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一年高三,父母闹离婚,父亲带她搬离了那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
    雪竹咬唇,声音有些颤抖:“那个,能再多跟我多说一些吗?”
    江颖欣然答应:“当然。”
    当时包括她,朋友们都不理解,这样一个在世俗条件下已经优秀到无可挑剔的人,为什么会抑郁。
    那段时间他不肯出门也不肯社交,就连课也不上了,终日就躲在公寓里。
    教授把朋友们叫来,说meng如果再这样下去,就算他私心里再看好meng的能力,也没办法让他毕业。
    江颖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她只能和其他几个同样在担心孟屿宁的朋友,强行拉着他从公寓里走了出来。
    朋友们带他去了很多地方散心旅游,后来他终于渐渐恢复了一些,可依旧提不起生活的兴趣,往往朋友们一离开,他又恢复到那消沉的模样。
    直到江颖的丈夫指着孟屿宁的鼻子骂他。
    你好不容易从原生家庭中脱离出来,咬牙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吃了这么多苦,现在马上就要毕业了,你就快得到回报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对得起那些年的自己吗?
    你以前不是还说过,等独立赚了钱以后,要回报陪你一起长大的人吗?
    你现在这样,那个人早就把你忘干净了!
    事实证明,骂真的还挺管用的。
    雪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眶微红,细微地吸了吸鼻子。
    江颖说完这些,又问她:“对了小竹,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是在哪里上的大学?”
    雪竹还没回过神来,恍惚道:“上海,怎么了?”
    江颖露出“果然”的表情:“我就知道,他是去找你的。”
    “什么?”
    “我们学校校庆那年,他本来是打算参加完校庆就回英国,后来聚餐的时候有个当时跟我们一起选修古典音乐的朋友说,久石让先生最近来中国开巡回音乐会,北京的票价当时已经被炒得很高,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帮我们弄,我以为屿宁买的是北京巡演的高价票,结果没想到,他托朋友买了上海的票,然后当天就坐飞机去了上海,”说到这里,江颖苦笑,叹着气说,“我当时刚听说他毕业后不打算留在北京工作,所以就傻乎乎地追去了上海,然后他跟我说,他是去上海找人的,我当初还不明白他到底是去找的谁。”
    她没把话说明白,但她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孩儿一定听懂了。
    “哎,有点嫉妒,”江颖故作轻松地叹气,“谁说天降敌得过青梅竹马的?”
    雪竹笑了笑,没有说话。
    江颖渐渐明白,就算不是她,或许是别的女孩子,孟屿宁也同样不会选择。
    他内心深处其实一开始就做好了选择。
    即使在雪竹长大之前,他对她并不是爱,可她那时候对他已经是独一无二的了。
    爱情也是同样是独一无二的。
    因而在他意识到爱情的时候,动心的对象也只会是雪竹,不会是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江颖给雪竹递了张纸,笑着问:“小竹,你的睫毛膏应该是防水的吧?”
    雪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嗯。”
    江颖幽默地说:“那就好,不耽误漂亮的话就放心哭吧。”
    雪竹被她逗笑。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孟屿宁已经走了。
    江颖的丈夫无语至极:“聊太久了吧,屿宁早走了。”
    她们也没想到能聊这么久。
    “对了,你是叫小竹吧?”江颖的丈夫对眼前这个初次见面的姑娘说,“屿宁让我转告你,在他下飞机之前最好想想该怎么哄他,才能让他原谅今天明明是你来送他,结果却被别人给拐跑了的事。”
    雪竹:“……”
    始作俑者江颖非但不觉得愧疚,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最后雪竹和江颖夫妇在机场告别。
    “小竹,有空来北京玩,”江颖牵着她的手说,“我爸爸是真的很想屿宁,如果是你提出要去北京的话,他一定会答应的,还有麻烦你转告他,说我早就不喜欢他了,我老公也早就不介意了,让他放心来北京。”
    江颖的丈夫嚷嚷:“谁说我不介意了!我介意一辈子!”
    江颖深深叹了口气:“你幼不幼稚啊?”
