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自从来到余家班,便成了团宠。
    为数不多的一个女娃娃,又是余老爷子亲自教导,加上她本身性子活络,勤奋刻苦,很快就和师兄弟们打成了一片。
    余师傅是个女儿奴,虽然课徒极严,但在生活上从来不会苛待徒孙,冬儿被养的极好。
    “师姐,冬儿都想你了。”
    冬儿从哥哥怀里跳下来,扬起笑脸走到荣音面前,又看了看车上满满当当的行李,惊讶地问:“怎么这么多东西,师姐是要搬回来住吗?”
    “是啊,正好让你们兄妹俩待在一处,好好过个年。”
    荣音摸摸她的头,一边拉着她往里走,一边温声询问,“在这里还习惯吗?”
    “挺习惯的,师爷和叔伯兄弟们都待我很好。”
    “练功苦不苦?”
    冬儿一笑,“练功哪有不苦的?师爷说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学了一出新戏,一会儿唱给师姐听。”
    姐妹俩说笑着走进去,荣音派人把行李卸下来,又将带来的很多瓜果点心分下去,院子里一派其乐融融。
    余师傅一身长褂,在廊下伫立,眯眼笑道:“每次你一回来,家里就跟多年似的。”
    “师爷。”
    荣音上前见了礼,笑着问老爷子,“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这么好的院子,比以前住的宽敞多了,有什么不习惯的。只是太破费了,以前的院子又不是不能住,何必买新的呢?”
    荣音扶着余师傅坐下,冬儿乖巧地在一旁添茶。
    “老房子湿气重,您年纪大了,总住在阴潮的环境下对关节不好。再说以前那房子通风一直不好,炉子也不好生,孩子们没个暖和的地方睡觉也不成。”
    荣音将茶奉给师爷,看着老爷子还是一脸的心疼,遂道:“您就当我替我阿娘孝敬您的,成不?孙女有钱着呢,您老就踏踏实实地住就行。”
    ……
    军营里,段寒霆一直忙到深夜。
    阿力告进,抱着一床被子走进来,段寒霆冷不丁的一抬头,看到了他手中大红色的被子,分外眼熟,剑眉不由一拧。
    “这被子,怎么和家里那床一个样?”
    阿力将被子放到床榻上,一本正经地说:“这就是家里那床啊。”
    “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哦,是夫人让送过来的。”阿力一边铺被子一边应答。
    段寒霆瞳孔微缩,喉咙一梗,“哪位夫人?”
    “少夫人啊。”
    阿力一脸“您怎么了”的疑惑表情,看着少帅好像真的有些惊讶的模样,解释道:“被子是李峰送过来的,少夫人带着莲儿搬出去住了,说是家里这床被子是当初你们结婚时冯夫人特意做的,用了十斤棉花,比其他被子都沉,盖着也暖和。她不在家,您也不在家,这被子也是闲置,不如给您拿到军营盖。”
    他每说一句,段寒霆脸色就沉一分,薄唇紧抿成一线,“她搬出去了?去哪儿了?又回天津了?”
    “好像没有,我问了一嘴,李峰说是夫人搬到北平的新宅子住了。”
    段寒霆一愣,“什么新宅子?我怎么不知道!”
    “就夫人前不久给余家班购置的那处四合院啊,都登报了,您忘了?”
    阿力说着,还频频称赞,“要说少夫人人真的是好好,不仅知恩图报,还那么有钱,房子都是一栋一栋的买。都没花过您的钱,自己怎么那么能挣呢?”
    没有察觉到段寒霆的脸色,阿力一边铺床一边喋喋不休。
    “少夫人啊,真是位奇女子,年纪轻轻的,医术高超就算了,挣钱的本事也是厉害的很。五少前阵子亏了那么多钱,说是跳楼的心都有了,这段时间跟着少夫人做生意,又满血复活了,简直是起死回生。我要是有少夫人那本事,我才不结婚受男人的冤枉气,自己一个人游山玩水的多好,想干什么干什么……”
    阿力说的畅快,浑然忘记了是在跟谁讲话,一扭头,便瞧见了段寒霆沉如玄铁的冷脸,吓得顿时噤声,脸都白了。
    乖乖,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他下意识地捂住嘴,想着现在还能说点什么来挽回自己的小命,便听“啪”的一声,段寒霆手中的钢笔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
    他冷着脸,眯着眼,“她那么厉害,你怎么不去跟着她,何至于在这儿受我的冤枉气?”
