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大夫吹去茶杯上的热气,只是余光看着谢崇华。
    谢崇华要说些什么,桌底下的衣角却被扯了扯,他偏头看了看妻子,她眼神微动,是在示意自己不要辩驳,他便也没说话。
    听完邵大夫说的话,又得岳父岳母叮咛,夫妻两人这才离开。
    坐上马车,谢崇华仍在想刚才的事。齐妙又怎会不知他心思,“爹娘都是不喜欢惹事的人,当初那梅大夫指使坏人来折腾我们家,他们也愁得几日没睡。心不恶,可也不是冷漠。”
    “嗯。只是……”
    齐妙轻轻咬了咬唇,“既做了官,倒也不能做昏官的。二郎心如明镜……喜欢如何做就如何做吧,不要让良心不安就好。”
    谢崇华听妻子这样说,却更多了两分顾虑。自己受苦没什么,可就怕家人跟着受累。他忽然想到柴母,扬言不但要杀了他,还要伤害他家人的恶毒妇人。本以为忘记的人,一时想起,竟是不曾忘记过的。他紧握双拳,已知前路铺满荆棘,十分不易。
    回到家中,沈秀已经睡下,谢崇意去将鸡送去给族中长辈。谢家搬迁,只带狗和羊。羊羔已经让舅舅牵走,家里养的鸡鸭卖的卖送的送,一切轻车从简。
    等谢崇华洗漱出来,谢崇意才刚回来。打了声招呼,他就要进屋,谢崇华将他喊住,“二哥有话要跟你说。”
    谢崇意以为是交代后天出发的事,便随他去架子那坐下。
    一个月才过三分之一,悬挂天穹的是半圆月亮,皎洁月光照入小小农院,穿过藤架打落地面,真如铺了白银。
    谢崇华看着弟弟,也已长大成人,自从从书院回来,更多了两分稳重,只是人也淡漠起来了,“你还是不要跟着去太平县了,继续留在仁心堂吧。”
    谢崇意意外道,“为什么?”
    “跟你师父学医,自己也多看书,去哪都一样。”
    “可我想去。”
    谢崇华瞧他,“你执意要跟着去做什么?”
    谢崇意顿了顿,“娘要去,我做儿子的,当然要在一旁照顾。”
    “二哥会照顾好娘。”
    “可之前二哥不是这么说的。”
    谢崇华见他眼神躲闪,更是肯定他之前所猜,“你去太平县,只是想让温洞主知道。”
    谢崇意也没太意外他猜出自己所想,面色更淡,“是又怎么样,我就是要过去给他膈应,他当初那样侮辱我们兄弟二人,我去碍碍他的眼又怎么样?我不但要让他心里不舒服,我……”他语顿,没继续往下说。可兄长聪慧,怎会猜不到他想什么。那自然能是还要揍温洞主一顿,方能泄愤。
    “三弟。”谢崇华皱眉,“二哥心里有想法,温洞主既然收受学生贿赂,那其他贿赂定没少收。二哥接手县衙事务后,会将他的事查个彻底。”
    说他公报私仇也好,说他要肃清陋习也罢,横竖温洞主他不会放过。只是这个不放过,是用正当途径,而不是像弟弟这样还要私下报复。
    “一旦让别人知道你的所为,那错的就是你,要进牢狱的也是你。相信二哥,若能找到他的罪证,绝不会姑息。”
    谢崇意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嗯。”
    谢崇华见他有所反省,温声叮嘱,“那你留在仁心堂吧。”
    “嗯,听二哥的。”
    谢崇华这才放心,让他回屋,自己也进去了。谢崇意目送兄长进屋,等那门关上,少年脸上的忏悔才慢慢消失。太平县他是一定要去的,温洞主他也是一定要见的,想罢,这才回屋。
    齐妙还在屋里清点东西,她这两天已经将大部分嫁妆不容易带走的都拿去卖了,得了不少银子。留下来的基本都是姑娘家平日喜欢买的,绸缎布匹,还有珠宝首饰,这些她也不打算卖了。
    谢崇华进来见她还在看清单,屋内垒着四个大箱子,也都空了,跟掏了芯似的空壳般。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地方,就要离开,倒有些感叹。
    “二郎。”
    齐妙一唤他,谢崇华就过去了,却见她背向自己,“脖子疼。”
    他笑笑,坐在后面伸手给她揉脖子,“这几天总是低头算账的缘故么?有多疼,刚才怎么不让岳父看看。”
    “没多疼。”齐妙往后一倒,就倒进他怀中,惬意无比,“你这几天都不乐意疼我了。”
    谢崇华抱着她,诧异问道,“我还疼得不够么?”
