满福这些圆满的字儿。
    成王心里自不得劲,可孩子身子弱确是有的,这辈子他没胃病,生下来的儿子却偏偏脾胃虚弱,他自觉有些因果,这个孩子倒替了他受得苦楚,原来就是宝贝,这番倒更宝爱他了。
    阿霁是雪后初霁起的名字,到了他既是破晓,便起了个晗字,明蓁有了儿子万般满足,也不拘叫个什么,只盼着他平安长大,百忙之中还想着谢一谢明潼,谢慧哥儿那套小衣裳。
    明潼这的小衣裳倒成了紧俏货,明蓁要了,明洛要了,跟着明湘也要了一套去,明洛这胎算下来也有七个多月了,她一个人在蜀地,又怀了胎,还时时打点东西寄到家里来,原来在家的时候纪氏也不曾念叨得这许多回,人走了,倒说得多起来了。
    明湘也是一样,她因着胎不稳见了红,程家再不放她出门,画笔也不许再拿,一屋子就盯着她一个肚皮,妯娌之间原来倒处得好,却叫人打趣一句一个肚皮圆一个肚皮尖,心里存下心事来。
    明湘倒不在乎生男生女,她还想要个女儿,生得乖巧伶俐些,教她读书识字学画弹琴,她做了几身女孩儿穿的小衣裳,存着盼生个女儿的意思,叫程夫人看见了也点头:“先开了花后结果也是好的。”
    妯娌便觉得她这事上头奸滑,这下子倒不好说自个儿也喜欢女儿了,两个原是有商有量的,这么一来便重又不咸不淡的处着,等思慧了嫁,寻常一日也见不着一回了。
    明湘嫂子怀的更早,程夫人便念着叫她先生个哥哥,跟着哥哥又能带了弟弟来,她只觉得担子都压在她身上,原就大着肚子畏热怕寒,嘴里没味儿,天一热火气跟着上来,静一会儿也确是觉得不对,可火性头上哪顾得这许多,明着暗着,刺了明湘好几句。
    明湘却只当作没听见,她性子本来就淡,也不愿同人争吵,有丫头要争的还叫她斥责两句,只安心养她的胎,对着肚子看看画册。
    程骥越发觉得她贤良起来,家里总有些闲言碎语的,明湘实不放在心上,程骥先是当她贤惠,倒替着哥嫂陪两句不是,谁知道明湘半点没放在心上,他倒觉得她隐隐有林下风。
    程夫人原来自是喜欢长子媳妇的,若是不好,也不会聘了来嫁给嫡长子了,明湘自进门就从没同她起过争执,她心头计较这些小事,便不是大家子出来的教养了,当着人不能明说,却常常赏了东西下来,又想一回明洛那个性子,要真是讨了明洛进门,这会儿两个还不对掐。
    明洛自在蜀地过她的逍遥日子,陆允武常给成王送信来,明洛也捎手送家信回来,她这嘴碎唠叨的毛病半点没改,写到纸竟还更多了,一张张的墨迹都不一样,显着想起来就写上一张,攒了一叠再寄回来。
    明沅且看且笑,张姨娘不识得字,她就拿了这些往张姨娘那儿去,一样样读给她听,张姨娘原来就没了挂心事,知道女儿过得好,再有什么不满意的,一面听一面似跟女儿说话:“可不是,我说的,年纪大些的才知道疼人。”
    说得明沅都笑起来,张姨娘自家不好意思起来,她跟苏姨娘结了伴,可女儿出嫁了,总归寂寞的,养了十六年,一出门就是远门,怎么不跟着牵肠挂肚,佛豆捡的更勤了,就盼着女儿这回能生个儿子出来,当着明沅的面就道:“我可求了送子娘娘呢,做得这个荷包袋叫她带在身上。”
    她那荷包袋是讨了十个生了儿子的人家,衣裳剪下一小角来,拼了个荷包出来,有新衣有旧衣,却都是男孩儿穿过的:“替她借借福气。”
    只张姨娘为着女儿的这番心肠,自上往下数的几个姨娘,就少见的,安姨娘除了黄符,每做了甚个小衣裳小鞋子的,就要叹明湘在程家算是过了好日子。
    这些话纪氏不是不知,只不来计较,把她当作糊涂的,晓得明湘贴补银子,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一家的女儿有了着落,只有明芃一个还在栖霞山上,不论是明蓁生产还是梅氏生日,都不曾下得山来,原先总还有只言片语的,这回一个字也无,她还在小院里开了一块菜田出来,种了小萝卜菘菜。
    山上捡得野菌摘了野菜,最好的导师就是拾得,他样样知道,一到春天,山里怎么会缺吃的,明芃也学着拾得画些郑笔到寺里换些米粮,竟够她一个人吃的。
