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女人起伏激烈的呼吸声。
    贺筝月哑声开口:“子涵。”
    钟子涵愣愣地应了声:“嗯?”
    “太丢脸了,刚刚的话你就当没听到吧,”她捂着额头说,“算姐求你了。”
    “好。”
    “谢谢。”
    安静几秒,贺筝月突然小声啜泣起来。
    钟子涵笨拙地问:“姐,要不要听点歌?”
    贺筝月吸了吸鼻子:“嗯。”
    他打开了车载音乐播放器,这是孟屿宁的车子,所以里头到底有什么歌他也不清楚。
    潦草看了眼歌单,都是些纯音乐,钢琴曲居多。
    就没点声儿稍微大点,稍微嗨点的歌吗?hip-pop、kpop、爵士说唱都行啊。
    这个一点都不接地气的英国死海归。
    钟子涵在心里抱怨某孟姓车主。
    贺筝月却突然说:“这曲子好像很多年前听小竹弹过。”
    “啊?”
    “小竹小时候不是学钢琴吗?有次我去她家找她,她刚好在弹这首,我去了以后她悄悄跟我抱怨这曲子难练,所以就记得这旋律。”
    后来贺筝月说那你就换一首练呗。
    她记得小竹当时的回答是,不行,我答应过别人要练会这首曲子弹给他听的。
    然后妹妹又苦兮兮地继续和不听话的手指战斗。
    这曲子很温柔,好的音乐是可以治愈人心的,贺筝月闭上眼,情绪渐渐恢复平静。
    “我觉得我就是太天真了,估计是以前言情小说和爱情电影看多了,总觉得自己能找到一个各方面都完美无缺的丈夫。”
    钟子涵接话:“你以前不是说要嫁流川枫吗?”
    “流川枫?”贺筝月扬起唇角,“是啊,但是后来我还说过要嫁给怪盗基德呢。”
    “……”
    “碓氷拓海和巴卫我也想嫁。”
    “……”
    少女时期的女人是不是都这么花心的?墙头满地跑,见一个爱一个。
    钟子涵认都不认识,不知道这俩又是从哪部少女漫里出来的男主角。
    “还是念书那会儿好,虽然没男朋友,但是做做梦就很快乐。等自己结了婚……”贺筝月略顿,苦笑,“连梦都做不成了。”
    她淡淡地,带着几分嘲讽的口气说:“明明刚谈恋爱那时候,易正鹏什么都好,成绩好又有能力,还是学生会干部,平时话少但是执行力强,很有安全感,我还以为我真找到了真命天子。什么真命天子啊……还不也就那样,我在他的工作,他妈面前都是可以无限被让步的。”
    说到这里,贺筝月又瞪了眼钟子涵。
    “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钟子涵百口莫辩,只能小声说:“别因为一个男人就一竿子打死所有男人行不行。”
    贺筝月笑了笑:“好啦,开玩笑。你和宁宁除外,你们都是我的好弟弟,我相信你们两个结了婚以后一定会对自己老婆特别好。”
    说了些心里话,她心里顿时好受多了。
    “我最近经常做梦,梦到我们都还住在附中小区的时候,我们一起玩扮家家酒的游戏,那个感觉特别真实,”贺筝月目光怀念,“就好像真的在梦里穿越回了那时候。”
    也只有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面前,她能肆无忌惮地说出这个梦。
    这个在成年人的观念里,意味着逃避的梦。只有对现实不满,才会想着要回到过去。
    贺筝月深吸一口气,又说:“子涵,我先不回酒店了。你直接往医院开吧,我想去你们医院挂个心理科。”
    此时任何的安慰都无济于事,根本不能替她分担任何烦恼。
    她憔悴的语气让钟子涵不自觉想到少女时期的贺筝月。
    那时候的贺筝月去哪儿了?