    “不够,你都疼玉儿去了。如今生一个都这样,以后再生可怎么办?”齐妙刚梳洗完,长发披肩,恰好齐腰。她捋了一撮卷着玩,又挪了个舒服位置。
    谢崇华知道她在说笑,身为母亲又怎会吃女儿的醋,不过是在跟他撒娇罢了。他低头问道,“这么疼还愿意生么?”
    齐妙笑笑,“给你生,生十个都愿意。”
    谢崇华重重在她嘴上亲了一口,“那现在就来生吧。”不等她应声,已侧身将她压下。
    翌日一早,两人起身稍晚,想着也没事可做,反正女儿也有奶娘照顾,就没急着起来。等起床后,真的是日晒三竿了。
    谢崇华先去洗漱,走到井边打水,见母亲正好进来,问了安,可母亲像没瞧见他,脸色沉闷进了厨房。他又唤了一声,仍是不回头。忙跟进厨房,“娘。”
    沈秀这才抬头,看着他却神色淡漠,“什么?”
    谢崇华微微皱眉,“娘可是碰见什么烦心事了?”
    沈秀有些气恼看他,又忍下了,去拿了锅洗刷,“没有。”
    这分明是有事,他哪里敢懈怠,“可是有谁欺负您了,儿子为您出头。”
    沈秀忍不住重放铁锅,盯着他瞧,“如果那人是你,你怎么出头?用自己的手打自己的脸吗?”
    谢崇华一愣,不知母亲为何这样气愤,忙跪下说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沈秀见儿子朝自己下跪,心又软了,“你弟弟跟娘说了,他说你要他留在仁心堂,他也答应了。可是你岳父都说了让他去太平县,学的也是一样的,没什么不同。你怎么就不肯?娘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没几年可活,你却要娘和亲儿子分开。反正内衙屋子大房间多,匀一间给你弟弟怎么就不行了?又不是娶媳妇生了孩子还要赖着你,你弟还没成亲,还是个孩子啊,你怎么忍心要他和娘分开?”
    谢崇华这才知道母亲气什么,“娘,儿子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谢崇华语塞,当初怕母亲伤心,兄弟二人一直瞒着母亲温洞主的所为,而今又怎么能提。
    沈秀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是不痛快,“娘知道了,你出息了,长大了,就想顾着你弟弟,也不要他了。那娘也不走,就留在这,你和妙妙玉儿去吧,娘和你弟不给你添堵,就住在这茅草屋里,我们娘俩过活,不要你养。”
    这话简直比戳了心窝子还要狠,谢崇华更是着急,“娘,儿子绝对没这个意思。”
    “那你为何不要你弟弟跟着去?”
    谢崇华语顿,沈秀也不理睬他,锅都没洗干净就进厨房去。
    齐妙闻声出来,忙拉起丈夫。谢崇华知道弟弟是故意的,否则以弟弟的脑袋瓜子怎么可能直接说是自己不让他去的,分明是有意为之。越是如此,就越不能让他去。
    齐妙问得缘由,倒是有想法,“三弟心里有一口气下不去,如果强行不让他去,反倒更容易出事。而且你留他在这,母亲不顺心,你瞧不见他,管不了他,更怕他走歪路。一起去了太平县,同住一宅,时刻能看着,倒也不算坏事。”
    话说得在理,谢崇华仔细思量,也觉与其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弟弟乱来,不如亲眼看着管教。这样一来,母亲也不会说气话了。想通了后,又去母亲房里请罪,说要带弟弟一起去,沈秀面色这才好转,原谅了他。
    又过一日,一家人收拾好了细软,往太平县赴任去了。
    六月酷热,远处日头毒辣,看得人都不想外出。常宋搂着爱妾在屋里说着情话,吃着西瓜,好不惬意。还没惬意多久,下人就过来请他,“老爷让少爷去玉器铺子一趟,要您算账。”
    常宋不想动,不耐烦道,“天这么热,出门会死人的,不去。”
    下人为难道,“老爷说了……您要是不去,他就亲自回来请,带、带上棍子……”
    常宋最怕的就是他那脾气暴躁不讲理的爹,家里都这么多钱了,怎么还跑来跑去赚钱,多累。他又磨蹭了好一会,才起身下地。巧姨娘娇嗔道,“那大郎什么时候回来?”
    “那账本看得人眼花,每次去不都要花一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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