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副驾驶座上坐了个人,所以车辆侧翻的时候,他受伤了,才会把血溅到挡风玻璃上。”萧朗信心满满,“这个副驾驶座上的人,应该就是始作俑者。他希望用投影出来的影像来逼停汽车,或者制造轻微车祸。即便是不能逼停汽车,他也可以用争抢方向盘等其他方式达到目的。可是,因为当时现场正在下大雨,加上司机本身的原因,造成了车辆严重侧滑并侧翻,甚至撞出了隔离桩,冲下了路基。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包括作案人的意外受伤。”
    “有同伙守候在此路段,车里的内应伺机在此路段逼停汽车,以方便作案。”凌漠说。
    “对,就是这样!”萧朗激动地砸掉了手中的粉笔,说,“这一招,高就高在,即便警方有监控、有行车记录仪影像,给警方的错觉也是在闹鬼,并非有人作案。在车辆急剧右打方向盘被逼停后,车一定是靠到路边,脱离监控;一旦熄火,车辆停止对行车记录仪的供电,记录仪关闭,就可以放心作案了。这口锅,就要被这个‘鬼’背着了。我的天哪,我就是一神探啊!”
    “恰好这个路段,有闹鬼的传说,这确实很容易被人利用。”凌漠附和道,“这事情给我一个启示:在科学不能解释的情况下,我们就要及时换一条思考的路子,不然就容易钻进死胡同。”
    “在不是真的有鬼的情况下,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傅元曼说,“不过,我提醒一下大家,目前掌握的情况是,副驾驶确实有人流血,不过这并不是驾驶员以及五名乘客中的任何一人。而且,刚才我们可以看到,车辆行驶在高速上的整个过程中,并没有停车上客。”
    “也是啊,这又是一个问题。”萧朗坐回自己的位置,托腮思考。
    “会不会是汽车在酒店等人,或者从公司出来的时候,车里就潜伏了一个人?”唐铛铛说。
    “司机肯定会对车辆进行检查的。”萧朗摇着头说,“即便司机是同伙,你们可还记得,在往安桥县行驶之前,那个送车的职员上了车来检查人数。我是了解的,柯斯达车体宽阔,视野很好,有没有藏人,站在车门口就一目了然了,如果有其他人,职员不可能发现不了。再极端一点,即便是司机、职员都是同伙,这五个老板也不是傻子,上来一个陌生人不会有所警觉吗?”
    “而且车辆在酒店停车的位置是靠墙的,也就是说,所有人上车都是要经过车前面的行车记录仪的,并没有其他可疑人上车。当时司机一直把车保持在发动状态,所以记录仪一直在工作。如果司机是同伙,这个时候肯定会熄火或者关闭记录仪。”凌漠说,“这是犯罪者的正常心理。”
    “那就是在停车拿卡的时候,有人上车了?”坐在拐角处的阿布继续猜测。
    “不可能。”萧朗说,“还是基于之前的理论,即便司机是同伙,给开门,其他人也会提出异议的。这个老司机停车拿卡的动作一气呵成,一共只有十几秒的时间。而且,柯斯达的悬挂比较软,只要有人上车,车体就会有颤动,这一点在之前几个老板上车的时候,记录仪的晃动可以证实。在司机停车拿卡的时候,记录仪并没有晃动,说明没人上车。”【注:悬挂,指的是由车身与轮胎间的弹簧和避震器组成的整个支持系统。】
    “那就奇怪了。”阿布继续插话说,“之前不可能有人潜伏,之后没停车不能上人,那这个‘第七人’是怎么进入车里的?”
