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戒很满意她的表现,大手一挥,让总管太监去添些酒菜来。
    这?时候近侍来禀了:“陛下,国舅求见。”
    “来得真不是时候,让他?回去。”
    “陛下……”见内侍欲言又止,李戒招招手,内侍上前?,附耳说了什么?,就见李戒脸色冷了,没有撂下话,转身走出宫殿。
    他?走后,萧妃摇摇欲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承明殿里,李戒怒发冲冠:“好啊!他?可真有胆量!”
    国舅惴惴,不敢言说,心道?还不是你养出来的?
    他?知道?,圣上将雍州给了太子,不是真想给,就是做给某些人?看的。
    那些誓死追随李勖的谋士,感受到威胁,自会?立刻有所行动。
    谋士,是天底下最奇怪的一群人?,他?们大多没有高贵的出身,亦不为眼前?利益所牵动。
    可他?们图谋庞大,亦愿为遥不可及的理想奉献一切。
    这?份「气吞万里如虎」的志向,当然会?被讥笑成不自量力,但事实上任何一个枭雄背后,都有谋士。
    这?股劲儿?令自幼生在?蜜罐里的国舅自愧不如。
    太子或许会?为一时之气与陛下对抗下去,但谋士劝谏,他?终会?想清楚,低头。
    可是这?回梁帝盘算错了。许多天过去,那群人?按兵不动,甚至就在?昨日,谋士之一的蒋仁高高兴兴先行一步,去雍州走马上任了!
    这?令梁帝震怒,同时,也令见过大风大浪的国舅第一次感到深深的畏惧。
    因?为李戒紧接着便对他?道?:“将那太子从大理寺带出来,移至掖庭看管,至于北府军,任何人?不得离开营地?半步。”
    国舅一震,跪地?不起:“陛下三思!北府军就在?京畿,这?样是要出乱子的啊!”
    梁帝不语,只用扇柄一下一下敲击香炉的边沿,过了一会?儿?,让国舅退下。
    家中有林潮止,林风眠得到消息并不难。
    “真不知道?陛下打的什么?注意,军人?最怕有杂念,我担心会?出事,我得去看看。”
    林风眠久久说不出半句话,前?世许多事情竟然连了起来。
    司马葳没了条腿,且永远不得回到军中,打铁维持生活,黄有德、柴二,前?世在?李勖关起来后再也没有消息。
    她记得,林潮止死前?曾与北府军联手抗齐,北府军不堪一击,兄长喟然长叹「到底不是那群人?了」。
    她只当是兄长晚年不得志的感慨,如今想来,遍体生寒。
    「到底不是那群人?了」是什么?意思?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北府军内部,悄无声息地?经?历了一次「换血」,死的死,伤的伤,司马葳是幸存者。
    “大哥,如果这?是陛下设的局呢?”林风眠脸色苍白道?,“如果从民兵开始,就是陛下的局呢?”
    林潮止脸色也不对了,立在?窗前?,忘记呵斥妹妹的狂妄,他?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甚至比这?更早一点?
    冀州案也是陛下的算计?又或者,从冀州案陛下顺水推舟,开始布局?
    他?意识到,这?是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囊括在?内。
    废萧国公势力越来越大,而太子的声望,无论在?民间?还是朝堂,都如此的高,他?又那么?年轻。
    “这?是张网啊。”
    林潮止口中喃喃,一回头,却在?窗外看到沈摘的脸,不由?得一惊,沈摘愤怒地?冲进屋中,「啪」地?合上窗,道?:“都不要命了吗!光天化日说什么?!”
    一转身,坐到太师椅中,犹疑地?喘起粗气,他?也想到了。
    林风眠道?:“现在?知道?还不算晚,但仍需要最后的确定,大哥,这?些天兵部有调动吗?”
    “有调动我会?不知道??”
    “那就是禁军了……”这?时候沈摘缓过来,起身道?,“事不宜迟,我随你去。”
    车马转眼到了霍宅,霍璟正在?庭中练剑,听到小厮说话上前?招呼:“表哥怎么?来了?”
    林潮止脚下未停,道?:“找你父亲,他?在?吗?”
    霍璟脸色有些不自然:“在?的,在?后院。”
    林潮止越过他?直接去了后院,戏台子搭好了,却没见戏班子在?,台上只有个扮妆的妇人?,着戏袍唱戏,来到时,她正咦咦啊啊地?唱道?:“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而那霍宏,满面春光,在?大腿上一下下地?打着拍子。
    待人?走近,这?才一怔:“潮止?”又见到姗姗来迟的沈摘,惊慌起座:“丞相?大人?!”
    沈摘虚虚扶了把。
    林潮止往戏台望去,却见那妇人?妆容过浓,辨不出样貌,大概十分年轻,可眸光凶恶,似要将他?剥下层皮般,他?不明所以转过头去,半晌再转身,戏台上已没了人?。
    “今日你怎么?不当值?”
    被问得糊涂,霍宏道?:“今日原就不该我当值,怎么?了?”
