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不敬他,他其实并不气,他只是厌恶这种迂腐之人。
    他连看一眼都不愿,直接朝路远示意,路远点头,拿起册子便问:“何清是哪个?!”
    一位身着七品官服的官员抖抖索索地不敢抬头,赵世碂抬下巴:“捆起来。”
    几个小太监立即上前去捆他。太监们在宫里是受过老太监百般教导的,这些事儿做起来不比侍卫们差,甚至比他们还身手伶俐。这些个都是文官,少时读书,长时做官,身子早就乏软,根本反抗不了。路远一个一个地报名字,太监们一个一个地堵住嘴用绳子捆。
    太监们出自福宁殿,平常是伺候陛下的,林白在他们眼中,甚都不算,他们照样捆。
    念到最后,只余大约五人还没被捆,都是八九品的末位小官,估计也没人去贿赂他们。他们松了口气,倒也被吓着了,纷纷跪着低头不敢看赵世碂。
    赵世碂望着被堵住嘴的官员,说道:“我无权审你们,也无权将你们关进大牢。这番作为,也不过是不想放走漏网之鱼。杨渊的尸身,我也已派仵作去查看。待我与萧棠萧大人解决完毕盐场之事,自会火速向陛下禀报此事。究竟是再派官员来这儿调查,抑或就地摘了你们的乌纱帽,再或者直接要了你们的命,权看陛下!你们若清白,自无事。”
    “只是你们心中也当有个数,盐民不知事,无人挑唆,他们懂暴乱?他们说的那些话,无人教予他们,他们会说?盐民们的盐本钱到底去了哪里?你们与场官到底又有何勾结?既我与萧大人奉陛下之命来到此处,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赵世碂说罢,转身走出屋子。
    路远面上也淡淡的,带人将捆住的官员挨个查了一遍,再与名册对一遍,才冷笑道:“诸位大人好生待着罢!”
    林白被堵住了嘴,手脚又被捆着,转而怒视他。
    路远笑:“这位大人别瞪我,小的虽是个太监,却也知道百姓苦。你们身为官员,却这样吸百姓的血!小的也替你们不堪!”
    他说罢也转身离去,与其余几个太监牢牢守在外面。
    赵世碂连轴转,忙完这边,又赶紧往盐场赶。
    李志成虽中规中矩,倒记得干活,与萧棠一同安抚盐民。萧棠一见他过来,立即擦了把汗:“小郎君!您可算回来了!——”
    赵世碂抬手,制止他的话:“我都已知道,林白等人已被我关了起来。”
    “啊?!”萧棠与李志成都傻眼了。
    赵世碂挑重点,将杨渊之死与他家账册子那些事说了一遍。
    李志成心中直道“我的个乖乖!”,林大人居然还贪盐本钱哪!亏他往日里那般信任、仰望林大人!
    萧棠则皱眉:“小郎君,我的官位在他之下,这样……”
    赵世碂不在意道:“万事有我顶着呢。”
    萧棠细想一回,来前,陛下便说若是当地官员拿乔,郎君身份正好拿来一用。难道陛下早预料到这点?
    他倒是不禁又对陛下更为钦佩,心中想着出了这样的事儿,总要传信于陛下。否则,即便有小郎君的身份,他们也不好处理此事啊!
    转而他便写信令人往京中传于陛下。
    萧棠倒是又过分崇拜,赵琮预料到当地官员不好对付,毕竟都是地头蛇。他也知道这些盐场所在地,定有猫腻,但他也没想到猫腻竟会这般多。
    他们往淮南来时,正好赶上顺风,且赵琮不晕船,在水面上身子毫无不适,船行得很快。从汴河改道再至大运河,顺流而下,五日之后到得楚州城内码头。赵琮使人去问了一番,知州李志成也好,赵世碂、萧棠也好,果然都不在,如今均在盐城县。
    他也不再逗留,直接又坐船去盐城县。
    赵世碂并不知晓赵琮将来淮南,他这些日子一直住在盐场附近,与萧棠各有忙碌。那日将林白等人捆起之后,他再派仵作去查那位被他扎了一刀的尸身。他扎过一刀的地方,果然被按着原本的口子再度扎了许多刀。
    他令人提了大夫与叫场官询问,只知当时伤口已包扎好,那男子又不是什么贵人,既已包扎好,他们便都已离去。压根查不出来,到底是谁钻进男子家中又扎了他数刀。
    而人流血过多总会死亡,即便不是致命地方。
    屡劝不听的盐民们却再也听不得解释,以暴制暴,头一回杀一个还有用处,这会儿再杀,已无震慑作用。
    盐民们在意的是什么?
    无非是生存,是他们赖以为生的盐本钱。
    他此时唯有将吞了他们钱的人找出来并杀了,才能震慑他们。
    派到杭州去的人也是走水路,杭州离楚州虽不远,却也不是很近,恰巧又碰上逆风,来回花了两日多,寨子建在山里头,去提人也需来回一日多。因而当他们回到盐城县,再提人往盐场赶时,赵琮正好刚到楚州,也正好没碰上。
    赵世碂见人提了过来,稍微放下些心。
    不管如何,赵琮是个和善的人,派给他的事,他还是愿意尽量缓和地去处理。杀了该杀的人便可,无辜的人实在不该被牵连。
    被他牵连死去的那名男子,他已经令路远单独给了银子安置。
    这两名场官早就被穆扶调教过,老实得很,招了个干干净净。只不过他们俩只是寻常的催煎官,他们供出来的人无非便是些上等盐户,以及盐城县里头的末等官员。
    林白也好,杨渊也罢,尚不是他们能触到的级别。
    但已足够。
    隔日清晨,赵世碂令人再度将盐民集合起来。晒盐场上有个木台子,赵世碂就站在上头,萧棠与李志成分立两侧。
    赵世碂看了看下头的盐民们,既觉得他们可怜,也恨。但他们不识字,不念书,何以懂道理?
    念及赵琮的那些后招,赵世碂倒也感慨,赵琮想得远,也有大志向。
    这一日倒是个好天气,海风温柔,海浪声缱绻。
    赵世碂背手,沉默片刻,对下头的盐民们说道:“上回见你们,我便说,三日之后自有交代。你们却不信我,更不信陛下,又闹出风波来。那名被我误伤的男子,仵作前些日子也已查看过一遍,结果也已经告知于你们,他是被人再度扎了几刀才身死。”
    “你是王府里头的郎君,自然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们平头老百姓,还不是被你们骗的份?!仵作说不定还是你的人!”
    赵世碂一听这话便有些气,但他今日要成事儿,不能动怒。
    他听罢,并不理,只继续道:“你们在意的是什么,陛下心里头有数。你们怀疑的是什么,陛下心里头更有数!按我朝规矩,盐民每岁的盐本钱应按时发放,上等盐户每户四十贯,中等盐户每户三十五贯,下等盐户每户三十贯。这几日,我与萧大人、李大人与你们多人接触,并询问你们,也知道,你们从未按时收到过盐本钱,即便收到也是与规定数目相差甚远。”
    下头人纷纷点头,叫嚷着“没错!”。
    “你们以为是朝廷不给你们派钱?”
    有人点头,也有人犹豫地说“说不得也是上头大人抢了咱们的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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