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以云低头,瓮声瓮气:“我没有家了。”
    岑长锋心里一顿:“抬起头来。”
    郁以云缓缓抬起眼睛,她白嫩的脸颊有被冰泪珠刮出来的痕迹,双眼涌泉泪汪汪的,张着嘴巴:“真君,我鼻子被鼻涕堵住了。”
    岑长锋:“……”
    一阵极暖的灵气冲到郁以云身边,郁以云浑身回暖,冻成冰的鼻涕一下滴下来,她手忙脚乱拿出巾帕擤鼻涕,好一会儿,深深吸口气,她弯着眼儿笑起来:“谢谢真君!”
    这动作任谁做,都难免邋遢,但是放在她身上,又娇又憨。
    温暖过后,郁以云乍然接触四周的冰冷空气,猛地打个冷战,何况刚刚哭时花了好大力气,感觉热气都溜走了。
    她跟在岑长锋身后,即使紧紧收着牙关,还是能听到牙关碰撞的“哒哒哒”声。
    这声音在岑长锋耳里就极为明显。
    过了会儿,他神情逐渐严肃:“御气护体。”
    郁以云:“哒哒……什么,哒,什么是哒哒哒御气护体哒哒……”
    不怪郁以云不知道,她从来没受过教导,第一次听说御气护体。
    那日烧毕方火,她是知道如何短暂提高温度,这是基础的、三岁小孩都会的操作,可即使如此,她都不知道怎么维持。
    岑长锋道:“手。”
    郁以云出在空中的手,手指尖还在颤抖,全然不作假。
    岑长锋将他的食指点在郁以云手上,嘴中默念口诀,仅仅如此,郁以云脑海浮现暖诀的诀窍,她试着用这个诀窍,使了个暖诀。
    从她筋脉流转出来的灵力,变得灼热,萦绕在她周身,变成一团温暖的灵气。
    “哈,好暖和!”她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手,从嘴里哈出薄雾,这般惊喜,两眼满得像盛了一幕星辰。
    岑长锋微微移开眼睛。
    郁以云问:“真君,这个暖诀可以用在别人身上吗?”
    岑长锋:“可以。”
    他话音刚落,只觉一小团暖呼呼的灵力围着她,郁以云颇大惊小怪:“我成功了,我能把暖诀用在自己身上,也能用在真君身上!”
    看着郁以云乐得,岑长锋本来要弹退暖灵气的动作一顿,终究收回来。
    郁以云还问:“真君为什么不用暖诀护着自己呀?”
    到岑长锋这等境界,已经不需要御气护体,没等他回,郁以云替他想好借口:“我知道了,真君是喜欢冷吧!”
    岑长锋:“……”
    郁以云接连用暖诀,感受那股暖灵气:“我居然就这么学会暖诀,好神奇啊……”
    岑长锋问:“不曾学过?”
    郁以云摇摇头,突然神神秘秘地凑近岑长锋,岑长锋下意识微微后仰,少女却进一步突破他周身的防线。
    除了打斗,岑长锋从未与旁人有这么近的距离,而打斗也是一触即过,而不会停留,何况,他这等修为,已经太久没有和别人打斗过。
    他本该后退一步,扯开两人的距离的。
    但是郁以云的靠近,带着暖暖的奶香,呵气如兰,让他竟格外心安。
    他蓦地察觉一种熟悉的感觉。
    为什么?
    岑长锋皱起眉头。
    只听郁以云压低声音:“嘘,真君要帮我一起瞒着,我可不能让家里人知道我会暖诀,他们好似不肯教我。”
    岑长锋神思回笼,忽的觉得有点奇怪,筑基的弟子连暖诀都不会,那毕方火呢?如此想着,他问出口:“你亦不知毕方火?”
    说到毕方火,还是有些戳郁以云的心,她别扭地转开脸:“对不起……”
    岑长锋:“我问你知不知道。”
    郁以云盈起两泡眼泪:“我跟小贩买的,真是第一次听闻毕方火……”
    岑长锋饶是再不上心,也明白,是他误会她。她颤抖声音的辩白,并非想逃离责任,而是因她确实是无辜的,只是无意间拿到的毕方火。
    岑长锋心头略微烦躁。
    虽然无心,到底酿成,他已刻印给予她诀术,合该弥补她因误解而落的泪。
    这么想着,岑长锋无形中放松心神。
    郁以云不知道,岑长锋教授她的方式,并不是让她“学”,却是多少修士梦寐以求的刻印。
    刻印是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的指导,弟子接受刻印后,不止能轻松使出术诀,最重要的是,与其余学普通术诀的弟子不一样,此诀还会随着修为境界提升,受高阶修士的加成,威力更强。
    因刻印也是极为耗费心神,化神期无法刻印他人,只有到岑长锋这等修为,才做得到对他人刻印。
    就连顾雁几人,岑长锋也不曾授他们刻印,要是叫他们知道郁以云平白得岑长锋的刻印,不知道要妒成几何。
    这些郁以云都想不到。
    她对岑长锋无所求,跟在他身边,只是因为高兴,她小心翼翼盘腿坐在他旁边,学着他,有模有样地把手放在膝盖上,闭上眼睛。
    却根本没有沉浸修炼,只是时不时睁开眼睛,偷看岑长锋。
    她自以为她做得很隐蔽,但岑长锋每次都知道。
    他竟不觉心烦气乱,只是这一打坐,便又是一天过去,转眼,夜色漫过山头,岑长锋刚站起来,郁以云也跟着站起来。
    她拍拍衣裳,对岑长锋道:“谢谢真君收留,那,那我回去了昂?”