    梅氏偶尔分神,知道女儿过这样的日子,又跟着哭了两声:“她这是要出家不成?”可流上两行泪,又叫晗哥儿分去了心神,这个孩子生的太弱相了,恨不得捧在怀里养着,就怕养不活。
    日子流水似的过去,到晗哥儿快半周了,明洛的儿子也办了满月宴,成王还特意送了一份礼去,新桂一开花儿,明沅出嫁的日子也就近在眼前了。
    ☆、第340章 喜字饼
    离着出嫁的日子还有半月有余,小香洲里的丫头领了成箩的红绸来,自院门口到屋门前俱都悬上了红绸,明沅还说挂早了,几个丫头却都嗔起来她来,嫁了的九红回来帮手,听见她这番说,把红绸一放:“姑娘可真是,早挂才是早沾着喜气,还有多少日子,且拖不得了。”
    明湘明洛嫁的时候,可是早早就布置起来,明湘再不爱红的,前一个月里也挂起红绸,屋里还换上各样红帐红褥红毯子,入目全是红,她屋里那架荷花屏风,还在上头贴了两只红纸剪的鸳鸯。
    明沅晓得说不过她们,秋日里屋里各色用的都是蜜合色秋香色,全给换了下来,帐子是大红缎绣了龙凤呈祥的,被面也是大红缎子绣了子孙万代的,富贵长春百子石榴枇杷莲藕这些更不必说,坐褥引枕镜罩样样俱全,倒难为她们全挑了不一样的出来。
    一团雪懒洋洋绻在窝里,也叫柳芽儿抱起来,给它也换了个红褥子,煤块的笼子罩底子是黑的,外头也还是红的,小丫头在上边绣了十七八个金线喜字儿。
    喜姑姑往小香洲来一回,他进了门就笑:“才刚太太还说,叫我来看看姑娘,万不能因着疏懒,就把这事儿往后头推,不成想都预备好了。”
    明沅也跟着笑:“是她们着急起来,按着我说再过两日也是成的。”她拉了喜姑姑坐到桌边,见着桌上的绣罩也换了鸳鸯并蒂的,连瓷壶瓷杯都是喜瓷,烧了莲花的送了来,笑着替喜姑姑倒了茶:“可是太太还有甚要吩咐的?”
    颜家也办过好几回婚事了,明潼是嫡女,嫁的又是侯爵家,办起来的规格自然不同,轮到明沅了,纪氏也是预备着仔细了办的。
    明湘明洛有办的缓的有办的急,总归妥当,只明沅是嫁回纪氏的娘家去,便为着她面上好看,这喜宴也得办得更漂亮。
    “太太发了话,叫厨房蒸喜饼了,纪家送了六担过来,分送了几家没余下多少,底下人总也要分一回的,好叫她们也沾一沾喜气,太太还预备着在园子摆几桌,菜单子都列好了,姑娘可要看一回?”喜饼分酥皮的面皮的,还有实心的带馅的四种,上头印了红喜字,馅里加了枣泥山药,厨房里的大桌上排开来上蒸笼,一笼出来百多个,一个个叠在红匣子里,往亲戚朋友家里送去。
    喜姑姑对明沅的情份又不一样,打小带过她,讨来的儿媳妇又是明沅的贴身丫头,儿子的喜事上,明沅还特意点了席面跟羊羔酒送了来,喜姑姑自然更出力。
    “太太都看过了,我就不必再看了。”女家也要办宴,也不是全去了男家吃酒,拿这菜单子来问她,是给她作脸,她要真挑剔起来,倒是不知趣了。
    “喜事儿姑娘也经过三回了,旁的再没甚好说,只喜钱多备些,来恭贺的人多,别短少了。”院里都知道六姑娘大方的,到成亲这一天了,也不拘是哪处的,只要过来贺,说句恭喜的话,都要抓把喜钱去,多换了不要紧,就怕少了不够分的。
    “绞脸的梳头的早已经定下了,姑娘只等着大喜的日子就是了。”喜姑姑送来一篮子剪好的窗花,双喜字的最多,再有就是各色花样的,里头还几张剪了一对儿穿着喜服的新人来。
    展开来看一回,能贴的地方全贴遍了,窗上不说,门上柱上也都贴足了,要抬出去的喜盒跟盛了枣子花生桂圆莲子的四样锦匣上也盖了一张红喜字,一圈儿贴了个遍,连着苏姨娘那儿也要了些去,她的院子也贴了些。
    虽养在纪氏跟前,苏姨娘那儿也还是要贴的,纪氏裁了衣裳打了首饰,给苏姨娘也裁了新衣打了新头面,苏姨娘还自个儿摸了银子出来,叫厨房蒸得许多喜饼,赏了她屋子里的丫头,又赏了江州那些旧人。
