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爷将那张薄纸放到了烟斗上, 用隐火烧着了,丢到了窗外。
    这东西不能留着。
    白纸迅速燃烧殆尽,纸灰在窗外飘飘转转,隐入了黑暗中。
    楼天宝从窗口离开, 她有些担忧地问:“胡爷, 按照这路子, 我首先得去念书。念书的前提, 应该是户籍。我一无户籍, 二无钱财,这……”
    胡爷将窗户关上, 转头回来打量了两眼楼天宝。
    他说:“小子,你是在求我帮你?”
    楼天宝立刻往地上一跪:“求胡爷帮我。”
    她表情坚定,一点儿不忸怩。
    胡爷还以为她会倔两下,谁知说跪就跪, 当真性格爽利,又是喜欢了两分。
    他走上前来, 拿着烟斗蹲下, 和跪在地上的楼天宝平视着。
    胡爷说:“帮你可以, 但你不能在姚安城读书。”
    “姚安的书塾不好吗?”
    胡爷:“你既然要去科考, 去六部, 还想入内阁, 自然是不能在这种旮旯里读书了。你知道这种地方一年出几个秀才?出几个举人?当了举人再考会试, 会试之上还有殿试……这么一层层筛选,你找不到好的先生,能把你头发都读白了。”
    楼天宝眨巴两下眼睛。
    “我的功底也没有那么差……算了, 我大字不识,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胡爷满意地点点头。
    “因此, 我得帮你想想,去哪儿读书,怎么读书……”
    楼天宝正想同意他的看法,却听胡爷后面接了一句:“比较划算。”
    楼天宝眉毛皱得跟吃了西域进口柠檬似的。
    这人在赚钱上和自己思维也太像了。
    胡爷瞥了她一眼:“我这给你出主意呢。要是随便读读书就能进内阁,这全天下的人都挤破头要去书塾了。姚安肯定不行,等过两日吧,往北去的商队马上要过来交接货物,会有消息过来。”
    楼天宝嗯了一声。
    胡爷看她好似还有心事,于是耐着性子又问:“怎么,还是不放心?”
    楼天宝道:“胡爷,我这么承你恩情,心里过意不去。我原本只是想借着孟家二老有个户籍,再自己想办法去读书的,现在这一下,我还不了人情。”
    胡爷摇摇头,他那粗犷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温和。
    “你这孩子。我看到你是异士,自然想要帮衬一把。你想我十岁被人灭了满门,尔后摸爬滚打有了个商栈商队,现见你无父无母,有点同情心也正常。孟家夫妇年岁也大,不见得能一直照管你。再说,你这样的情况,也不好上流民户籍……不如你认我做爹吧?”
    楼天宝:“啊?”
    胡爷:“你上我的户籍。我呢,一直在外经商,也没个儿子女儿,虽说不是读书人家,但好歹有点财帛,也认识不少达官贵人。”
    楼天宝眨巴眼睛。
    “胡爷,我不是要你推销自己,你就这么让我上户口,还是认你做爹,这不会影响到你的名声吗?”
    胡爷伸手摸了摸胡子,哈哈大笑:“你和我长得一点都不像,当然是叫你干儿了。再说,我有必要担心自己的名节?又不是女子。之前还有人想给我塞干儿子,我就不要那些,就是要等一个机缘。”
    楼天宝心说机缘莫不是我吧。
    胡爷:“我觉得你就是机缘。”
    楼天宝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道:“那……行吧。胡爷,我喊您一声干爹。”
    胡爷乐乐呵呵,干干脆脆:“诶!”
