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下来,仪典事宜筹备的已差不多了,命妇们的提前行贺也宣告结束,萧辰意这两日便都在景粹宫里熟悉着大典之上的一应仪程礼节,同时还在等着司礼监那边将仪典上要穿戴的珠冠及大衫礼服给她送来。
    自回宫之后,除了接见命妇那几日秦昭没怎么来过景粹宫之外,其余时间,他常常无事便往她宫里头来,俨然跟当年三天两头往她府上跑差不多了,不过这段时间下来,萧辰意见秦昭待她似乎还是如当年那般至真至诚,她心下也感到慰藉。
    当年她果真还是没白疼这孩子。
    今日,是司礼监安排送礼服过来的日子,萧辰意此时便在皇帝养心殿的后殿中试穿礼服翟冠。
    本是该让司礼监将东西给送到她的景粹宫去的,但因秦昭天天的往她这边跑,还又一直期待着要最先见到她重新再着公主服的样子,萧辰意今日便让司礼监将东西给送到了养心殿中来,方才她与秦昭在前殿说了会儿子话,东西就送到了,这时候在后殿宫女们的服侍下便已然穿戴好了衣冠。
    萧辰意这么几年后再次见着自己这般锦衣华饰的模样,瞧着铜镜里盛装打扮的人影,她一时也有些怔愣住了。
    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呢,古人诚不欺我。
    萧辰意心下美滋滋的便提着微有些拖曳的裙角从后殿转去了前殿。
    未等宫娥内监侍候,萧辰意便自行挑开了珠帘,提着裙角没走几步,便眉目飞扬,瞳中蕴光的看向前方龙椅上坐着的年轻陛下,很快再垂首看着自己的这一身道:“秦昭,你快瞧瞧阿姐这一身好看吗?”
    殿中方才似乎是有人在说话,一瞬便突然安静了下来。
    很快,便只见金阶上站了个着一身大红纻丝霞帔,头戴珠翠六翟冠,额上飞钿,眼角挑着胭脂红妆的美艳女子,正有些微愣的提着裙角,侧身看向殿中逆着光也正默然看着她的男子。
    男子逆光的脸上似乎看不太清表情,所以萧辰意不知,男人视线落在她身上之后缓缓的眯了眯眼。
    萧辰意实在没料,她居然出来的不是时候,赵侍新这人……他怎会,这时候突然在前殿的……?
    心下惊异,但可能是现下穿着的这身衣裳,又有秦昭在跟前,所以萧辰意只表情微愣,很快便底气十足的偏头看向了殿中一身朱玄云纻的男子挑眉道:“没想,原来大名鼎鼎的赵大人也在这里,本宫方才还真是失礼了。”
    萧辰意说完这句又朝向秦昭道:“看来皇上现下正在同赵大人商议着什么要事……那本宫便……”女人说着似乎就想退回后殿。
    坐在龙椅上的年轻陛下见了女子这态度有些无奈,他只很快走到女子面前,再仔仔细细的打量人两眼,便抬手双手亲昵的握住了女人的手,目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欢喜,“果然还是这种华彩的衣饰才最衬阿姐无匹的美貌。”
    年轻陛下说着,又转头对殿中一直静默的男人笑着问道:“赵卿,你觉得……朕说得是也不是?”
    萧辰意现下心思大半都在殿中那正盯着她,自在陵淄候府逼迫了她一番之后便再没见过的男人身上,只见男人拱了拱手的回应道:“回陛下,长公主殿下,风姿清华,这公主霞帔自然与公主最是相衬。”
    萧辰意听着这毫无感情的赞扬,想到这男人此前对她的不依不饶,她很快只眸光微动,对着秦昭笑了笑,便抽出手,转身,突然便直直的走向了殿中正注视着她的男人,周身衣饰在行动间摩擦着微微作响。
    这一幕不知为何,似乎是,有些似曾相识。
    萧辰意终于走到了男人面前,她只微扬唇,眼角眉梢尽是丽色,轻笑的缓慢道:“赵大人见着本宫,我瞧着似乎好像是忘了某些该有的礼节……这般直视本宫暂且不论,大人似乎还未给本宫请安吧?”