    “哟,这么晚了你们还在开会啊。”聂之轩推开大会议室虚掩的门,走了进来。
    聂之轩明显有了黑眼圈,面色也稍显倦怠。
    “刚结束尸检吗?你来说说你那边的进展。”傅元曼挥手让聂之轩坐了过来。
    “这尸检,还真是难得很。”聂之轩苦笑了一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说,“尸体损坏得太重了。”
    “次生损伤?”凌漠问。【注:次生损伤,指的是受伤或死亡后,再次受到损伤。】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死者的头颈部被巨石击中,基本上是形成‘全颅崩裂’了;肢体也因为泥石流的挤压而形成了大量的次生损伤;尸体的内部,器官和骨骼复合型损伤,甚至很多都看不出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了。”
    “那究竟还能不能看得出死因了呀?”萧朗急不可待地说。
    “我们几个法医把死者的颈部皮肤给复原了,损伤很复杂。”聂之轩说,“死者颈部索沟确实是有‘提空’的现象,说明是缢死,不是勒死。但是从颈部皮肤下面的肌肉组织损伤以及甲状软骨广泛性骨折来看,缢死死者的工具应该是一个宽度大于五厘米的软质绳索。”【注:缢死的索沟深浅不均、八字不交叉的现象称之为提空,是和勒死作为区别的征象。甲状软骨,指的是位于喉的前壁和侧壁的软骨,由前缘相互愈着的呈四边形的左、右软骨板组成。】
    “哪有那么宽的绳子啊?”萧朗说。
    “安全带。”凌漠说。
    “对。”聂之轩说,“我们分析,死者就是被安全带缢死的。”
    “出车祸的时候?”萧朗翻着白眼,在脑海里还原当时的情景。
    “不会。”凌漠说,“无论怎么侧翻,都不应该形成缢死。而且,发现尸体的现场不可能有安全带,尸体是被杀死后移动到二十米之外的。”
    “是啊,正是因为这样考虑,我们又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四肢。果然,在死者的脚踝处发现了环形的皮下出血。”聂之轩说,“我们法医称这种损伤为‘约束伤’。”
    “有人在上方用安全带缢颈,还有人在下方通过‘拉脚’的方式增加缢死的力量。”凌漠说。
    “老师说过缢死的案件性质一般都是自杀和意外,罕见于他杀。”萧朗说,“这个就是那部分罕见的吧。”
    “对。”聂之轩说,“正是因为在一个有安全带的车里,车辆发生右侧翻,驾驶座位于空间的上方,这才形成了一个具备他缢作案的特殊环境。”
    “系安全带的司机在发生侧翻之后,被固定在座位上,这个时候如果打开安全带,就可以直接用安全带绕颈来杀人。如果司机的位置发生改变了,那么再给吊起来就很难了;如果司机的位置没有改变,那么他堵住了车内外的唯一通道——驾驶座车门,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所以,杀死司机的至少是两个人,一个人在车门外悬挂他,另一个人在车内拽脚踝加压,里应外合,更方便杀人。这就印证了我们之前的推断,这个副驾驶位置上的人,是杀人凶手之一。”傅元曼把话题拉了回来。
    “这样看,还真是绑架啊?里应外合的绑架。”萧朗说,“不过绑架就绑架,为什么在实施绑架之前,要先杀一个人啊?”
    “一是杀鸡儆猴,让几个老板放弃抵抗;二是直接除去闲杂人等,灭口匿迹;三是还可以制造一个自杀现场,让人感觉这个驾驶员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最好能和‘闹鬼’事件结合一下,制造更加玄幻的效果。”凌漠掰着手指说道。
    “闹鬼?闹什么鬼?”聂之轩顿时精神了。
    傅元曼把唐铛铛复原的行车记录仪影像重新播放了一遍,并且把之前组织成员们集思广益得出来的结论和聂之轩说了一遍。
    “你们的猜测还真是非常有道理,有可能啊!”聂之轩竖了竖大拇指,说,“不过‘闹鬼’这个事太搞笑了,鬼还能喷溅出血迹吗?”
    “对了聂哥,你见过那么多死人,有没有见过鬼?”唐铛铛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我能见得着鬼,那我不就是神探了吗?直接问他怎么回事不就好了?”聂之轩笑着说。
    聂之轩轻松的话语倒是引得唐铛铛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缩了缩肩膀,没再说话。
    “可是,大家都解释不了在未停车的情况下,犯罪分子如何上车的问题。”傅元曼摊了摊手,说。
    “dna检验不能作为王牌。”聂之轩揉着头发,说,“有无数种情形都会导致dna结果的误差性,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我又去找傅姐确认了一下。”
    “傅姐?什么傅姐!那是你阿姨!”萧朗挥着拳头说。
    聂之轩淡淡一笑,接着说:“傅主任调出了原始检验的图谱,甚至我们又重新把检材做了一遍检验,结论还真是没错。后来我也是灵机一动,和傅主任一起对检材的y-str进行了检验。”
    “说中文。”萧朗说。
    “家系里的男性才有的y染色体遗传,父亲的和儿子、兄弟所拥有的都是一样的。”聂之轩解释说,“我们还真的找出了线索!这个副驾驶的血迹啊,应该属于五名企业家之一的顾星的亲兄弟。”
    “怪不得和顾星的妻、子的dna亲子鉴定比对排除了呢。”凌漠说。
    “顾星,就是那个坐在车辆右列的人对吧?”萧朗翻着笔记本。
    凌漠点了点头,说:“五个企业家中资产最少的,也是最年轻的,只有31岁。”
    “这个年纪,不应该都是独生子女吗?”萧朗说。
    “你不还有个哥哥吗?”凌漠反问道。
    “我爸妈那是双独政策!”萧朗再次挥舞了一下拳头,旋即又关切地看向唐铛铛。
    唐铛铛缩着肩膀陷在座椅里,眼神暗淡无光。
    “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傅元曼摊了摊手,“他是怎么上车的?”
    “不急,知道这一条线索之后,子墨和警方同事们一起去调查了。”聂之轩说,“抓住了顾某的兄弟,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4
    “查到了。”
    在大家静静地坐在会议室里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程子墨推门走了进来。
    从她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带回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没抓到?”聂之轩转头问程子墨。
    “调查了一大圈,并没有这个人存在。”程子墨耸了耸肩膀。
    “这,怎么可能?”聂之轩很是讶异。
    “七组警员,就围绕这个顾某的兄弟进行调查。”程子墨说,“只能查出,顾某曾经有个哥哥,在三十年前游泳淹死了,那个时候顾某刚出生不久。其他的,绝对没有什么兄弟。几方面都印证了这个结论,不会错。”
    “三十年前!”聂之轩说,“没有其他兄弟了?”