    楼天宝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她心觉自己或许是因为死了一遭转运了,怎么天上还能给她掉一个干爹的。
    干爹胡爷原名胡一广,商路上的都称他胡爷。楼天宝在等消息的这几天里,跟着他跑进跑出,大概知道了一点周遭讯息,也摸清了一些七果的背景。
    北宁与南刘两国,是原本的大明分裂出来的。
    大明,就是一果世界的大明朝。
    时间的分岔路口出现在高拱和张居正这一块。本应在明中晚期时成功的变法,不知为何给人篡改,最后格局大破,不仅变法失败,就连后来的帝王也换了人,原本能挽救一个王朝的吏治改革也被老旧派彻底否定。
    因吏治改革不到位,朝廷腐败的现象日益严重,而边庭驰败,财政拮据,意识领域混乱等问题又积压不下,最后北宁与南刘两方的新皇同时起义,将大明后人一律诛杀,并瓜分了广大疆土。
    北宁与南刘各自为政。两朝都以自己这一朝为大明之后的接替王朝,五十年前打得火热,最近一二十年也就偶尔起冲突。
    胡爷对楼天宝说,别看前两日刚打完仗,实际这是为了接下来的谈和与通商,死的兵卒只有全部兵力的十分之一二,也大多派了没背景没家室的人上去。
    楼天宝这样的,就是被顶上去送死的。
    胡爷知道的比较多,楼天宝听过之后,内心倒也没有起大波澜。
    都说封建王朝吃人,不过是堂而皇之地吃,或是遮遮掩掩地吃,这两者的区别罢了。
    现在的北宁与南刘,在大体上都沿用了前朝的制度,但也做了相应简化,大概是官员人手不够填充,一旦大量填充又会造成人员繁冗的问题。
    正是因为官职不够填充,科举考试的层级才会格外严,真正筛到上面去的人都是世家子人精,寒门子只有持续不懈地努力,才有机会在二三十年里缓慢攀登而上。
    缓慢而上的途中,很多没钱的人家忍受不了折磨,也早早地谋职去了,一旦定下,就不可再往上考。
    大多寒门子弟都留在了中下层,他们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希望他们能超越自己。
    胡爷告诉楼天宝,不必有心理负担。既然认了他这个干爹,那他肯定不会亏待她,虽然胡爷的“南北商队”还未成大器,但他是有心思的,大概等明后年,胡爷就能把商队的商栈开到上京去。
    楼天宝问胡爷:“士农工商,商人不是最末位的吗?我见您穿的衣服质地也不差,现在商人也可以穿这么好了?”
    胡爷笑了笑:“你倒是有眼光。知道这是什么衣服吗?”
    楼天宝摇摇头。她才来几天,不可能知道衣物材质的。
    胡爷:“这一件是鼠灰真丝麻圆领衫,质地轻柔,摸上去爽滑,也不容易脏。真丝的确不是一般人能穿的。北宁对四个阶层的态度很模糊,至少士阶以下的三个阶层,互相不会看不起,也没有固定的衣物要求。你小子,一路上就注意这些细节了?”
    楼天宝:“毕竟我可是一直灰头土脸的。”
    胡爷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接着说:“知道了,下回给你去成衣店弄两件好衣服,你要读书,总不见得还穿着拐腿的衣服。”
    楼天宝倒也不是要买衣服,不过胡爷既然提出来了,她也不会推脱。正如胡爷所说,她得置办一两件衣裳,免得进了书塾还被赶出来。
    姚安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楼天宝抽空跟着胡爷从东走到西,又从南走到北,大约丈量了一下小城。城市的大小大约只有荫河的一半,只是格局不对称,楼天宝又喜欢对称的格局和建筑,认路花了点时间。胡爷告诉她不必多认,反正姚安城也不是她最终的落脚点。
    胡爷在此期间还往外跑了两三次,楼天宝还是留在商栈里。不过,她也没闲着,去附近的书局找了熟悉的三字经等文书,拿回来自学。
    商栈里人来人往,楼天宝觉得烦,她就在楼下的茶室里坐着学字。
    这茶室本是账房先生歇脚用,平日前面没事,他就到后头打算盘。
    楼天宝听着他噼里啪啦的算盘音,竟有几分听成敲打键盘声响的错觉。
    偶尔听烦了听腻了,她就拿起手里的书册,小步跑到账房先生旁,让他教自己识字。
    这账房本是到后面来偷闲的,但胡爷交代了他,楼天宝要问什么他必须回答,于是每每都耐着性子认真回答楼天宝的问题。
    楼天宝学习起来很快,书册看了十天就理解了里面的东西。字能看懂大半了,这点不够了,她又想多买点书。
    只是,她手头没钱了。胡爷象征性地给了点零花,楼天宝不好意思再多问他要。于是她练就了一项本领,去书局蹭书看。
    装作看不懂书,拿一本在手上飞快翻阅,这本看一半换另一本,走来走去,尽量不要出现在书局老板眼里。
    孩子的身量小,书局老板下意识认为这么小的孩子认字不会那么快,也就没管。
    毛笔没有,粗宣纸没有,砚台没有墨块没有,楼天宝白天在书局看书,晚上就用手指沾着茶水写字,手指指尖都写起皮了。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大半个月,就在楼天宝把整个书局的书都看得差不多。且熟识买来的几本书里的字时,北上的商队来了。他们带着消息来到了姚安城。
    胡爷一大早就开门接人,楼天宝听到了动静,也很早起了,孟氏夫妇也早早就开始了洒扫工作,商栈大堂里一片人声。
    楼天宝站在楼梯上,弯着腰,小心往大堂里看。
    胡爷带着杜生一人,正和一风尘仆仆的胡服男子说话。
    这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汉人,大约是北方哪个民族的,衣服上绣锦纹云,大概也是个人物。
    胡爷和他说完话客套完,送人出门,转头就看到了扒在栏杆上偷窥的楼天宝。
    他立刻笑了,对楼天宝招招手,示意她下来。
    楼天宝走到他跟前,胡爷便给了她一只馕饼,示意她吃。
    刚起的楼天宝自然不会拒绝吃食,于是她挪到胡爷对面的椅子上,伸手到了一碗凉水,伴着馕饼吃了起来。
    胡爷手里也拿着吃了一半的馕饼,他心情非常好,仔细吃了几口,这才对楼天宝说:“小子,你运气不错。刚刚来的那人是索南贝宗,商栈队伍里倒外境货品的,天门关以西的生意,他占一半。他自己开了镖局,也是上京城里不少权贵的座上宾。”
    楼天宝吃了口饼:“胡爷,直接和我说重点吧,我知道他厉害了。”
    胡爷将手里剩下的馕饼塞进嘴里,说道:“行啊,那就直入主题。我要你入素人馆。”
    素人馆?
