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絮眉头紧皱:“没有。”
    相重镜将孔雀给他看:“可是它……”
    顾从絮不耐烦地瞥了一眼,突然一愣。
    这孔雀才刚破壳没多久,竟然已经长胖了一圈,看起来真的像是被喂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似的。
    “没有。”顾从絮又说了一句,“它一直都在这里,哪里都没去。”
    相重镜若有所思,意识到孔雀可能是吸收了云中州的灵力,所以比九州生长得快。
    他将孔雀置于眼前,尝试着道:“孔雀,你会解摄魂吗?”
    孔雀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似乎还在记恨被“爹”丢弃,还被闷在被子里大半天的事。
    相重镜也想起来自己被下了随印后抱着三更唤儿子的事,尴尬地干咳一声,道:“对不住,我眼神不太好使,你若是将摄魂解了就能好了。”
    孔雀神智似乎已经开了,听到这句话扑扇着翅膀啾了一声,似乎在质问“真的吗?”
    相重镜点头保证:“真的。”
    孔雀又犹豫地看了他半晌,这才蹦到相重镜的指尖站稳,豆粒大的眼睛盯着相重镜的眼睛。
    顾从絮手指猛地一蜷,整条手臂化为龙的利爪,沉沉盯着孔雀,好似它有一丝一毫伤害相重镜的趋势他就上前将它活撕了。
    孔雀被不知名的杀气激得抖了一下,眸瞳再次闪现当初摄魂的花簇模样,只是这次不同的是,花簇旋转的方向却是和之前相反的。
    与此同时,直直看向孔雀那双摄魂眼睛的相重镜眸瞳猛地涣散,失神地盯着虚空,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耳畔的所有声响似乎被一层琉璃墙隔住,相重镜怔怔看着顾从絮气急败坏地上前将他抱住,怒气冲冲将他掌心的孔雀甩飞,焦急地对着他喊着什么。
    相重镜听不到,更无法回应,神智仿佛坠入黑暗似的,缓缓失去意识。
    突然,耳畔传来一声孔雀的鸣叫,相重镜倏地张开眼睛。
    孔雀破开漆黑云雾,缓缓落在相重镜手上,漂亮的眸子流下两行清泪。
    “主人。”
    相重镜垂眸漠然看他,道:“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孔雀道:“主人,地脉被三毒火焚烧,灵力中残存的三毒能将九州修士化为受三毒操控的怪物,只靠您一人无法驱除所有三毒。”
    相重镜冷冷看他:“那你呢?”
    孔雀喃喃道:“地脉不可毁,主人,我需要地脉灵力维持人形,我……孔雀不想一生任人玩弄取乐。”
    相重镜轻轻闭眸:“你也要离开吗?”
    孔雀痛彻心扉,沉默许久,不知想到了什么,颔首道:“我不愿化为凡物,除非主人对我用摄魂,让我追随于您。”
    “摄魂?”相重镜笑了,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孔雀华美的翎羽,柔声道,“你不是不愿受人玩弄,被操控一生吗?若是如此,我同三毒有何分别?”
    他抬手轻轻一震手指,孔雀展开羽翅,茫然看他。
    相重镜笑道:“走吧。”
    “全都走吧。”
    这是孔雀一生中最心不甘意难平之事。
    他背弃了自小养他长大的主人,为了追求所谓的自由,展翅离开。
    坠入回忆深处的相重镜眼睁睁看着这一幕,隐约知晓摄魂已解,他当年被自己封印的记忆也已经彻底恢复。
    同之前破碎的记忆碎片里一样,相重镜的前世便是守护地脉的宗门宗主。
    相重镜自幼无父无母,自小便被当成下一任宗主被族人们抚育长大。
    族人们待他极其严苛,相重镜从来不得丝毫空闲,自小到大身边只有一个名唤溯一的玩伴,除此之外皆是在无尽的功课和修炼中度过。
    在相重镜的记忆中,溯一是个极其有趣的人。
    他虽修佛道,性子却极其欢脱,成天变着法子哄相重镜笑,就连孔雀也是他不知从哪里寻来给相重镜打发时间的。
    三毒火第一次焚烧地脉时,十九岁的相重镜已是宗主,他从高山之巅纵身一跃而下,从万丈深渊直入地脉,以血筑成法阵,将地脉深处焚烧的三毒火瞬间熄灭。
    也是那次,让本不服气年纪轻轻的相重镜做宗主的族人闭了嘴,不情不愿尊他为宗主。
    但两年后,三毒火卷土重来,这一次相重镜却没有像第一次那般幸运,他几乎耗费了全身的血化成巨大的法阵,才堪堪将火熄灭,并用封印彻底将三毒火封印入地底。
    等到溯一赶过去的时候,相重镜已经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溯一慌张将他抱起,用灵力为他止血修复破碎的经脉。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一缕残存下来的黑雾悄无声息爬上溯一的衣襟,缓缓钻入他的经脉中。
    自那之后,相重镜便一直在养伤,他对溯一极其信任,地脉的后续清扫和封印全交于溯一去处理。
    养伤的那段时间,相重镜闲着无事教孔雀摄魂,孵龙蛋,剩余的时间全都在仰着头看着墙外漂浮的柳絮。
    溯一将寻到的温养灵脉的药端来给他,瞧见他一直盯着外面的天空瞧,笑道:“我每次来,你都在盯着那树发呆,喜欢我给你种一棵?”