    萧辰意身后,年轻的皇帝陛下更有些无奈了,他只微蹙眉又有些没奈何的道:“阿姐——”
    萧辰意一直注意着眼前男人的表情,她只见他似乎很是平静,在她的注视下,缓缓收回了直视的目光,终是微笑了笑,拱手低头的在她面前缓声道:“微臣只是许久未见公主了,所以还请公主恕臣方才无礼之罪,臣这厢……”
    “恭请殿下万安。”
    萧辰意看着男人在她面前垂下了头,她只冷哼一声,半晌不发一语,却只缓步径直的从男人身旁走过,徒留下一地萦绕不散的某种惑人香气,到了殿门口,才只对着秦昭说了句:“陛下公务繁忙,本宫现下就先行告退,不在这里打扰陛下理事了。”
    萧秦昭刚想开口留人,人却已然走出了殿门,他只看眼殿内未得吩咐便一直未抬起头的男人,缓步走到人面前,扶起了人的手,有些语重心长的道:“赵卿,我家阿姐啊似乎是对赵卿你有些偏见……”
    萧辰意走出殿门一会儿后,才不着痕迹的轻拍胸口长舒了口气,她对自己方才的表现甚是满意,终于,她也能让赵侍新那厮吃一次鳖了。
    实在是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啊。
    爽快。
    这么一想,将未来暂时抛诸脑后,心下便有些欢快,萧辰意一时也忘了自己就这么的穿着礼服走出了宫殿,等她反应过来,现下也不可能再回去了,便准备就这般回到自己现下的寝宫。
    没想路刚走了一半,有宫人便突然寻到了她面前,有些忐忑的向她通报道,团年那小家伙又跑出去了。
    萧辰意很是担忧,团年最近似乎是又活跃了些,但它身体到底已不太行了,这般跑出去,万一出了点意外,救治也来不及,萧辰意便想了几个团年最近惯常去的地方,准备自己亲自将小家伙给抓回去。
    别看小家伙病弱,但一众宫娥内监们却还奈何它不得,这几日每次跑出去,都只得萧辰意亲自出马才能将它给哄回来。
    没走多久,萧辰意现下就来到了后宫中一处有些偏僻的地界,团年小家伙一直以来就惯喜往这地儿跑。
    萧辰意大致到了位置,突然却见眼前光影暗淡,抬头一看,空中乌云渐密,似乎是风雨欲来了。
    瞧着这天色,萧辰意没回头的跟身后宫娥吐槽了几句这天候,结果又没得到回应。
    方才为了扫赵侍新的面子,她一时不假思索的走出了殿门,大部分秦昭安排给她的侍女都留在了养心殿内,现下她身后只跟了四个宫人,方才她不时说几句话,都有人迎合,后来似乎有一段时间就没了声儿,萧辰意这时才觉着好像有些奇怪,她提着裙角转回了头去,想瞧瞧她那些侍女到底都是怎么回事,便说着话的回头道:“哎,你们……”
    没想刚转回头去,萧辰意的目光却一下就僵住了,连带着说话也有点不利索:“你……你你……”
    “赵侍新——?!”
    “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辰意只觉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仅有几步之遥的男人似乎高大的有些可怕,她立时提着裙角后退,慌乱中,脚下踩着拖曳的裙角,便有些不稳的差点跌倒。
    惊呼一声,眼前似乎有人大步走近,然后一只有力的手臂就绕过她的腰肢,揽在了她的腰上,然后用力便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给往前一揽,萧辰意的身子不可避免的直直就撞进了面前人怀里。
    等反应过来,萧辰意只想立即推开身前的人,便用力挣动的抗拒道:“你……你放开我!赵侍新,你放手。”
    但无论她怎样挣动,男人的手依然坚硬如铁,自岿然不动,突然便揽着她往一旁带去。
    萧辰意见四下里全无一人,被男人带着走,她只心下惊骇,惊呼道:“你想干什么,你快放开我!”
