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大人逮到他了吗?”司马葳、黄有德莫不憋笑。
    “还没,别叫我逮到!”
    他没发觉,李勖脸色不太对,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去我书房吧。”
    四人结伴向书房走去。
    “说来太子两个弟弟都快将臣的门槛踏平了,太子这才第一次过来。”
    李勖不以为忤,在椅子上择了个舒服的姿势,才道:“我这不是给你时间,让你多收点好处。”
    “那我还要多谢你了?”
    “不必客气。”
    林潮止较李勖虚长三岁,当年圣上为太子在世家中选拔出七名伴读,林潮止即在其中,还有一位如今已经拜相,就是沈摘。
    儿时情谊在,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君臣顾及。
    玩笑开过,总归说回正事,潮止率先道:“圣上叫我去和谈。”
    “有所耳闻,但今日我来,并不是为此事。”
    “还有旁的?就别打哑谜了。”
    “听说兵部这回不太顺,是和粮饷有关系。”明明是疑问,李勖却以定论结尾,想来答案心知肚明。
    林潮止脸色瞬间沉了:
    “你领北府军,我在兵部,这二者互不隶属,如今你却来管我们兵部的事,太子,”他顿了顿,“别让臣为难。”
    “你几时学会了官腔?”
    潮止沉默。“若是我说,此事只有你能帮我?”李勖再问一句便不再继续,只温文地托着茶瓯啄饮,将剩下的时间留给那人思考。
    良久,林潮止道:“我做此事,可有风险?”
    “若我说绝无风险,也是虎人,你听我说完,且再算计值与不值,若你觉得不值,我也不会相逼,只是话说在前头,我不会叫林府有事。”
    空口虽然无凭,但是林潮止知道,李勖说了就会做到,于是抬起头,像是下定决心般:“好,你说吧。”
    李勖把话说完,潮止一对沉着无比的眸子分明亮了些许,以手指叩着几面,良久屋内只听到“咚、咚”的声响。
    “此事可做,”末了,他道,
    “只是臣还想多嘴一问,太子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为争权?为民生?一时间,李勖竟有恍惚,半晌后,无奈苦笑:“我为什么你还不知?”
    他走后,林风眠出现在门外。
    “大哥不是已经答应太子,怎么还在苦恼?”
    林潮止抬起头,他本就长得十分英俊,随着年龄稍稍见长,五官不减当年,身上又平添一股儒雅风流,此刻脸上挂着倦意,苍老十岁。
    “你都听到了。”他按着眉心。
    “我不是故意的,云栖练箭,打翻你晒的书,拜托我求情。”
    “那小子。”潮止摇摇头。
    林风眠绕到他身后,替他揉肩:“我知道大哥十分珍惜当下的一切,不想打破。但是大哥如果有想做的事情,家人岂会阻拦?
    “一家人,不就是应该相互成全。”
    记忆中的小妹,还是个刁蛮任性,需要全家来呵护的女娃娃,几时也学会语重心长安慰人了?
    潮止心中暖意流淌,却嘴硬:“才多大就教训起大哥了?”
    林风眠手上不停,连连撒娇:“怎敢怎敢。“
    之后的一个月,朝内朝外可谓狂风骤雨。
    刑部‘火’字营的将士忽然作乱,与被户部派遣去造册的官差打了起来。
    火字营是下属于左司马林潮止的队伍,可就在几日前,潮止奉命带三万人马到梁齐交界和谈,将火字营的兄弟留在了京师。
    乱子发生的地界属京兆尹杜怀冲管辖,干戈不算大,本就是各打五十大板的差事,但杜怀冲想,毕竟涉及和谈大计,万一处理的不对,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便将此事写好折子,在早朝一五一时呈给了陛下。
    李戒询问后,原因竟是出在粮饷,满朝哗然。
    却说当初兵部北讨戎族,回程时发现军粮不够用,尚书急派人清点仓库,才发觉原该吃三个月的粮食,派发到士兵手里,只够五十九天的。
    南梁与北齐不同,南梁地形平坦,土壤肥沃,广植稻米,拥有并、雍、冀、定,东南西北四处粮仓,动乱时四大粮仓也是充盈的。
    相反,北齐则只是到了穆离时期,才开发出留都以南一处粮仓而已,至今又要供新汗南征北讨,表面风光,暗地里实则是捉襟见肘,时时饿肚子的。
    因此,刑部尚书才觉到震惊,大梁竟穷到这地步了?
    这事按理说,不应该。
    这里他藏了个心眼,一方面叫将士把余下日子每人所用粮食登记造册,另一方面,派人传书最近的军镇借粮。
    最终兵部安然回京,这事儿再管户部追问,也是自讨没趣,遂不了了之,哪想如今被个鸡毛蒜皮的小事翻出来?
    眼下满朝文武鸦雀无声,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将头埋得深深,豆大的汗珠顺着脖子往下直流。
    梁帝大怒,一甩手,折子就飞了下去。
    “好!这就朕的肱骨之臣!真是好啊!”
    “来,赵大人给朕说说,这事儿你是如何压得密不透风?”