    那个称霸小区的孩子王,教小竹翻花绳,踢毽子,跳皮筋,还教她念“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的贺筝月。
    那个总是喜欢追赶时髦,教弟弟们玩劲舞团,教他们怎么用“我汗”、“晕”这类流行词汇和网友聊天的贺筝月。
    那个爱看少女漫,天天喊着要嫁给流川枫的贺筝月。
    那个少女情怀总是诗,肆意而又张扬的女孩子。
    那个在婚礼上和丈夫相拥亲吻,笑得甜蜜又幸福,令他不得不放下多年情愫,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邻家姐姐。
    她生产那年他有特意去上海看望过她,当时屿宁和小竹都在境外赶不回来,病房里,所有人都围着那一对新生儿,唯有他注意到旁边的病床上,因为刚生产完浑身脱力,憔悴疲倦到极点的贺筝月。
    他心疼地叫了声姐,替她掖了掖被子。
    钟子涵不知道,他是第一个进病房,没有先去看新生儿,而选择先慰问她的人。
    车子开到医院,钟子涵没急着回科室,先带贺筝月去了心理科的楼层。
    心理科主治老张是比钟子涵大几届的同院师兄,算是科室扛把子,因为是老熟人,他也不多耽误,直接带贺筝月去了老张的办公室。
    老张正在嗦泡面,抬起头有些无奈地冲师弟说:“子涵呐,你朋友们的心理状态都不好,你这个做大夫的平时要多关心关心呐,怎么一个两个都有问题啊。”
    “每天找你看病的那么多,我就今天带了我姐过来,什么一个两个的,别把你的病人都算我头上,我又不是拉客的。”
    换上白袍的钟子涵交待好事情,又匆匆坐电梯赶回自己的科室。
    ***
    雪竹醒过来的时候,面前一片黑。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突然想起这是在孟屿宁家。
    吓得赶紧坐起身来,往窗户边瞧了一眼,因为窗帘是遮光的,所以她也看不出来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
    雪竹畏畏缩缩下了床,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晚上,颤巍巍拉开了窗帘。
    “……”
    白色月光顺势溜进了卧室。
    晚上,而且是深夜。
    除了彻夜工作的路灯和霓虹,她俯瞰之下的大半个城市几乎都进入了睡眠。
    嘉江上方白日总是堵得水泄不通的桥面,这时候也只零星驶过几辆车。
    不知从哪个方位传来长途卡车的鸣笛声,还有不知死活的深夜飙车党死神召唤般的汽车引擎声。
    一定很晚了。
    她站在窗边不知所措了至少半分钟。
    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雪竹深呼吸,最后打开了房门。
    客厅里没人,只开着一盏小功率的照明灯,雪竹四处看了看,别说是钟子涵和贺筝月,就连孟屿宁都没看见。
    雪竹小跑到沙发边,顺利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点亮屏幕,祈祷时间不要太晚。
    手机上硕大的“1:30”刺痛了她的眼睛。
    凌晨一点半。
    她居然一觉睡到了凌晨!而且是在孟屿宁家里!
    雪竹抓着头发崩溃几秒后,认命地去找这个家的其他人,她感觉自己现在特别像在玩恐怖游戏,说不定孟屿宁他们几个早就被干掉了,只剩下她在这里寻求生存的出路。
    晃了晃脑袋,撇掉这些胡思乱想,雪竹试着喊了声:“屿宁哥。”
    没人应她。
    雪竹咬唇。
    不会真是有强盗入室把孟屿宁给干掉了吧?
    为了给自己壮胆,雪竹打开了客厅天花板正中央功率最大最亮的灯。
    先去了客卧,她记得钟子涵在客卧睡午觉,说不定这时候他还在睡。
    结果客卧的床上空无一人,雪竹大失所望,又穿过次厅来到了书房。
    她敲了敲书房的门,没人应,雪竹小心转动门把手,幸好门没有锁。
    一边祈祷千万不要来个开门杀,眯着眼睛缓缓推开了书房的门,还好这不是在拍恐怖电影,没有妖魔鬼怪突然蹿出来吓唬她,书房里光线昏暗,光源来自桌上的台灯。
    桌上散着一沓文件,电脑屏幕自动进入了休眠状态。
    雪竹是真的怕了。
    在不熟悉的环境里,连主人都不见人影,没什么情况比现在更诡异的了。
    小时候被贺筝月的鬼故事吓出了童年阴影,导致她到现在都不太敢看恐怖电影,偏偏从本科到研究生的室友都是恐怖电影的终极爱好者,常常拉着她在寝室里关了灯看,最后吓得谁也不敢单独睡,两个女孩子勉强挤一张小床。
    此时她脑海里全是电影里的那些恐怖镜头,画面越是不想想起越是清晰。
    “小竹?”
    熟悉的声音,但因为出现得太过突然,雪竹还是被吓到了。
    “妈呀!!!!”
    人吓人吓死人,站在她身后的人也被吓了一跳。
    男人眨眨眼,脸色呆滞,恍了几秒的神,然后看着眼前的人吓得像兔子似的原地蹦了两下,撒腿就要跑,他下意识拉住她。
    “小竹,是我。”
    雪竹一身冷汗,呼吸还有些急促,脸色煞白,显然是刚刚被吓惨了。
    她咽了咽口水,不过脑子地傻乎乎问:“你活人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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