    男人不仅丝毫没放手,还在她耳边似乎有些烦她的道了句:“别吵。”
    很快萧辰意便只觉脊背一凉,微痛。
    她现下只能背紧贴着墙的看着眼前男人。
    萧辰意不自主想揉一揉自己的后背,这男人方才将她钳制到这里,毫不怜香惜玉的就将她给一把推到了墙上,然后便就这么冷冷的看着她。
    萧辰意条件反射的就想推开男人往巷外走,没想她刚有行动,就又被男人给堵了回去。
    背靠着冰凉的墙面,萧辰意一时只能怒道:“赵侍新,你大胆!”
    赵侍新垂首看着面前女人,只见女人也正抬头看着他,横眉冷竖,眸中盛火,额间半截烈阳花钿炙烈如火,眼角的那抹胭脂红也微微晕染。
    跟当年几乎同样明艳的一张脸。
    如今又重新鲜活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男人眼眸幽沉,微蹙眉,似乎稍显厌恶又似乎是有着某种其他令人看不懂的情绪,他只道:“我知你如今已是长公主殿下了,你不用再这么刻意的提醒我。”
    说着,男人又有些意味的挑唇缓声道:“公主殿下……萧辰意,你终于,还是肯承认你的身份了。”
    萧辰意心想,这还不是被眼前在她面前的某个滚蛋逼的,她也只毫不示弱的承认道:“既然本宫已回到了我原来的位置,那赵大人现下竟还敢对本宫如此,倒也真的是令本宫刮目相看了……”
    萧辰意只觉男人看着她的眼神似乎越来越深沉,她等着男人会说什么,便也回视着面前人的目光,两人就这么以眼神僵持着。
    男人似乎游刃有余,而萧辰意的手不自主往却后手指蜷缩的抓在了墙面上。
    半晌,男人终于又靠近了她一点,身体几乎贴在她身前,只微躬身的凑到她耳边,极轻又极缓的道:“萧辰意,你以为你重新再回到这公主之位,我就不敢动你了,是吗?”
    萧辰意鼻间萦绕着男人身上清淡的味道,听见男人说的话,她只心下惊跳,立时便怒道:“赵侍新你敢,你信不信……”
    没料她话还未说完,男人便截了话头去的道:“怎么,公主殿下难道这是又要如当年一般以微臣的亲族相挟……”
    男人说着话音微顿,又无甚情绪的道,“只是可惜,微臣家中现已无人了,公主恐怕是不能如愿了。”
    萧辰意这段时间也打探了不少消息,也知当年在她离去之后不久,赵侍新便被赵父给逐出了家门,而这之后……
    他阖家还是没能从当时掌权却一直记恨着他家的宦官王瑾手中逃脱,被陷害全家斩首于西市,而赵侍新那时似乎是因被逐出了家门,又得了当时白阁老及荀大哥的看顾才能免于牵连。
    她也知当年不知某些真相的男人想来是不会轻易原谅她的,更何况她当年也确实折辱了他。
    但她现下只觉,若今后为了保命一直都要与赵侍新这样的人周旋,实在是太过心累。
    她此番既也有了不低的身份,萧辰意便突然软下了语气,似乎是想切实试探一番还有没另一条路可走的道:“赵侍新,当年是本宫年少无知,才那什么……欺辱了你,但你也清楚,当年你家人受难那也不是本宫的责任,怎么说,我最后也没动他们不是?你现下若是记恨着当年我对你的折辱,不如你提个皆大欢喜的要求,本宫竭力满足你如何?咱们何必要这么不死不休的纠缠下去呢,你说是吧……”
    萧辰意还在说着求和的话,男人似乎是听进去了,又似乎对她的求和,根本无动于衷。
    等她终于说完了,他才退开一步,眸色幽远的轻描淡写道:“当年因为我顺了你的意,你最终是放了我的亲族,不过我那嫡母的手指以及……我被流放远疆的叔父……这又该怎么算?”