    雪竹抿唇,憋着笑点头:“好。”
    她犹豫了片刻,又小声说:“江颖姐,谢谢你跟我说的那些。”
    “小事而已。”
    真的是小事。
    她只是希望自己喜欢了好多年的男人最终也能得偿所愿。
    也不枉她当年歇斯底里的放弃,以及现在的彻底释然。
    他总要比她深情,才能配得上她这么多年的无望单恋和追逐。
    告别雪竹后,夫妇俩进入登机口。
    丈夫好奇问她:“那姑娘就是跟屿宁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江颖点头:“对。”
    “连妹妹都下得去手,”丈夫抽了抽嘴角,语气酸酸的,“看来你这个白月光也不怎么样嘛,还不是禽兽一个。”
    “要真说是白月光的话,”江颖突然笑着说,“那姑娘应该是我白月光的白月光。”
    丈夫皱眉:“什么玩意儿?弯弯绕绕的。”
    江颖失笑:“行了,白月光这词你都说多少年了,我们连证都扯了,难道你还担心我对他念念不忘啊?”
    丈夫嘟囔道:“那可不是念念不忘么,你喜欢他多少年了都,说忘就忘啊?”
    “忘了,真忘了,”江颖挽着丈夫的胳膊,甜甜地笑,“从咱俩在一起的那一天起,我念念不忘的人就老公大人你了。”
    丈夫被这声老公大人哄得心花怒放。
    “这还差不多。”
    ***
    算到他下飞机的时间,雪竹给他拨通了电话。
    孟屿宁接得很快:“喂。”
    雪竹语塞,有些结巴:“那个,是我。”
    孟屿宁语气平静:“嗯,有事吗?”
    雪竹摸着鼻子说,语气含糊:“哄你嘛这不是。”
    孟屿宁又嗯了声,然后就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雪竹也不说话。
    沉默了几十秒,男人说:“不是说要哄我?”
    雪竹无辜地说:“我打电话给你了啊。”
    孟屿宁笑了笑:“这就算哄了?小竹,要是以后我们吵架,我打给电话给你连话都不说,你不许和我发脾气说我没哄你。”
    雪竹:“……”
    孟屿宁:“说话。”
    雪竹只好硬着头皮说:“对不起嘛,我也没想到我能和江颖姐聊那么久。”
    孟屿宁叹气:“你们聊了什么?”
    “说了——”她语顿,小心翼翼地说,“你以前生病的事。”
    男人好半天没说话,电话里只有他平和规律的呼吸声。
    雪竹低头,忍不住红了眼睛,掰着手指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回答她的是一声叹息。
    孟屿宁的性格心理分析报告中,有提到他是轻微的讨好型人格。
    他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童年也不算多美好,原生家庭影响下,有的孩子会变得易怒暴躁,有的会变得阴郁冷漠,变得厌世愤俗,而孟屿宁却截然相反,他选择用讨好的方式试图改变这个濒临破碎的家庭,譬如努力学习,努力学着照顾自己,不给父母增加负担。
    在遭受抛弃和冷待后,他所形成的思维模式并不是去憎恨他人,而是否定自己,认为是自己不够好,才会令父母厌恶。
    在这样的环境下,孟屿宁承受委屈的阈值被无限扩大。
    原以为这样的思维模式会持续终生。
    直到父亲带他搬到了童州市,让他遇到了雪竹一家。
    原来自己不需要讨好也能得到他人的关心和爱护,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不计回报地在爱他。
    在他寸草不生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被阳光照耀着的角落。
    本可以忍受黑暗,可他的心里突然出现了阳光。
    他本能地栖息在这个温暖的角落里。
    在孟屿宁的心中,雪竹一家就像是童话故事中的城堡,这座城堡为他遮风挡雨,为他提供了自己所渴求的温暖。
    而雪竹就是这个城堡中陪着他长大的人。
    父亲去世后,他曾短暂消极过,血缘的消失,意味着他这具身体在世俗意义中从此变得孤零零。
    后来雪竹的父母离婚,城堡塌了。
    他唯一的慰藉,就只剩下雪竹。
    后来雪竹也离开了他,切断了和他的联系。
    他开始憎恶和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才会令她疏远。
    雪竹那么好,她一定不会错。
    错的只会是自己。
    在阳光散去后,被阳光曾治愈的孟屿宁只觉得内心的荒凉变得更加荒凉,令他无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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