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小瞧了那阮家姑娘,以为她出身乡野,在我们宜阳侯府就不敢放肆。没想到,她还是个如此有心机的!”梁二夫人“咔嚓”一声合拢剪刀,眉间满是冷意,“竟然在我的面前装晕,胆子倒是大!”
    明嬷嬷捡拾着落下来的枝叶,苦心劝慰道:“夫人,那阮小姐可不是初犯了。您忘了?月珠小姐在时,她便倚在七少爷怀里喊心口疼。她这装病喊疼的功夫,可是修炼到家了。”
    一听明嬷嬷这么说,梁二夫人的面色愈覆寒霜:“这丫头不是个愿意听话任拿捏的。要是她当真嫁进咱们侯府了,必然会生出事端。且为了老七,我还不能多动她!”
    明嬷嬷说:“夫人,您换个路子想想。若是她根本嫁不进宜阳侯府,这些烦恼,不都随风消散了?”
    梁二夫人的眸中掠过一道精光。“你说的对,”二夫人将剪刀交给明嬷嬷,转身走向正屋,“我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抱自己的孙女了,你去把云织抱过来,给我瞧瞧。”
    段云织是梁二夫人的孙女,二少爷段显的庶出女儿,今年才八岁。她的母亲是个丫鬟,早几年就病没了;父亲段显则对她不大看重,一个月里能见上两三回已算不错。这个没有父母疼爱的小姑娘,在段显这一房就像颗无根草似的,可怜巴巴的。
    说实话,梁二夫人也不大记得起这个瘦巴巴的小丫头。要不是今日想起来要对付阮静漪,她也不会叫明嬷嬷把许久未见的段云织抱过来。
    没一会儿,明嬷嬷便领着个瘦瘦黑黑、像猴儿似的小姑娘过来了。这小丫头虽穿的妥帖整洁,但站在金碧辉煌的琅花苑里,却依旧显得格格不入。
    梁二夫人皱了皱眉,掩住心底的不喜,端起一碗茶水递过去,和蔼地说:“云织呀,来,给祖母抱抱。祖母有事儿需要你帮忙呢……”
    *
    这日的晚上,蕉叶园来了一位稀客。
    梁二夫人领着一干仆从,气势汹汹地直奔温三夫人的住处。她身后的明嬷嬷怀里,正抱着二房的八岁孙小姐段织云。她瘦小的脸蛋上肿起了一道掌印,两眼噙着泪水,整个人缩在明嬷嬷怀里,看起来很是可怜。
    一行人脚步不停,一进蕉叶园,便立刻找到了温三夫人。
    “温妹妹,今日这事,要是不给我个说法,那可过不去了。”梁二夫人进了温三夫人的屋子,张口便是不痛快的语气。
    温三夫人正坐在锦墩绣花。她不擅长女红,虽然已经养育了两个孩子了,但从没给孩子们缝过东西,如今绣个线还是歪歪扭扭的,手帕上的凤凰不像凤凰,反倒像是一只被拔了毛的野鸡。
    梁二夫人一闯进来,温三夫人险些将针扎在野鸡眼睛上,当即便恼火起来:“姐姐怎么也不叫人通传一声?险些坏了我一副作品。”
    梁二夫人看一眼那张绣帕,神情暗带嘲讽。温三夫人也品到了梁二夫人的不屑之情,眼神也锋锐起来。
    她们两个女人共同侍奉老侯爷,一个主掌中馈、雷厉风行;一个曾经貌美,更得宠爱,二人的关系显见是好不了的。如今一碰头,便如摩火擦电一般,气氛紧张极了。
    “出了什么事,叫梁姐姐这么兴师动众?”温三夫人没好气地说。
    梁二夫人轻哼一声,叫明嬷嬷将孙女段云织抱过来,说:“看到云织脸上的巴掌印了吗?云织,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段云织像是吓坏了,小脸煞白,呜呜咽咽地说:“是…是今天早上,七叔母打的我……”
    “她为什么打你?”梁二夫人问。
    段云织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觉得她头上的簪子好看,想要,她,她就打我……”
    闻言,梁二夫人露出恼火的神色:“温妹妹,你听听,这算什么事?小孩子家不懂事,想要个漂亮簪子,她不想给就罢了,打人家做什么?云织不过八岁,她也下得去手!”