    男人说着,只盯着女人的眼,话锋一转的突然又沉声问道:“还有当年最后一晚,你在我耳边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晚……
    萧辰意脑子里突然便想起自己当年为了得到系统认可,夺得高分的圆满完成任务,她自己搞出来的那荒唐一月,想着想着,萧辰意脸上突的也就浮上了些热气,面皮上一阵隐隐的青红交错。
    男人见她这表情,他嘲讽的微笑了笑,有些深长的道:“想起来了,那一月里你对我做的那些事,以及……”
    “那最后一晚你对我说的话……?”
    不知为何,听见那“一月”二字,萧辰意总有种这人似乎分明是强调了一番的错觉。
    萧辰意强迫自己忽略掉那最后一月的荒唐事,只认真回想赵侍新所说的那最后一晚她对他说的话……
    她那时好像是说的什么来着——
    没用几秒,萧辰意便就想起来了,她当时因完成了任务,那晚已是使命的最后期限,当时她想着毕竟还是露水情缘一场,便告别般的低声对沉睡在她身旁的男人说了这最后的一句话……
    那句——
    “赵侍新,再见了……还有,我可没对不起你……”
    她以为男人当时是完全睡着了的,没想原来他竟是一字不漏的听见了?!!
    要说告别的话,那没什么,但要说……她说她没对不起他,萧辰意想了想,若深思一番,好像也确实会让这男人怎么也想不明白。
    但萧辰意又想,他难道就不能觉着是她够没脸没皮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萧辰意见面前男人现下探究看着她的样子,她一时有股干脆将当年事实和盘托出的冲动……
    但想到某个无良系统,以及那些不为人知的事实,萧辰意心下叹口气,还是只能作罢。
    要是她这时告诉赵侍新,当年系统送她来这里实行任务之前,为了能让她更心安理得一点,曾让她这目标对象突然间便得了某种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症状的不治之症,只有她圆满完成任务,她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上活下来了,而她这目标对象也才能这么的活下来……
    她如果此番这么对他说,眼前这人恐怕是会觉着她萧辰意疯了吧。
    因为毕竟系统当年以及现在的底线都是,决不能由她透露出任何有关系统的信息。
    而且当年,她这目标对象那时也根本就不知晓自己突然便得了某种毫无症状的不治之症。
    她既不能提系统,也不能提这事,那若只将当年强取豪夺之前,暗中救了他家门的事告诉他,萧辰意想着,这人应该也是不会相信她的……
    因为毕竟唯一知晓此事的沈大人已经逝世了,当年为了能不崩人设,她威胁沈大人不可告知旁人,当年既已无人可知,她离开后不久,沈大人又致仕,远离了官场,之后便一直没再回到京城,而赵侍新现下这般对她的样子,想来沈大人之后也定没告诉他当年的那件事,那么现今恐怕也就更无人再知晓了。
    而且她当初也确实砍了他嫡母的手指,更流放了他的叔父,虽说最终是让他叔父逃了,但当年知晓这事的人,萧辰意前段时间也已暗查到都不在这世上了。
    现下没点证据,光凭她一张嘴,她这切切实实当年折辱了人并且还坏了人姻缘的恶毒公主来说这话,怎么能说得清……?
    萧辰意只觉说出实情这想法就是个死局。
    她默然半晌便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的道:“要说你嫡母的手指,那你不久前不也砍了王大娘的手指头……”
    萧辰意的意思就是,这不就算是扯平了。
    男人听她突然提到王大娘,他一瞬似乎是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微笑了笑语气渐渐有些危险的道:“是啊,王大娘……说到这里,我还有件事要确认——”
    萧辰意听他这有些变了的语气,以及他突然抬起的一侧手,她只缩了缩脖子的道:“赵侍新,你想干什么,你如果敢乱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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