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仲尧吩咐阿行:“把他们带回贺园,关起来。”
    阿行称是而去。
    这时候,章文照的情绪已然陷入绝望,濒临崩溃,他忽然起身,奔到章洛扬马前,“你帮我们求求情行不行?我们日后会好生对待你的。你也听到了吧?整个家就要毁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自由失怙的人,哪一个不是活得分外艰辛?再者你也该清楚,你的处境,都是你娘一手造成,是她做下了诸多绝情之事,才使得你处境尴尬。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该让我们来替她承担一切。”
    章洛扬望了望天。不是母亲不对,就是她不对,反正不是他们的错,他们最可怜最无辜,稍有不顺心,就是被别人连累所致。她拨转马头,想要回贺园。
    章文照见她根本不予理会,怒火攻心之下,道出了近日常徘徊在心底的想法:“你果然是个扫把星,章家就不该容你到今日!我早就该把你杀了以绝后患!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你全然不在乎,你还是个人么?!……”
    他没能将话说完便惨叫一声——
    俞仲尧见他越说越没句人话,给阿行打个手势。
    阿行策马过去,手里的鞭子猛力落在章文照肩头。
    阿行惯用的鞭子,鞭梢上有着一根根细而锋利的银针。一鞭子下去,章文照肩头的衣衫立时破裂,绽出点点血花。
    “他再胡说八道,扔到山里喂狼。”俞仲尧说完,对章洛扬招手,“回去。”
    章洛扬的神色近乎木然,点一点头,跟着俞仲尧返回。
    **
    如今随身服侍孟滟堂的都是俞仲尧的人,但他平日走动并不受限制。
    下午,他与简西禾离开贺园,四下转转。
    时近黄昏,返回的路上,简西禾的随从赶上来,禀明了顺昌伯父子的事。
    孟滟堂听闻之后,神色间有点儿尴尬,问随从:“章大小姐有没有生气?”
    随从如实道:“只知道三爷让他们去见章大小姐了,眼下已被带回贺园。别的还没打听到。”
    “我得去见见。”孟滟堂道。是他发话让人过来的,虽然现在已经不关他的事,还是想知道结果怎样。
    一面走,简西禾一面问道:“章家那些乱七八糟的是非,二爷都清楚了吧?”
    孟滟堂道:“只是知道章洛扬不少事情,别的说法不一,不知道该信谁的。”
    “那我跟你说说?”简西禾觉得,孟滟堂将事情了解清楚之后有益无害,也省得往后总是因为章洛扬跟俞仲尧作对或者横生枝节——在他看来,到底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孟滟堂点头,“你说。”
    简西禾将章府里一些不为外人道的事情详尽地与孟滟堂讲述一遍,末了道:“以章大小姐以往在府里的做派,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是不会选择逃离家门的。”
    孟滟堂有些意外,“照这样说来,京城里传扬章府门风不正完全属实?”
    简西禾点头。
    “那顺昌伯呢?他怎么回事?就不给长女做主?”
    废话。简西禾没搭理他。顺昌伯要是给章洛扬做主的话,章洛扬还至于放着千金小姐不当,跑来外面颠沛流离?
    孟滟堂有些恼火,一半是针对自己,一半是针对顺昌伯。“我起先是打心底认为,教导出章洛扬那种女儿的长辈,品行便是有瑕疵,也差不到哪儿去,心性总该是有着几分善良的。虽说对膝下子女不能一碗水端平,也只是更偏爱别的孩子一些。照这样看来,他真是打心底的嫌弃长女,不,简直就是不管长女的死活——这个混账东西!”
    简西禾淡然一笑,“他自然要百般挂念长女,长女不回府,不帮忙澄清流言蜚语,他次女的名誉尽毁,别想嫁得好人家。”
    “看我怎么修理他!”孟滟堂很郁闷,用力拍马。
    回到贺园,迎面遇到阿行,孟滟堂问道:“章家父子都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阿行道,“顺昌伯对章大小姐说,要是决意不回去,来日他若是落魄,就要将章大小姐那道掌纹公之于众,并且告诉世人,章大小姐是借尸还魂的妖孽。三爷已经发落了他们。”
    “这个混账东西!”孟滟堂气得不轻,“俞仲尧怎么说的?”
    阿行如实相告,末了道:“你便是不同意也没用,三爷说出去的话,无可更改。”
    孟滟堂瞪着阿行,“我为什么不同意?!”