    岑长锋没说什么。
    他看着郁以云一步三回头,走出主殿阁楼,她身影虽不在他面前,但他就能感知到她还在孚临峰。
    只看,她徘徊好一会儿,觉得他不知道,就在林中枝丫上歇下。
    搓搓手,郁以云运用暖诀,灵气包裹着自身。
    然而,孚临峰的树木并不寻常,一棵棵早就半成精,郁以云火一样地突然闯入,扰树灵清梦,树灵使了个心眼,把她从树枝上颠下去。
    “哎呀!”郁以云一个翻滚,从树上摔下来。
    按理说,地上雪那么蓬松,这一摔怎么样也不会严重,然而,脑门“咚”地一声,她居然摔到平地,额头都撞破了,疼得她“嘶”声。
    她摸索着站起来,才发现她没有摔到雪上,而是在一个硬邦邦的圆盘,上面还刻着略有点熟悉的花纹,和她从岑长锋剑鞘上看到的极为相似。
    郁以云吸着鼻涕:“真君。”
    岑长锋在不远处,身形微微一动。
    郁以云回过头找人,脸上蜿蜒着流下一道鲜血。
    岑长锋:“?”
    他没想到,郁以云这般细嫩的皮肉,下意识放出去接她的圆盘,会让她磕得头破血流。
    郁以云目光找到他,她抿着嘴唇,看起来明明疼极了,却不抬手去擦血液,岑长锋凝视着那殷红的血,眸光一凝。
    见他好似不悦,郁以云吓一跳,忙轻声说:“我错了,我不该骗真君,我不该偷留在这。”
    “我,我这就走。”
    “真君不要罚我了。”
    说着,她转过身,一拐一拐地,脚印在雪下拖出几个浅浅的痕迹。
    不让她宿在林中就不让,干嘛让树木玩弄她,还要让她砸在那又冷又硬的圆盘上,郁以云委屈地想,疼死了。
    她已经不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郁以云,她也会怕疼,也怕委屈,也怕被抛弃。
    额角伤口的血液流到她眼睛里,她不得不闭上一只眼睛,但只眨眼这一瞬,另一只眼睛看到岑长锋站在他面前。
    他长眉入鬓,向来含霜的眉目间,稍稍蹙起。
    郁以云怀疑自己看错了,揉了揉那只眼睛,但岑长锋果然还在,不由心里打鼓:“真君?”
    岑长锋:“走去哪?”
    郁以云嘴角一瘪:“我不知道,我,我没有家了。”
    岑长锋半是无奈:“留下。”
    郁以云猛地一喜,她还没听过岑长锋这种口吻,高兴得顾不上疼,她眼儿弯弯:“嗯!”
    岑长锋看着她还在汩汩冒血的伤口,又说:“手。”
    郁以云乖乖伸出手。
    像刻印给她暖诀,他如法炮制,郁以云一念他刻给她的口诀,周身就出现一道屏障,她瞠目结舌:“这是什么?”
    岑长锋:“金刚诀。”留下这三个字,他转身就走,郁以云连忙跟在他身后,惊喜道:“金刚诀?我也会了?”
    “原来我也是个天才吗?”
    “我可以一天学两个术法!”
    她像是得到新奇的玩具,一会儿用暖诀,一会儿用金刚诀,然后忽然像学暖诀那样,往岑长锋身上套了个金刚诀。
    岑长锋:“……”
    那天,郁以云宿在偏殿之中,房中空无一物,她用外衫包了个枕头,往上搁脑袋,躺在地上,浑身裹着暖灵气,睡得格外香甜。
    睡梦中,她翻了个身,砸吧嘴巴:“真君,好看。”
    正在隔壁打坐的岑长锋:“……”
    隔日,岑长锋的弟子们又见郁以云,大弟子拦住她:“峰上结界禁制不是已经改了吗?你是怎么偷偷进来的?”
    郁以云一手叉腰,理直气壮地回大弟子:“我是真君带进来的!”
    大弟子还想说什么,却见孚临真君,孚临真君显然听到郁以云的话,竟没有否认,只是凉凉地看大弟子一眼,说:“峰上禁制,你无需再改。”
    郁以云之所以上不来孚临峰,就是大弟子改掉结界禁制。
    岑长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大弟子心内暗暗吃惊,低头作揖:“是,师父。”
    等看郁以云跟师父走远,大弟子奇怪得很,叫来其他师弟,对郁以云的背影使眼色,压低声音:“莫不是师父……”
    师父看上这郁家捣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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