    闻言,温三夫人端着绣绷子,面色一沉:“哦?是这样吗?”
    “小孩子的话,哪里能有假!”梁二夫人说,“我劝你赶紧把那丫头叫出来,好好责罚一番。不是我多嘴,这种心狠手辣的女人,哪里适合做咱们宜阳侯府的儿媳妇?”
    说罢了,梁二夫人一边晃着手里的孙女,一边偷偷看温三夫人的表情。
    只见温三夫人慢条斯理地绣起了花,往鸡屁股上又扎了几针,一副悠悠闲闲、并不在乎旳样子。
    “温妹妹,你怎么说呀?”梁二夫人等不及了,催促道,“云织挨了打,你多少得给她主持公道,好好责罚那阮家丫头吧?”
    温三夫人轻哼了一声,说:“若我不肯呢?”
    说完,温三夫人挑衅似地看了梁二夫人一眼,笑容满满地说:“我偏不想惩罚静漪,姐姐,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啊?”
    第43章 .  辨认这里头,哪一个是打你的人?
    温三夫人一句轻飘飘的“拿我怎么办”, 险些让梁二夫人气坏了。
    怎么样?她竟还有脸问“拿我怎么办”?
    自家的儿媳妇,对着别房的孩子下了重手,为了一支发簪就狠狠地抽了八岁的小姑娘一巴掌,这是何等的歹毒, 何等的心狠手辣!
    这样的女子, 从根芽上便是品性恶劣的。不要说为了段准的将来了, 便是为了温氏自己的名声, 她也要赶紧将这等蛇蝎毒妇赶出去, 竭力让阮静漪进不来门才好。
    那婚约是圣旨, 可人的路, 却不是死的。要是阮静漪出了点什么差错, 断胳膊瘸腿、重病缠身, 或者和人私通, 难道皇上还忍心让段准继续娶这样一个女人不成?
    事在人为。只要温氏愿意赶人,阮静漪就必然嫁不进这宜阳侯府来。
    这样想着, 梁二夫人便冷笑道:“温妹妹,你平素不大喜欢我, 最爱呛我声, 这我明白。可如今碰到的,乃是关乎老七姻缘的要紧大事,你莫要为了一时的口舌之快,而不听我这逆耳忠言啊。”
    温三夫人不紧不慢地绣着那只野鸡,声音还是了无兴趣的样子:“梁姐姐,有的人坏事做多了,旁人便没法子信了。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
    “你……!”梁二夫人被气了一下,只觉得心里扎上了一根刺, 很不痛快。
    的确,她平常没少给温三夫人穿小鞋,偶尔会在老侯爷面前说几句拱火的话。可温氏又好到哪里去了?她刚过门那几年,仗着自己年轻貌美,给其余的夫人添了多少堵!
    温氏怎么有脸指责她做事儿不厚道?
    而且,这温氏怎么总是如此,说话从来不讲含蓄委婉,仗着侯爷疼爱她,便总是话里带刺,连稍稍打个迂回都不肯!
    梁二夫人长长地呼吸一声,压下心底的恼怒,冷冷地说:“你不信?你的意思是,云织在说谎?她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呢?只不过是将碰见的事儿原样讲出来罢了!”
