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音随阿木尔王爷一众去了旁边一座帐篷里。
    一坐下来,阿木尔王爷就急不可耐地问荣音,“怎么样荣医生,我儿波日特到底患的是什么病?”
    荣音没急着回答,而是问了他几个问题。
    譬如波日特小贝勒这种状况持续多长时间了?什么时候发现的?看过的大夫都是怎么说的?以及有没有做过什么治疗措施?
    阿木尔王爷一一答着,连声叹气:“波日特刚生下来的时候特别聪明,不到一岁就会说话了,记忆能力很好,人家说什么他都能记住,还经常说一些汉人的成语、典故,让我们吃惊极了,唯一令我们比较忧心的是他不爱和同龄的小孩玩,反而天天和马呆在一起……”
    上了年纪的人往往对孩子童年的印象特别深刻,至于后面的事情有很多阿木尔王爷记不清了,便由照顾小贝勒的嬷嬷补充。
    嬷嬷说小贝勒长到三岁多的时候就有些令人忧心了,经常会和草原上的小伙伴发生冲突,不合群,有时候还会跟人家动手;情绪波动很大,上一秒刚刚还很开心,下一刻便闹了脾气,怎么哄都哄不好;还总是喜欢说重复性的话,重复性地问问题,有时候好几天一个字都不说,有时候又滔滔不绝能持续说上好几个钟头,也不管人家听不听……
    荣音细细地听了半天症状,和她来之前了解到的差不多,但细节部分好多都是她不曾听过的。
    她抬眸轻轻瞥了一眼阿木尔王爷,见他低着头坐在那里,一脸神伤又愧疚的模样,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气氛安静下来,醇郡王福晋道:“这些年,我们遍寻名医,找来无数个大夫,有的说看不出什么毛病,有的说是脑子的问题,还有的大夫直说我弟弟是个傻子,可傻子怎么可能出口成章,又怎么可能小小年纪就能驾驭烈马呢?我始终不信,中医说最好能找个西医瞧瞧。”
    她说到这里,朝醇郡王看了一眼。
    醇郡王朝荣音看过去,“抱歉阿音,这次我一定要你来科尔沁,除了马场的生意,还想让你过来瞧瞧我小舅子。”
    “其实这事你不需要瞒着我,治病救人本来就是医生的天职,你若一早告诉我,或许我一来就先给小贝勒探病了。”
    荣音淡淡笑着,抬头看了醇郡王一眼,直将他看得无地自容。
    “那荣医生……”
    博尔济吉特氏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抱歉了,直接问荣音,“我弟弟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啊?”
    荣音让莲儿打开医药箱,从医药箱里拿出一本医书,打开翻了翻,翻到一页,递给醇郡王福晋和阿木尔王爷。
    醇郡王忙将油灯提过来,一边凑过去看着医书上的小字,一边听荣音道:“从你们所说的种种表现来看,小贝勒患的是一种发生在婴幼儿时期的广泛性发育障碍,主要表现为社会交往能力障碍,沟通能力低下,兴趣狭窄等等,早期症状不明显,随着长大,才慢慢明显。”
    她说的和医术上写的症状差不多,阿木尔王爷等人怔怔地听着,“那这病,有的治吗?”
    “阿斯伯格综合征没有在短时间内便可直接治疗以至康复的药物。”
    荣音看着阿木尔王爷等人瞬间暗淡的目光,抿了下唇,“不过也不是一定治不好,以康复训练、心理治疗为主,辅以药物对症治疗。”
    “这么说还有的治?”
    阿木尔王爷目光一下子亮起来,庆幸道:“有的治就好,有的治就好……我们一定配合!”
    醇郡王福晋蹙眉问道:“那小弟这个病,是怎么引发的呢?这个能瞧出来吗?”
    “目前并没有相关文件能够确定阿斯伯格综合征的病因,只是有研究表明跟遗传、环境因素有关。”
    荣音看向阿木尔王爷,“母亲在孕期如果受到惊吓,或者患者在婴幼儿时期受到过惊吓的话,都有可能会引发这种病的产生和发展。”
    阿木尔王爷眉睫一颤。
    荣音敏锐地捕捉到了,淡淡问,“王爷,小贝勒在幼年之时,是否经历过或者看到过什么令他害怕的事情?”
    见阿木尔王爷一脸难色,她道:“您不用告诉我发生过什么,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
    阿木尔王爷点了点头。
    荣音又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嬷嬷,问道:“嬷嬷,今晚小贝勒发病之前去过哪里,是什么时候发病的?”
    嬷嬷脸上闪过一抹赧色。
    醇郡王福晋神色一冷,严厉道:“去过哪里你直说便是,支支吾吾地做什么?说,是不是带小贝勒去了什么脏地方?”
    “没有啊大小姐。”
    嬷嬷吓得噗通跪地,急急分辨道:“小贝勒在帐篷里待不住,吵着闹着要出去看马,奴才拗不过他,只能带他去,玩了一通,小贝勒还挺高兴的,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客人的帐篷,看到了……那种事情,小贝勒当场就捂着头不行了,奴才怕他惊扰了客人,赶紧抱了回来。”
    众人一听,脸上的神色都有几分不自然,醇郡王等人齐齐朝荣音看过去,荣音脸上烧的很,无奈道:“……当然不会是我。”
    如果段寒霆在这儿,很可能真的会不分场合缠着她来几次,但他又不在这里!
    她还能跟谁做?
    远道而来的客人除了荣音、韩晓煜便只有杨慕臣和陆卿卿那对了,韩晓煜也是根光棍,所有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剩下的那对。
    众人都沉着脸没有作声,男女之事无可厚非,虽然前来做客第一天就做这种事情叫人有些无语,但也不好说人家什么。
    “算了,这事只能算是个意外,不要多提了。起来吧。”
    阿木尔王爷沉沉地吩咐一声。
    那嬷嬷站起身,有些迟疑地说道:“王爷,奴才斗胆多一句嘴……那二位客人,动用了马鞭,可能,就是这个刺激到了小贝勒……”
    她低着头嗫嚅地补充了这么一句,却是让阿木尔王爷和醇郡王夫妇二人霍然抬起头来,瞳孔骤然放大。
    他们恍然想起方才荣音特意让莲儿把马鞭从墙上取下来,波日特这才慢慢平静,恢复了正常。
    马鞭……
    阿木尔王爷嘴巴一抿,脸色登时大变。
    醇郡王的脸上也不好看,绷了绷嘴角,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
    荣音则是缓缓收了医书,一并收入了医药箱中,眼前也浮现出在帐篷外面看到的那一幕场景,只觉得心脏一阵发紧,说不出的恶心。
    连她见了都觉得难以言语的画面,可见小孩子看到之后会产生多么强烈的刺激,留下多么深重的心理阴影。
    博尔济吉特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愤不已,“他们怎么能……真是太过分了!”
    醇郡王朝阿木尔王爷欠身告罪,“人是我带来的,阿布息怒,要怪就怪小婿吧。”
    阿木尔王爷摆摆手,“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众人不解地朝他看去。
    阿木尔王爷端坐在那里,神情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岁,看向荣音,“荣医生方才问我,波日特是否在幼儿时期受过惊吓,是的。”
    他沉着嗓音道:“波日特三岁那年,我用马鞭,打死了她的母亲。”
    “!”
    荣音和醇郡王瞳孔再一次放大,这次博尔济吉特氏却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追忆起往事,哀哀地叹了一口气。
    “那贱.人死不足惜。”
    阿木尔王爷痛心道:“可我用马鞭处置塔娜的时候,波日特正躲在柜子里玩,他是亲眼看着我将他阿妈活活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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