    楼天宝直觉这是个不寻常的地方。她等着胡爷继续说。
    胡爷看她十分镇定,知道她大概不明白素人馆是什么,于是接着说:“素人馆里,都是被贬为奴的人。”
    楼天宝恍然大悟。不过,她没有接着问,而是等胡爷继续说明。
    胡爷又说:“看你这样子,大抵不知道素人馆是什么。卖身为奴你应该理解,只是这奴才之间,还有差距。”
    “请胡爷详细说说。”
    胡爷摸了摸胡子,喝了一口茶水润喉。他看着楼天宝说:“奴才也分三六九等。通常家丁,大多是大户人家的家生子,下人生了孩子,又让孩子做下人。这一些好教养,也听话。”
    “还有些是流民、家破人亡的穷人,你要是入了孟氏夫妇的户籍,再想去素人馆,那就是这个身份。这一等的家丁下人,大多不受重视,也别想亲近位置高的贵人。”
    胡爷顿了顿,又说:“不过,你也不在此列。我给你安排的身份更特殊一些。”
    “回头去了素人馆,你就是我养在外的私生子。上了户,我还想利用你与王公贵族多攀些关系,于是将你送到了素人馆的一等列位里。这一列位里的仆从大多身世不凡,这好比说是安抚司佥事的子孙,原本锦衣玉食,后因贪污被抄查全家,子孙贬入素人馆,这种就送去第一列位。”
    第一列位又是特殊列位,这一部分中只有年纪尚小,管教有方的孩子们,主要是给王公贵族做贴身仆从的。不过这一些孩童也不能是年纪太大的,容易包藏祸心。
    楼天宝问:“那我属于哪一种?我祖上无官无职啊。”
    胡爷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关系,我和他们打声招呼就行。最近国子监又重新开办,正巧有几位公子要挑选书童,你这身份,反而比那些布政司都事什么的儿子孙子来得清白。”
    国子监?那不是上京的王公贵族才能入学的地方吗?
    楼天宝有些兴奋,难不成她要去高等学府了?
    胡也一眼看出她脸上的神情,忍不住打击她道:“想什么呢,国子监重新开办和你无关。主要是重新开办这件事,会引得不少贵人注意自家公子的学习状况,这样,就有人会想挑选书童与伴读。我呢,最好你去当伴读,但伴读的身份要求太高,你又只是商贾之子,我仔细思虑过,如果让你当个六七品官小孩儿的伴读,那你基本没机会进国子监。但如果是书童,那最高能去从三品官员的家里。这么看来,还是当书童好。其余的,就要看你自己努力了。”
    楼天宝细细品味了一下。
    六七品的官儿在上京城里到处可见,从三品却是不多见。
    从官职上说,的确是从三品得到的资源更多,那她去当书童,真的完全不吃亏。
    胡爷看她表情,微眯双眼,声音放轻了一些:“你要不想……”
    楼天宝:“乐意至极!”
    她说得又急又快,生怕胡爷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胡爷愕地睁了一下眼,这小子的确脸皮厚实,好像完全不觉得书童位阶低,看起来……好像还很高兴?
    于是,胡爷便找人给楼天宝写了一封介绍,并找了经历司经历盖章作证,这就把楼天宝的转到了素人馆第一列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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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架空架空,实际上不可能有这么多被查抄的富贵人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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