    温三夫人说:“八岁的孩子,心眼无邪,可她背后的大人,那就未必了。”说着,她斜睨一眼梁二夫人,声音不冷不热的,“静漪昨晚压根就没出门,要怎么才能打云织?我看,就是有人教她乱说话吧。”
    梁二夫人说:“你说阮静漪没出门,她就没出门了?这样包庇她,我可是不信的。”
    眼看着梁二夫人是不会善罢甘休了,温三夫人目光轻转,说:“静漪要是真打了云织,那云织想必能认得出静漪的脸。这样吧,我叫静漪与其他女子一同过来,让云织认上一认。若是认不出,那就是有猫腻。若是认得出,那就再仔细盘问。”
    一听此言,梁二夫人便冷哼一声,答应了下来:“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在来蕉叶园前,她可是仔仔细细给段云织讲了讲那阮静漪生的什么模样:约莫多高,什么脸蛋儿,眉形何如,以及最重要的——阮静漪的眼角下,有一颗泪痣,最好辨认不过。
    温三夫人招招手,叫来一个下仆,耳语叮嘱几声。那下仆得令,便躬身下去了。
    “梁姐姐,以防万一,我叫那几个女子都去换一身差不多的衣裳,省的有些像丫鬟,有些像小姐,叫不知情的人一眼就看出了身份。这一点,不碍事吧?”温三夫人问。
    “换就换。横竖脸不会变,那就够了。”梁二夫人说。
    “行吧,那就请梁姐姐赶紧坐下来,喝一杯茶。姐姐一直站着,也不嫌累?”温三夫人说。
    梁二夫人没有好脸色,但还是抱着段云织坐了下来。她想在温三夫人面前故作亲和,便举起茶盏,凑到了段云织嘴边,哄道:“云织呀,祖母喂你喝茶。”
    可茶杯才碰到了段云织的嘴唇,段云织便紧张地躲闪了一下,还一抬手将茶杯打翻了。只听“哗啦”一阵碎瓷片响,那茶杯在地上摔的七七八八,茶水狼藉的流了一地。
    “做什么!”梁二夫人一下子就恼火起来。
    这段云织本来就不讨喜,母亲微贱,是个趁着段显酒后爬床的丫头不说,人也笨手笨脚的。今日她难得亲近这小丫头,她竟把茶杯给打翻了!
    梁二夫人赶紧拿手帕擦拭袖口上的茶水,心底很是不快。她身上这套衣服是昂贵的绣品所织,要是给泡了、染了,那就坏了。
    “哎呀,梁姐姐,你怎么这么疏忽?”温三夫人见状,赶紧站起来,一边叫下人打扫地上的碎瓷片,一边弯腰查看段云织的嘴角,“小孩子细皮嫩肉,比咱们不耐烫多了。我们觉得可以入口的茶温,可是要把小孩子烫坏的!”
    梁二夫人愣了愣,心底有些窝火,便说:“我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云织就喜欢喝烫的。”说罢了,还要转向段云织,问,“云织,祖母说的对不对?”
    段云织的嘴角都被烫红了,但她却怯怯地点了点头,说:“祖母说的对,我,我喜欢喝烫的。”
    温三夫人见了,心底已有了些数。梁二夫人也是个当祖母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小孩子不耐烫的道理?当年二夫人养育段显,那可叫一个精心仔细,绝不会让段显被烫着。
    她之所以会烫伤云织,不是她记性不好,为人粗糙,也不是段云织真的爱喝烫茶,而是她压根不把这个八岁的小丫头当成亲孙女,只是当作一个对付阮静漪的工具罢了。
    也对,段显有那么多的子女,出身高贵的嫡子嫡女尚且一大把,这个爬床丫鬟生的段云织,当然不受宠了。所以,梁二夫人才狠得下心往段云织脸上打巴掌,好嫁祸给静漪。
    温三夫人用手帕给段云织擦了擦嘴,偷偷摸摸地从香囊里摸出了颗糖果,趁着梁二夫人正在手忙脚乱地擦拭衣物,将糖果放入了段云织的手中。
    段云织警觉起来,不敢收,但温三夫人却攥着她的手,强迫她收下了。
    “这是给你的,很甜,你七叔小时候也喜欢吃。”温三夫人笑说。
    段云织半信半疑地收下了糖果。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二夫人、三夫人,各位姑娘们来了。”
    一阵香风轻舞,几个身材肖似的年轻女子鱼贯而入。她们都穿着纤娜合体的百褶裙,头上只别一支发簪,又描了黛眉、抹了口脂,乍一看去,美若群花开放。一时间,这屋里就和皇帝选妃似的,莺莺燕燕齐鸣。
    梁二夫人眯起眼,挨个打量过去,心底道:化了妆、穿了同样的衣服,那都不要紧。阮静漪的眉形如何,嘴型如何,她都叫段云织倒背如流了。只要阮静漪在这几个人里头,云织就一定能认出来。
    等等——
    梁二夫人将这几个女子从左到右扫了一通,发现这里头并无阮静漪的身影。
    没错,虽然这些女子个个美貌,眼角下都有一颗泪痣,也不知是真的,还是点的,但里头确确实实是没有阮静漪。
    梁二夫人瞬间大怒。她陡然站起来,说:“温妹妹,这里头明明——”
    “嘘——”梁二夫人话音未落,温三夫人就将她的嘴给捂住了,“梁姐姐,你这么急着出声提醒,莫不是心虚了,知道云织认不出静漪来,必须由你来给个点化?”