    阿行眼中有了点儿笑意。
    孟滟堂又道:“我要见见他们。”
    “行,你去吧。”阿行唤手下给孟滟堂带路。
    简西禾笑了笑,转身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儿。
    **
    没人理会章文照的伤势。
    顺昌伯只好亲力亲为,帮儿子止血包扎起来。
    听得有人进门,顺昌伯转头望过去,见是孟滟堂,眼中有了点儿光彩,抢步上前去行礼,“王爷!”如同看到救星一般。
    孟滟堂不自觉地恢复了在朝堂里冷淡、倨傲的意态,待人搬过椅子,转身落座。
    顺昌伯急切地道:“还请王爷给下官做主啊,是您发话让我们过来的,中途不知是出了什么叉子,是少傅大人的手下带我们过来的……”
    孟滟堂一摆手,“事情我都清楚了,你不需赘言,只说要紧的吧。”顿了顿,他问,“你女儿是断掌,并且是借尸还魂的妖孽——此话当真?”
    顺昌伯不知他是何意。离京之后,今日之前,他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一举一动都在俞仲尧手下的监视之中。是以,孟滟堂这样的询问,让他怀疑孟滟堂是忌讳这些才询问求证。要是一口咬定,那么,孟滟堂怕是不会再管他们的死活,就此对章洛扬敬而远之;要是矢口否认……怕是也没用,孟滟堂前去找章洛扬询问,也会很快明了真相。
    因着顺昌伯的迟疑,让孟滟堂愈发鄙弃这个人,冷冷一笑,道:“洛扬断掌的事,我和俞仲尧早已知晓,到眼下,不以为意。要说她是借尸还魂,便是谬论了。她是如何一日日改变,变得开朗了一些,多少人都能作证,不是你胡说八道就能让人相信的。倒是因为她逐日的改变,让我确信,章府之于她,是个火坑,早就该与你们分道扬镳。”
    顺昌伯更不敢接话了。
    “你若稍稍有个为人父的样子,对她有一点儿父女之情,都不该说出这样的混账话。”孟滟堂之前因为章洛扬死活看不上自己,质疑过自己的品行,现在他发现,还有远比他更糟糕更恶劣的人,“我把话给你放这儿,不论来日娶她的是谁,我都不准你平白造谣污蔑她。要是你再不知好歹,到时候我第一个饶不了你。对付别人,我兴许会出岔子,除掉你,是易如反掌。俞仲尧做的事,我认可的没几件,今日他对你的发落,我却是满心认可。”说到这儿,他站起身来,“我这就去找他,看看他需不需要我给哪个人写信回京城,以图尽快成事。你好自为之吧,眼下不取你性命,是你不配让我们脏了手,也是该尝尝辛酸不如意是何滋味。”
    最要紧的是,章家说起来到底是章洛扬的亲人,全给砍了倒是解气了,却会让她被人横加揣测。况且,一刀把人砍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混账东西都还没意识到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也没经历从高处跌至低处的种种沮丧绝望,让他死了才是真正便宜了他。
    顺昌伯面如死灰。怎么也没想到,孟滟堂居然会与俞仲尧意见相同,站在一处针对他。
    孟滟堂真的去找俞仲尧了,开门见山:“你就说吧,有没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俞仲尧听了,温缓一笑,“你可以给武安侯府写封信,你我的信件同时送至,便是武安侯世子再不懂事,也会答应这门亲事。”
    “那倒是。他就是再不是人,也怕死,双管齐下,他不可能抗命。”孟滟堂吩咐房里服侍的小厮,“给我备笔墨纸砚,我这就写信。”
    对于孟滟堂这一点,俞仲尧还是欣赏的。这人对洛扬兴许始终像个二愣子,但是不管怎样,他都不愿意让洛扬被人指指点点,不想她因为流言蜚语不高兴。
    孟滟堂写信的工夫,俞仲尧去找了章洛扬一趟,问她对自己的决定到底赞不赞同。
    章洛扬也正要去找他,“章府二小姐房里,有个小丫鬟樱桃,她是云荞安排过去的,对我很好。你能不能让人给她找个好去处?”她担心章府这样的情形之下,会使得樱桃没个安身之处。
    “这容易,我让人安排,把她带到我府里去。等你回京之后,还能与她再相见。”
    章洛扬放下心来,笑,“嗯,那就没别的事了。”随即,便是满心落寞。活了十几年,在自己的家中,记挂的只有一个小丫鬟,真可悲。
    同一时间的燕京,章府。
    章兰婷循例去给母亲请安。
    母女两个相对,俱是愁眉不展。
    大夫人招手示意女儿做到自己身边,叹息道:“也不知道你爹和文照找到了王爷和我们那位大小姐没有。”
    章兰婷道:“爹爹临走之前说过行程,最迟就是这一两日便能找到他们了。”
    “便是找到了……”大夫人苦笑,“只怕王爷已经被洛扬的色相迷惑,说不定会反过头来帮着她刁难章家,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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