    纪氏对苏姨娘越发宽厚,明沅问了几回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不再问了,自个儿就要出嫁,苏姨娘得着纪氏的青眼,总比不受她待见要好得多,往后明漪的事也总有纪氏操办了。
    苏姨娘还特意过来一回,拿了几匹锦缎,还有两套做好的裙衫,上头绣的自然还是喜庆图案,又从袖兜里摸了几张银票出来:“这个给你,当作压箱钱,往后出去了,要买田买地还是买铺子,都由着你。”
    明面上庶女的嫁妆都是一样的,明湘明洛明沅三个都是一百亩地跟两间铺子,若只放着收租,日子也算得过了,可苏姨娘一出手,就给了明沅两千两银子。
    明沅这些年也算是小有积攒的,她得纪氏的宠爱,私下里多些赏赐,可月例银子首饰也还是一样的,见着这么大额的银票,先是一惊,跟着又奇起来,这许多钱,若是零碎银子,若是五两一张的小额票面儿,苏姨娘是办得出来的,攒上些再往帐房去换,一张张的五两且还引人注目,这两千两,她是怎么换出来的。
    一百两一张的银票,两千两也是厚厚一叠了,苏姨娘就这么拿了出来,明沅微微拧了眉头:“姨娘自己也该留些才是,后头还有沣哥儿呢。”
    不是纪氏点了头,帐房早就把这事儿报上去了,她身边的丫头总不能一天跑一回票号罢,明沅还猜不出纪氏怎么就对苏姨娘好成这样,心头疑惑愈重,苏姨娘却笑:“有你的就有他们的,你收了就是,太太心里有数的。”
    明沅看着这叠银票,趁着屋里无人,压低了声儿问:“姨娘老实告诉我,到底替太太办了什么事儿?若说病症的事,我再不信的。”
    安分跟孝顺绝换不来纪氏这样的优待,若是苏姨娘的小心就能叫纪氏似这样待她,早些年安姨娘也是一样安分小心的。
    苏姨娘原就打算在出嫁的时候告诉明沅的,她低了头,看了女儿一眼:“你跟着太太这许多年,太太的行事也学得七八分了,我今儿告诉你的,就是最末一样。”说着把嘴巴凑到明沅耳边。
    明沅许久不曾吃惊过,这会儿看着苏姨娘竟说不出话来,苏姨娘道:“这样东西,我也给了你,用不上是菩萨保佑,可该用的时候就得用。”
    怪道自明漪之后,家里再没添过一个孩子,那三年颜连章在外头纳了这许多通房,竟是一个怀上的都没有,他的年纪且还没到四十呢。
    苏姨娘捏捏女儿的手:“你心里明白就是,万不能露了痕迹。”
    明沅送走了苏姨娘,把那叠银票收到随身的小箱子里,那头六角送了银锭子来,四只五十两的官锭,是纪氏给明沅压箱子用的,四只角上各压一个。
    六角满口吉利话:“太太说了,这是给姑娘压箱的,搁在随身的箱子里头带了走,常用的东西晚些搬,等过了门要去十方街了,再往出抬也成。”
    卷碧出嫁了,凝红成了第一人,六角八宝七蕊几个从才进院子的小丫头,升成了一等丫环,她把这些东西送上了,又取了个包袱出来:“我没什么东西好送给姑娘,只给姑娘做两双袜子。”
    袜底还是并蒂莲的,明沅谢过,留她吃一碗甜汤,屋里该收拾的都收拾起来了,嫁妆早已经铺在纪家院里晒着让人看,余下这些俱是她常用的东西,收起来也有几只箱子,总不能点都不带,挑了两只成亲那一天抬了去,余下的先存在家里,等她要跟着纪舜英往十方街去了,再叫人来抬。
    夜里明沅怎么也不着,躺在床上盖了薄被,脑子里一次次想起苏姨娘的话,再想不到纪氏竟然会做这样的事,她平日里对颜连章俱是作戏不成?
    到此时明沅再往前推,就能知道纪氏是怎么一点点跟颜连章离了心的,怕是从纪氏知道丈夫在外头养了个暗门子当外宅起,就同他再没半丝情份可说了,这许多年,颜连章竟半点儿都没觉出来。
    明沅再往前想,还能想到在她还小的时候,颜连章在穗州作官时,纪氏跟颜连章两个是如何恩爱的,可就算是在他们恩爱的时候,也还是有苏姨娘有张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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