    梁二夫人的眉心一跳,心知自己若在这时开口,那就是坐实了云织认不出静漪的脸来。于是,她只好按捺着心底不满,缓缓坐回了桌旁。
    温三夫人见她老实了,便笑眯眯地对段云织说:“云织,来,你看看,里面可有打你巴掌的那个人在?”
    段云织将目光从左扫到右,再从右扫到左,一副犹豫不定的样子。而梁二夫人的心,也随着她的目光变得紧张起来。
    这群人里头,可没有阮静漪那样眼形唇貌的人。她也是把着云织的手仔细画过的,云织定然不会犯错。
    正当梁二夫人这么想着的时候,段云织已经抬起手来,指向了打头的一个女子:“就是她,她就是打我的女子。”
    梁二夫人两眼一黑,差点昏了过去。
    那被指认做“阮静漪”的女子笑眯眯地说:“哎呀,云织小姐,奴婢是厨房上的丫鬟,昨天晚上可是一直在烧柴火呢,平日也戴不起好看的簪子呀!”
    段云织愣了愣,小小的脸庞瞬时染上了不安。她畏惧地看了眼梁二夫人,脚步不由自主地朝温三夫人靠去。
    温三夫人说:“梁姐姐,怎么说?云织根本认不得是谁打了她。那兴许那个打人的另有其人,根本不是阮静漪呢?”
    梁二夫人不怒反笑:“看来真是如此,云织脸上的巴掌印和静漪没什么关系。”说完,她自己抬起手来,狠狠地抽向了段云织,口中怒骂道,“臭丫头,竟敢蒙骗你祖母!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撒谎!”
    她的手还没落到段云织的脸蛋上,就被温三夫人给扣住了。
    “姐姐好大的火气啊,这是何必呢?”温三夫人拦在段云织面前,笑盈盈地说,“依照妹妹瞧,这不学好、就知道撒谎的人,也是另有其人,就站在我跟前呢。”
    梁二夫人的面色变得一片青紫。
    第44章 .  旧人喜不喜欢这件嫁衣
    梁二夫人回到琅花苑时, 满面冷意,脚步行走如风,不见了平日雍容典雅的模样。
    “我就知道,温氏那个贱人最爱和我作对!”她在窗前坐下, 恼火地拍了下茶案, “我是好心, 想帮她将阮静漪那个城府颇深的女子赶走, 免得她日后被这个儿媳妇骑到头上作威作福。她倒好, 就知道和我对着干!”
    想起温三夫人护着段云织, 对自己冷嘲热讽的样子, 梁二夫人嘴都要气歪了。
    明嬷嬷连忙给自家主子顺气, 又叮嘱丫鬟去冲了两杯上好的茶水, 劝道:“七少爷不肯娶妻, 这回难得松了口,三夫人可不是得把人家抓着当宝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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