    程子墨摇了摇头,扔了一粒口香糖进嘴里。
    空气瞬间凝结了,大家都在皱眉思考。
    “难道,真的有鬼?”依旧是唐铛铛怯生生的声音。
    “还是个能流出血来的鬼。”凌漠说。
    “你们在说什么?”程子墨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都在思考着如何用科学来解释这一起案件。
    “车辆未停,不可能上来新人;顾某没有哥哥,不可能留下dna。”聂之轩说。
    “我刚才说了,如果遇见科学不能解释的情况,我们就要赶紧换侦案思路。”凌漠说。
    聂之轩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像是在网络上查了什么文献,说:“如果要把这两个重要的疑点合在一起,嗯,倒还是有一种可以用科学解释的可能。”
    “哦?有什么可能?”萧朗直接越过凌漠,跳到了聂之轩的身边。
    “车辆上没有上来其他的人,血迹就是顾某的。”聂之轩说。
    “那不太可能吧,我妈不是做了好几遍吗?”萧朗摇着头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我妈的技术我相信,她从世界上有dna这个技术的时候,就开始做这份工作了。”
    “当然不会是傅姐,啊不,傅主任的问题。”聂之轩说,“但曾经有文献报道过,我们人类当中,有一部分‘嵌合体’,我怀疑,这个顾某就是个嵌合体。”
    “说普通话。”萧朗又越过凌漠跳到了聂之轩的旁边。
    凌漠一脸无奈。
    “就是说,有那么一种人,他的体内存在两种遗传物质。”聂之轩说,“有一种说法是,细胞在受精时期,形成了一对受精卵,可是,在发育时期,其中一个胚胎‘吃’掉了另一个胚胎。实际上,就是两个胚胎的一种融合和交换。两种遗传物质在一个胚胎之中发育成不同器官,造成了一个人身上有两种dna的情况。”
    “所以那个被吃掉的胚胎,就是顾某的兄弟了。”凌漠说。
    “不错。”聂之轩说,“假如顾某的性器官dna是他兄弟的,那么他生出来的孩子,自然是和他兄弟的dna相匹配,而不是和他的匹配。但是他的造血器官是自己的dna,流出来的血自然就是他自己的dna了。”
    “被他兄弟给戴了绿帽子。”萧朗笑得前仰后合,乍一眼看见唐铛铛依旧茫然的眼神,瞬间停止下来。
    “也就是说,和那个三十年前死去的顾某哥哥毫无干系。”凌漠说,“虽然是两种dna,但作案人应该就是顾某本人。”
    “我说过,dna不是王牌,因为dna可能造成误导的可能性还是有的。”聂之轩说,“如果真的是这种情况,我们之前的疑点就全部解决了。”
    “基因这个东西,还真是神奇啊。”凌漠沉吟道。
    “那这是不是极小概率事件?就被我们碰上了?”萧朗说。
    “其实有文献说,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聂之轩说,“只不过我们人一辈子,只有极少数人才会进行不同部位的dna检验,所以,被报道出来的也就少了。”
    “这就是能解释整个过程的唯一一种科学解释吗?”傅元曼说。
    “在我的知识领域内,应该是的。”聂之轩答道。
    “而且,我觉得这种说法,是有佐证的。”程子墨边嚼着口香糖边翻着笔记本,说,“根据警方的反馈,在企业家们上车以后,职员和司机有一个沟通。然后一个企业家提出,天黑路滑,走高速才安全,这个企业家,就是顾星。”
    “嗯,我也记得介绍案情的时候,有这么一个情节。”萧朗说。
    “不经意间,就制造了作案条件啊。”凌漠说,“看来,侦破案件中及时转变思路很重要。”
    “现场看,也是这样。”聂之轩说,“坐在汽车左列的四个人,随身物品都还在相应的位置,有的是头发,有的是皮包,还有的是茶杯,这些都可以固定这些人的位置。而坐在右列的顾星,只留下了一副眼镜。如果他坐在副驾驶,那么侧翻过程中,眼镜被抛去右列座位的位置,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关键是动机。”傅元曼点拨道。
    “对对对。”萧朗跳起来说,“如果是其他人,这不像寻仇,不像抢劫,也不像绑架的,说不过去。但如果是行内人,就好说了,人家说了,同行是冤家,这个姓顾的,有一万种理由可以绑走他们。”
    “你说说哪一万种?”凌漠现场打脸。
    萧朗一时语塞,憋得脸通红。
    “前期,警方对五个企业家和一个司机的背景都进行了深入的调查。”傅元曼说,“但确实没有发现这六个人有什么异常情况。”
    “调查情况我也看了。”凌漠说,“基本上覆盖了所有的社会关系、通讯联络、近期表现等情况。但那个时候毕竟没有特定的目标,也没有把这六个人当成嫌疑人去调查,还是有调查空白区的。”
    “你说的是?”傅元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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