    “属下该死。”
    阿力忙单膝点地,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惊惧地看着主子。
    他原本不过是段夫人买来伺候少帅的一个仆人,和段家签的是终生卖身契,一辈子都是个奴才,是少帅不愿意作践他,将他带到军营一起训练,让他摆脱家奴的身份,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军人,少帅对他而言,已经远远超过了主仆的关系,既是他的长官,也是他的大哥,他对他的敬重,犹如父兄。
    “起来。这是在军营。”段寒霆声音冷冷的。
    阿力吓得赶紧起身,惶然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军装,怯怯地抬头看段寒霆一眼,嗫嚅道:“那我……回家跪。”
    段寒霆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我不在家,你跪给谁看?”
    阿力又是一哆嗦,却有点不明白少帅的意思了。
    见他一直盯着那床大红被子看,阿力到底跟了他许久,明了几分,试探性地道:“那,要不,您也回家?”
    “嗯。”
    几乎是三秒后,段寒霆便轻应了一声,站起身,“那就回吧。”
    他将处理好的文件放进抽屉,上了锁,便披上外套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对身后一脸懵逼的阿力吩咐,“把被子也带上。”
    阿力:“……”
    吓得他这一头冷汗。
    真是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啊。
    ***
    晚间和老爷子师伯们聚过餐,荣音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酌了几杯,她脸色还有些红扑扑的,眼神也有些迷离,推开窗户,眺望着深蓝色的夜空,不满的嘟囔道:“怎么一颗星星都没有啊……”
    “说是今天晚上有暴雨呢,蚂蚁都聚成一窝一窝的,您没听见打雷吗?”
    莲儿过去铺床,只觉得身后冷风嗖嗖,一回头便见荣音正坐在窗边,吓得“嗷呜”一声,赶紧过去把窗户关上,“您感冒还没好呢,怎么能吹风呢?”
    “没事儿,心里燥的很,吹吹风让自己凉快些。”
    荣音说着又将窗户推开,莲儿急的不行,赶紧抱来一床毯子给她裹在身上,听她继续嘟囔,“要下雨吗?为什么不下雪呢?北方不是下雪应该多吗?”
    “下雨还是下雪不是一样吗,反正都很冷就对了。”
    “是啊,都很冷。”
    荣音曲着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喃喃道:“这个冬天,怎么就是暖和不过来呢?”
    就像人的心一样,怎么都暖和不过来。
    她其实,没有什么别的愿望,就想能够快快乐乐的过个年。
    已经很久,没有过个快乐的新年了。
    小时候,过年会穿新衣服,会吃饺子,阿娘会给她发红包,晚上会和她一起守岁,直到她撑不住眼皮,靠在阿娘的怀里睡着。
    以往稀松平常的日子,为何现在却成了一种奢望?
    她注定,又要一个人了。
    “夫人,咱们别在这里吹冷风了,越吹越冷。”
    莲儿抚了抚胳膊,跺了跺脚,冻得牙齿上下打颤,说话都不利索了。
    荣音回头,突然浅浅笑道,“莲儿,过几天让李峰把宋大爷和大妈接过来吧,正好趁着年前这段空闲的日子,你陪他们好好在京城逛一逛。”
    莲儿愣了一下,旋即又惊又喜,“真的吗?可以吗?”
    “当然。”
    荣音笑着,“快过年了,过年不就是应该一家人聚在一起吗?把他们接来,咱们一起过年,人多也热闹些。”
    莲儿兴奋不已,连连应着。
    缓缓关上窗户,荣音想,虽然生活残酷,希望渺茫,但她还是想努力地制造幸福,阿娘嘱咐她要好好活着,他就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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