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道:“瞧着满脸是血,怪吓人的。先头大夫已经诊过,伤口不深,上过药养几日便好。”
    言下之意是装装样子罢了,死不了。
    外头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哭成一对核桃眼的肃王出门来,头一句是冲陆晋说:“将军的法子甚好,本王今夜就上折子,一切听凭父皇做主。”
    陆晋差点儿就要对顾云意刮目相看,想来她这点小聪明还有些用处。没成想下一刻就听见丫鬟青梅到廊下同王妃回话,他速来耳力好,听闻是——“殿下说血流得多了,要吃芝麻核桃阿胶糕,配一碗煮得透透的红枣薏仁汤。”
    “还说什么了?”
    “殿下说奴婢名字好听,生津止渴…………”
    无论何时何地,她这人,遇上多大事儿,总是忘不了要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哦也,今晚再战一章!!!!!!!!
    耶耶耶耶耶耶耶
    ☆、夜谈
    第七章夜谈
    陆晋许久不曾回府,如今回来照例是冷言冷语残羹冷炙,倒是连吵架也懒得动嘴,索性就拎着两壶松醪酒坐到荷花池边破破旧旧小亭子里,没成想碰上老熟人。
    蘅芜苑本与碧山居本就只有一墙之隔,这池子架在两院之间,前后又隔着高墙,极其僻静。他缓缓走来,远远瞧见个煞白的影,廊前一对亮堂堂灯笼,将她照得尤为纤薄。
    风吹来,这段影似乎化作一匹纱雾,飘飘荡荡融进夜里。
    “二爷——”青梅远远站着,并不敢上前来。云意闻声抬头,展露一张玉石打磨出来的皮囊,月下透着皎皎微光,宝石似的眼瞳里不知从何处捡来一层水光,让人疑心是将将哭过,又觉着大约她生来就有这样堪比琉璃的一双眼,看得人欲语又无言。
    然而她额上缠紧的绷带提醒他,眼前是怎样一个小无赖,如此就将美都割开,留下个支离破碎的影子,不忍看。
    “贵客上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这是自小在宫里养出的习惯,见人就有三分笑脸,即便是到了极度不待见她的皇后跟前,多半都能唬弄过去,何况是陆晋?
    或是因春深,风也暖,水也清,荷花池里没景致,但总有风总有月,心中还有愁,足够长醉不醒。
    他大喇喇走入亭中,将酒坛子扔在石桌上,在她对面落座,歪了歪嘴角笑道:“公主好兴致,夜里不睡跑来池子里吹冷风,这是要吟诗还要作画?”
    她就知道,这人嘴里绝对没好话,也懒得同他计较,径自端了茶杯懒懒道:“要说吹风,前几天早草原我可是喝西北风喝了个饱,哪还看得上府里这点小风小浪。只不过夜里闷得慌,前路茫茫不知归期,心生忧惧罢了。只是没想到,二爷好不容易回趟家,竟还要一个人喝闷酒?听闻府上美人不少,二爷可别说是取次花丛懒回顾啦?”
    陆晋不提自己,只管问她,“肃王不是已经让你逼得倒戈投降,王爷也已经拟好折子,明日一早八百里加急送到京里,再说城外,阿尔斯楞已死,额日敦巴日下落不明,特尔特草原没有能做主的人,还有什么可担心?”
    “我担心京里…………虽说我离京时母妃说父皇必无无大碍,但宫里的事情谁说得准?我那大胖子哥哥心里又不知想什么阴招,但你说真要他谋大事?我看他未必敢,倒是他舅舅陈国柱不是个好东西,早死了早清净。”她撑着下颌,这些日子颠簸流离的,竟圆了下巴,一张面皮白嫩嫩,像刚蒸好的小馒头,也许…………陆晋的视线往下,其他的更像。
    云意继续说:“还有母妃同我五哥…………人说世事沧桑,一别永年,或许…………谁又说得清?”
    陆晋道:“本以为你镇日只知道吃——”
    “谁说的?我肚子里,愁绪可多了!一会我就作诗作词,念出来,吓死你!”她生气起来瞪大眼,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他想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到底还是忍住了,端起酒坛一阵豪饮。落出来的酒顺着他高高仰起的脖颈一路流向衣襟,沾湿了墨色的底料,化成一双手,缓缓伸进衣内,抚摸他结识遒劲的胸膛。
    云意呆呆望着他喝酒时突出的上下滚动喉结,没来由干咽了一回,连忙端起茶杯,匆匆饮下一杯隔年的君山,降火消灾。
    “这什么酒?闻起来倒是清香扑鼻。”她手里紧紧握着莲花白瓷茶盏,好似握一块沉甸甸的金子。
    陆晋随手擦了下颌,嘴角噙着笑,又是个狭长眼、刀锋眉,勾人得很,“松醪酒,尝一口试试?”
    云意连忙摆手,“这怎么行,你见过谁家小姐大晚上跟人喝酒?传出去多难听,名声还要不要了?”
