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仲尧继续道:“那小厮,是沈云荞乔装而成。”
    章洛扬猛地抬头,看向他。
    烛光影里,男子俊朗的容颜映入眼眸。
    二十来岁的年纪,透着清贵雅致。
    略显苍白的面容,漆黑的剑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目光却深邃如海、锋利如刀。
    与此同时,俞仲尧看住她的眼睛,心里有点儿惊讶。
    那般明亮又清冷的一双眼睛,真如寒星一般。她的样貌与性情是怎么搭到一起的?奇了。
    她看着他发愣。
    他不是没耐心的人,静静等待。
    半晌,章洛扬才回过神来,摇头,讷讷地道:“不、不是。”
    俞仲尧摇了摇手里的银盒子,又将平铺在桌上的地形图拈起来给她看,语调平平:“不是?”
    章洛扬看到自己最熟悉的物件儿,才惊觉慌乱之中,将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件信物弄丢了。最麻烦的事,不过是这样的东西到了他这样的人手里。
    她暗自咬了咬牙,鼓足勇气问道:“那么,三爷,您能不能先告诉我——您是谁?那位高大人又是谁?”
    “高大人,是锦衣卫指挥使。”俞仲尧的语气仍是没有情绪,正因此,反倒让人觉着冷漠,亦无从质疑,“我,是俞仲尧。”
    章洛扬睁大眼睛看住他,满眼惊愕,不自觉地后退几步。遇到瘟神一般的反应。
    俞仲尧弯了唇角,笑,透着丁点儿自嘲。
    ☆、第5章
    俞仲尧,当朝太子少傅,百官闻名色变,权倾朝野第一人。
    就算是章洛扬这种不闻窗外事的人,也常听沈云荞与府里下人提起他。
    人们说起他,都会不自觉地压低声音,神色凝重,自心底透着畏惧。
    先帝英年早逝,当今皇帝登基时年仅九岁,与太后是真正的孤儿寡母。皇帝上面两个兄长虎视眈眈觊觎着皇位,朝堂上人心不齐,官员都忙着结党营私。
    那时的俞仲尧,是锦衣卫指挥使,在那样的情形下,得到太后、皇帝的重用,到后来,到了被依赖的地步。
    俞仲尧用了六年光景,借助皇权,肃清朝堂、铲除两位王爷的党羽,让小皇帝坐稳了皇位,自己亦在这过程中权倾天下。
    他不曾入阁拜相,不曾封王,实则一直摄政。
    六年间,明里暗里出过数次腥风血雨,死在俞仲尧手里的人,谁都不知道有多少。偶尔手段极狠辣残酷。
    说他是嗜杀的魔,不为过。
    这样的一个人,大男人都避之不及,她怎么就遇到了?——章洛扬愣愣地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可是……不对吧?
    章洛扬一向认为,俞仲尧少说也已过而立之年。若是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么多皇亲国戚、朝堂重臣。
    他看起来才二十来岁,从十几岁就被重用?不可能的。太后怎么可能把母子二人的安危交给一个少年郎。
    关于他年纪的事,沈云荞和下人们没跟她说过,她也没问过。关键是那时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有一日遇见他,自是没有闲情打听这些。
    冒名顶替?这念头一起,便自行否定。反思他方才一言一行,他给人的感觉,以及林大人那种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恐惧、锦衣卫指挥使高大人对他的尊敬,确定必是俞仲尧无疑。
    天哪,天哪……章洛扬反复默念着这一句,腿有些发软。
    要知道,武安侯可是高进的舅舅,她是为着不嫁武安侯世子才跑出来的,此刻又被俞仲尧认出了身份……要是高进为了舅舅的脸面,让俞仲尧发话把她撵回京城,甚至于……
    怎么越深想越觉得自己这条小命保不住了呢?
    俞仲尧见她一味盯着自己,轻咳一声。
    章洛扬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忙垂了眼睑看着脚尖,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学林大人给他下跪?
    俞仲尧继续说地形图的事:“这大抵是你生母留给你的。对这张图,你知道多少?”与风溪有关的人与事,是他这几年最关注的事情之一,了解到的不少。
    “知道的……知道的不、不多。”因着太过惊惧,章洛扬说话磕巴起来。
    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变成小结巴了?方才她去迎沈云荞,低声说话时,言语明明很流利。俞仲尧按了按眉心,虽然她不善言辞,但显而易见,她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要林大人带走沈云荞,还是老实回话,自己选。”他给她选择。
    章洛扬闻言一惊,抬头看着他,挣扎片刻后点头,“请大人不要伤及无辜,我……不,小人……”她犯难了,不知该如何自称——他已笃定自己是章府大小姐,那么是不是该自称妾身?
    俞仲尧微微蹙眉,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完了轻一摆手,“此间无官员,如常说话。”
    “是。”章洛扬犹豫片刻,磕磕巴巴地问他,“您似乎、比较看重那张图,为何?”
    “我明日登船,要去风溪。”俞仲尧轻叩地形图,“这张图,我想借用,还希望你将所知一切如实告知。”
    章洛扬费力地吞咽一下,“那我就没有了啊。”她小声道,“您可以临摹一张……”看着纤薄的纸张、浅淡又繁复的线条,她话锋一转,“没法子临摹,可以照着画一张一模一样的。”
    “那要麻烦你了。一夜时间够么?”俞仲尧把难题丢还给她,“行程已定,不能更改。”
    章洛扬频频摇头,“我不会啊。”她知道,这样一张小而复杂的图,如同一个错乱交织的线团,很难画出一模一样的,只要稍稍出错,就要重头来过。便是找来精通此道的人,一夜也根本不够用。
    “这可如何是好?”
    章洛扬盯着摊开在他手边的图,挣扎着,“您、您拿走吧……”只当是报答他的相助之恩了。若有机会,她去找他要回;若是不能,只当是注定与母亲无缘。算了,她可以放弃那个虚无缥缈的念想。
    “我只求您能放过我们,再不济,也请您让我的朋友无恙。”她道出心意。
    只要与沈云荞有关,她就会语气坚定、言语顺畅。“可以。”俞仲尧点头,“那么,对这张图,你知道些什么?”不提醒的话,这小傻子怕是早已忘了这一点。
    章洛扬沉默片刻,目光清明地看着他,“我可以过段日子再告诉您么?确定我的朋友离开杭州,并且无恙,再告诉您,可以么?”
    俞仲尧看着她,不自觉地弯了弯唇,“我明早就要离开。”
    “可、可是……”章洛扬极力转动脑筋,“您可以让手下传信。”锦衣卫不是消息最灵通传递消息最快的么?他现在手里握着上直十二卫,其中就包括锦衣卫,这一点,她还是了解的。
    “我的行踪,知情人越少越少。”
    “……”章洛扬咬了咬舌尖,心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啊,直说行不行?
    俞仲尧问道:“真不想去风溪找生母?”
    章洛扬黯然摇头,“人力财力,都不宜远行。”
    “随我同去。”他不介意多带一个腿脚灵便并且与风溪有关的人。
    “不,”她又摇头,“我的朋友受伤了。”天气越来越热,沈云荞不宜经受舟车劳顿。再说了,跟他同行?一个不留神,命就没了。
    “明日你们两个随我登船。”俞仲尧有了决定。
    “……”章洛扬哀哀地看着他。云荞受伤了,流了那么多血,不宜辛劳。再说了,随他登船,有去无回怎么办?她怎样都无所谓,可云荞明明可以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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