    沈摘道?:“本丞记得原是你轮值的,我们没在?宫门处寻得你,才来得家里。”
    “宫禁向来由?陛下叫我们过去直接安排,沈丞不知道?也十分正常。
    前?些日子五官中郎将不是进公爵了吗?但陛下恩准他?仍然留在?京师,还将东、南二的门兄弟划到他?那里去了,眼下他?正带新手下在?京郊磨合演练。”
    说到这?里,霍宏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同人?不同命。
    林朝止闻言,和沈摘互看了眼。
    “多谢,待我向姑母问好,我们先回了。”
    霍宏点头:“要的,你们慢走,还望沈丞在?陛下面前?给臣美言。”
    送走人?,霍璟从前?院跑来,道?:“怎么?了父亲,表兄与丞相?来咱家干嘛?”
    多日来,壮志未酬的神情第一次在?霍宏脸上不见了,他?抚着长子的肩道?:“璟儿?,为人?要勤奋上进,哪怕一时遇到挫折也没有关系,总有人?看到你的付出,你看,丞相?大人?为了你爹亲自跑一趟。”
    霍璟用力点头:“父亲说得都对!”
    回到林家,林潮止与沈摘脸色异常难看,林风眠便知道?猜对了。
    “是禁军,萧国公在?领兵。”
    林风眠心道?,萧国公不是流放了吗?但是很快就想到,是新的萧国公。
    沈摘分析道?:“这?是一举双得的策略。北府军若哗变,萧国公「恰好」练兵路过镇压,功劳是萧国公的,如此他?的威望就有了。北府军亦不会?对京师造成实质性?影响。”
    林风眠冷声道?:“丞相?怎知北府军必会?哗变?”
    沈摘扭头,看着她,定定道?:“因?我知他?们的忠心。”
    他?未说,对谁忠。可是林风眠知道?,那人?必不是当今陛下,也不会?是新的北府军首领,而是一次次带他?们冲锋陷阵,身先士卒的李勖。
    那人?如今在?牢中,不久前?刚刚被移交掖庭,没有人?可以闯入掖庭探视。
    如果此时传出来什么?对李勖不利的消息,林风眠不敢想了。
    第48章 为质(三)
    三人的分析, 是基于最?坏的猜测,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陛下主谋,北府军哗变, 禁军镇压。
    而一旦有一条不满足,事情都不会朝着最?坏的结果发展。
    必须大逆不道的承认,哪怕北府军真的哗变, 只要不落入事先准备的圈套,凭借他们的能力, 闯出京畿,自有一番天地。
    只不过那时天下就会大乱了。
    林潮止和沈摘再次离府, 天黑以前才回来。
    得到?的消息不容乐观,萧国公的队伍与北府军隔山相望, 俯冲围剿也?只需半炷香功夫便可以抵达营前。
    而此时的掖庭, 密不透风,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三个条件一触即发。
    事态开始严重起来,林潮止道:“北府军人出不来,但进去还是可以的,我这就去找司马葳,黄有德。”
    沈摘苦笑:“没用?的,对他们来讲,敬你,只因你还不是敌人,如今你我都是外人了。”
    “那怎么办?”林潮止瞪眼,“看?他们送死?那可是将近十万军民?!”
    庭中踱步半晌,缓缓道:“我好?好?说,他们中间自有明白事理?的。”
    可沈摘定?论不改:“如今谁说都没用?,他们谁也?不信,除非殿下自己。”
    论兵法,自然是林潮止擅长,可论人心,谁又能及得上沈摘?
    这下,又走入了死胡同?。
    林潮止抬头望天,道:“天色不早了,妹妹先回去吧,我与丞相还有事议论。”
    言罢,颇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庭院幽幽,道不尽的寂寥。
    林风眠点点头:“好?,兄长也?早休息。”
    沈摘抱着双臂,低头凝视地上的影子,显然还未从思考中走出来,忽淡淡问?:“真不告诉她?”
    林潮止摇头。沈摘便不再问?了,原就是心中有事随口一提,眼下继续去想后来的计划。
    这夜,书房的灯燃烧了一夜,两人拟定?好?数条策略,每条策略又留有后手,如此仍觉不够。
    晨光熹微时,林安带着消息回来了:“少?爷,丞相,那边动了。”
    二人屏息,听林安道:“小的给了茶摊老板一锭银子,他便一夜没有打烊,入夜后,小的看?到?禁军着甲胄上山了,后来又有宫里的车马经过停下来喝水,老板上前递水,我便办成伙计跟随,瞧到?车里尽是弓弩。”
    潮止看?向沈摘,沈摘也?正抬头看?他,二人目中,自有不必点名的了然。
    林安告退,林潮止道:“看?来,势在必行了。”
    沈摘不置可否:“其实我去也?未尝不可,大内还是本相更熟悉。”
    “得了……”林潮止一笑,“有你这句话,咱俩总算没白相识一场,眼下还有人比我更合适吗?”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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