    青梅吓得登时往后退上两步。
    但她是个狗鼻子,闻着香就砸吧嘴,口中念道:“人说松醪酒,十分满盏黄金液,一尺中庭白玉尘。眼下看来,倒是名不虚传。”
    饮过酒,他的眼神越发亮,只笑笑看着她,并不接话,反倒看得她面红耳热,撇撇嘴说:“就知道你听不懂,早告诉你啦,做人呢,要少逛窑子多读书,将来能有大前途!”
    “这就是公主的诗?听起来倒还挺押韵,不过这逛窑子是什么?恕臣愚钝,思来想去不能参透,还请殿下点拨。”
    “都让你多读书了,这种粗浅至极的问题本宫不回答!”云意很不明白,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嘲笑他一回,怎么又让他噎回来,她的心受到重击,需要立时安抚一下胃。
    看她气闷,陆晋笑得开,郁结了一夜,到此才算消尽,他只差笑出声来,但到底顾忌她姑娘家面薄——虽然事实并非如此,抬手抹了把脸,正好挡住嚣张恶劣的笑,低头看着她手中莲花茶盏的纹路,憋着笑说:“要不,末将明日向肃王请教请教?”
    云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陆晋,本宫对你很失望,你这个人——实在太坏!”
    陆晋道:“今儿夜里,公主总算说了句实话。”
    她气得胃痛,从桌上雕花食盒挑出一块梅子蜜饯来放进嘴里,一时间满口清甜,气也懒得气了,连嘴角都上扬,原本就是精雕细琢的一张脸,瞬时让这点子小吃点亮,看得人都要跟着她傻笑起来。
    陆晋估摸着,这姑娘最勾人的,也就是吃东西的时候。
    手有点儿痒,又想摸她毛茸茸后脑勺。
    嘴上却在感慨,“还真吃上梅子了…………”
    青梅吓得缩了缩肩膀,又退后两步。
    小丫头这晚上过得,可不是一般的糟心。
    云意见他瞪着自己,来了一手小狗护食,把食盒往自己身边挪了挪,“看什么看,反正不给你吃。”
    引得他也幼稚起来,“谁稀罕!甜不拉叽的!”说完端起酒坛,这一回喝空一坛酒,脸上却不见红,仍是个清明模样。
    云意叹声道:“酒入愁肠…………愁更愁呀…………”
    陆晋不屑,“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云意不服,“谁说我不懂啦,我懂得可多啦,我知道你为什么大晚上的借酒消愁…………”见对方凝神望过来,她便得意得背书似的摇头晃脑,“可是我偏不说,等我说白了你就知道,你那点子苦原算不得什么,还是让它埋在你心里头,苦得你夜夜惆怅才好。”这话语里带着笑,银铃似的一串接一串地响。
    南来的雀鸟飞过,三三两两停在山间、岸边,风吹树沙沙响,夜深人静,入耳来,又像是低泣,又像是弦筝。
    “你倒是什么都明白——”他声线喑哑,沉沉,仿佛就响在耳边。
    “越是什么都明白,才越要装出什么都不知的样子。要不怎么说傻瓜好命呢?你还当人真傻呀?装装样子罢了。”
    陆晋抬抬眉,视线落在她额角纱布上,忍不住问:“就为这么点事把自己撞成这样?值不值?”
    看云意,伤在自己身上,反倒是满脸的无所谓,“我原想着上吊来着,但身边也没个能帮忙望风的丫头,万一没掐好时间,一踢凳子头一歪,上了吊可就拉不回来了。撞头嘛,至少分寸还在自己手里,不至于真一头撞死。”她摸了摸脑袋继续说,“还真疼,药也不好吃,你们家厨子没一个顶用,一碗红枣薏仁汤换了三回,就没一次能入口。不过话说回来,我那哥哥最是胆小怕事的,我不这么逼他一回,他能答应扯大谎瞒着朝廷?我这也是迫于无奈,菩萨知道了也会原谅我的。大不了回头多上点儿贡品嘛,什么金樽玉液、宫廷点心,摆满九九八十一道,菩萨一定会喜欢我的。”
    她说起话来本就是娇娇的,夜里空旷更显得如此,不知不觉,便让人起了遐思。
    一股子聪明劲,又有自知之明,开口就是一箩筐好话,难怪今上疼她。
    陆晋告诫她,“菩萨不饮酒——”
    “哎呀,不小心说错了嘛,菩萨不会跟我计较的。”她歪着头,笑盈盈对住他,比他腹中松醪酒更醉人三分,“不过你这酒,好香啊…………”
    “尝尝?”他拖长了尾音,就像诱惑傻孩子干坏事。
    “不好吧…………还有丫鬟看着呢?”
    这俩人一道转头,直直看向已经多了大老远的青梅,小丫鬟脑袋都要埋到胸脯里,细声细气说:“殿下渴了,喝口水也无妨。”
    “你们家丫头可真聪明,看来王妃娘娘很回调*教人嘛。”
    陆晋给她倒上半杯,多问一句,“这会儿不怕穿出去坏了名声?”
    “没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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