    兵部赵冲吓到发抖,哆哆嗦嗦跪下:“臣,臣该死!”
    “你是该死,自己的人吃不上饭了,还学着给别人遮羞,户部的来说说,国库由你们管,粮食由你们收,最后粮食都去哪了?”
    户部尚书试图解释道:“今年南方遇到水灾,定州仓赈灾不及,遂将冀州仓多余的先调过去,所以…所以…”
    “朕替你说下去,所以这么以来,军粮就不够了,是不是?
    梁帝怒极反笑:“朕且再问你,即便四仓中间偶尔调度,兵部来年的作战计划亦是打出了灾害余地,不然爱卿以为,开|国初三年七役是如何支撑下来的?”
    户部尚书噗通一声跪倒,面容惨白:“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每一年的账簿臣都是交给陛下亲自查阅,一笔一笔记得详细,臣真的不知何以今年粮食就不够用了!”
    “所以是朕的错?”李戒死死盯着他。
    “微臣该死!“
    “陛下,”是萧国公。
    李戒蹙眉,不耐烦道:“不要来劝朕。”
    萧国公却无惧色,恭顺道:“臣只是想劝陛下不要动怒,伤害龙体。”
    见李戒神色微缓,继续道:“弄清纳粮去向,刻不容缓,尚书虽然有错,但通盘查证,必要调动无数账目、人员,此事如果落入旁人之手,反而越理越乱。”
    梁帝沉吟,他是恨尸位素餐之辈,不过也明白各司其职的道理,户部的事还是户部做起来得心应手。
    但他也不立即松口,奏折一放,看向李勖:“太子呢,太子说说看。”
    李勖上前一步,专注地思索了一会让,道:“儿臣认为萧国公所言及是,旁的暂且不问,查账还是理应户部出人。”
    李戒点点头:“恩,说得对,不过旁的也不能撒手,沈摘,你也参与进来,朕担心百姓闹出什么乱子,你且安抚。”
    沈摘遵命,萧国公不知想什么,脸色有异,只是眼下人人自危,谁也没有心情察言观色。
    梁帝手指户部尚书:“还是由你主持,三日内无论弄没弄清军粮去向,都来领罪!”
    “臣遵旨!”
    散朝之后,朝臣离退,李勖与萧国公落在众人身后,结伴而出。
    “老臣谢过太子。”
    “国公客气了,何言谢字?”
    “谢太子为老臣说话。”
    李勖不加掩饰,平静道:“大势所趋而已。”
    “自然,陛下的一切决定,都是利国利民,利国利民的,当然大势所趋。”
    李勖足下一顿,待萧国公走出数步,惊觉回首,才开口:“说起来,倒是还有个疑问,萧国公口口声声‘弄清军粮去向’,又怎知,军粮是丢了,而不是压根就没纳上来呢?”
    四目相对,一个苍老震惊,一个年轻淡然,半晌李勖忽地一叹,竟有几分平易近人的笑意:“国公无需紧张,你自然是不知道的。”
    第22章 账簿
    南梁设有九道三十六州,各州下辖四至五县,道际长官称都督,州际为刺史,而后县令、城主以此类推。
    冀州于晋代时,本属直隶,大梁元年重新划定天下版图时,却被归入了山东道。
    朝廷来人,顶着天子震怒,地方纵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怠慢,冀州刺史于是带着满阁官员,在官道必经之路上亲迎丞相与尚书大驾。
    这冀州刺史名叫王炎太,五十岁上下,憨态可掬。据说当年从县令升上来只用了五六年功夫,但在刺史的位置坐了已有十五载,却再不见升迁。
    沈摘与户部尚书赵思贤的车驾一前一后出现。沈摘掀开车帘,见王炎太外貌神态倒并不似传言中郁郁不得志,道:
    “我们这才入了冀州地界,王大人就带手下迎接,果真手眼通天。”
    王炎太只是笑:“春风楼的酒席已经备好,就等各位大人移驾。”
    沈摘不为所动:“酒菜就不必了,王大人还是先把正经事办好。”
    王炎太仍旧笑呵呵的:“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如此我们直接去衙门,咱的人早已恭候多时。”
    到了衙门,王炎太先叫属下将京师一起来的随从安置进客栈,而后与沈摘、赵思贤等一干要员入了衙门的议事厅。
    合起房门,婢子斟酒,原是把春风楼的酒席搬到了这里。
    是花心思做了多手准备的。
    沈摘只对赵思贤道:“你审你的,我且听着。”
    而后择了周围的太师椅坐下,也不上桌,虽再无旁话了,但这里沈摘官阶最高,又素有软硬不吃的名头,这里无人敢再动酒菜。
    王炎太长袖善舞,这下便懂了,细声叫婢子撤下菜肴,圆桌换矮几,未几,堆成小山的账簿搬来,手一伸,道:
    “都在这里了,请二位过目。”
    冀州下有青溪、河源、徽、乾四县,各县独立造册,记有每年往朝廷的纳粮细则,细到一户一丁。各册汇成账簿,于冀州衙门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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