    相重镜拢了拢红色鹤氅,懒洋洋道:“不了,我只是喜欢白絮。”
    溯一将药递给他,道:“那白絮有什么好看的,飘来飘去,烦人得很。”
    相重镜笑了,将药一饮而尽,不可置否。
    他自幼便活在族人为他安排的道路上,不能踏错半步,仿佛被人操控的提线傀儡,永不得自由。
    相重镜喝完药,将视线再次落在天空中如雪似的白絮上,他突然感慨了一声:“真好。”
    溯一挑眉道:“好什么?”
    相重镜伸出手,隔空抚摸墙外翻飞的柳絮,眯着一只眼睛笑吟吟地道:“若是三毒火再次烧起来,我可能要以身殉道了。”
    溯一身体猛地僵住。
    相重镜笑得没心没肺,死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种解脱,他似有些感慨地道:“下一世真想转世成一片白絮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就算被人踩在泥污中,也好过被禁锢在一隅,不得丝毫自由。
    溯一手指一顿,沉默看了他半晌,轻声斥道:“胡说什么。”
    相重镜闷笑起来。
    突然,漫天白絮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占据相重镜全部的视线。
    接着,白絮散去后,面前已是漆黑一片。
    漆黑的秘境中,刚刚破壳的小龙活蹦乱跳地在空中飞舞,在烛火照映下仿佛是一条绸带,随着风自由飞舞。
    相重镜坐在枯枝上,仰着头呆呆看着,不知为何突然泪流满面。
    小龙在空中飞了好半天,欢天喜地地落下来,趴在相重镜的膝盖上,仰头看着他的脸,疑惑道:“你怎么啦?”
    相重镜疑惑地抬手一抚,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落了泪。
    他自嘲一笑,漫不经心地擦干泪痕,笑着抚摸着小龙的脑袋,柔声道。
    “你就叫……从絮吧。”
    第86章 三毒秘境
    相重镜猛地抬起手,瞳光涣散一把抓住了顾从絮的衣袖,力道之大连直接都一阵青白,手腕狠狠发着抖。
    他嘴唇发白,盯着虚空,许久才低喃道:“走啊。”
    摄魂生效后,顾从絮生怕孔雀再给相重镜下什么奇怪的令,一边困住扑腾乱飞的孔雀一边将相重镜抱起来放在榻上。
    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顾从絮一愣,忙凑上前:“什么?”
    相重镜用尽全力想要推开他,指尖却紧紧抓着顾从絮的袖子。
    “走。”
    “别被困在这里。”
    顾从絮没怎么听清,一把扣住他的手,拧眉道:“啊?不在这里?那我们回九州?”
    相重镜摇头,不知在否认什么。
    顾从絮见他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抬手将孔雀抓过来,掐着它的脖子……顾从絮试了一下发现这孔雀都肥成一个球了,根本找不到脖子在哪里。
    顾从絮只好拎着孔雀两条小短腿,沉着脸甩来甩去,冷冷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孔雀被倒吊着甩得七荤八素,哭着啾啾控诉。
    顾从絮不耐烦道:“听不懂,说龙话。”
    孔雀:“……”
    顾从絮和孔雀的交谈相重镜一概不知,他仿佛陷入在永远都逃脱不了的噩梦中醒不过来,耳畔无数声响将他震得几欲吐血。
    “你生来的使命便是保护地脉。”
    “你双亲以身殉道,熄灭三毒火,你也合该葬身地脉三毒火中!这是命数啊重镜。”
    “相重镜……”
    “你该一生守护秘境。”
    “你该殉道——”
    “你该……”
    你该为了使命放弃那可笑的自由。
    相重镜手指发着抖,看着顺着剑锋缓缓浸湿他衣摆的血,一点点抬起头。
    溯一满脸泪痕,手握着刺入胸口的剑锋,他惨笑一声:“重镜,你要杀我吗?”
    相重镜紧紧握着剑,一言不发。
    溯一原本低声笑着,而后不知为何笑声越来越大,最后他浑身浴血,放声大笑,那张满是悲悯的脸早已化为厉鬼似的狰狞。
    “阿镜想杀我?”
    “哈哈哈重镜要杀我!”
    “我竟然要死在相重镜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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