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惠帝甚至没感觉到疼痛和窒息,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明白过来:徐家的天下这回恐真的要易主了。
    他心中陡然生出了后悔,——若是徐璟还在,兴许能保他无虞的。
    徐璟、徐璟……小爽……
    ——几乎没有任何侥幸,元月初九,惠帝,亡。
    消息压了一晚,初十一早,奏哀乐、丧钟,国丧。
    乾坤卦应验,登时有人将郑泽昭自大牢中请了出来。
    声势已起,只等乾坤卦另测得真主。然郑泽昭道“真主早现”,径直指向齐国公葛粲。
    葛粲只是推脱,三日后,辅佐年仅七岁的太子在扬州登基,封齐国公葛粲为摄政王,统领朝政。
    但仅仅半个月,新帝甚至没有回长安告太庙,便以病体赢弱,不能上朝为由将帝位禅让给摄政王葛粲。
    ——自此,天下改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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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二月初,节气依旧,春寒依旧,甚至连北风也没甚不同,唯一有别的是,前几日还是举国素缟,如今入眼的却已尽是喜庆之色了。
    郑家里也一扫这几个月来的沉闷,人人换上鲜亮的新衣,王氏打着精神让焦嫫嫫将整院子的丫头全都支使起来,拾掇着准备进长安去。
    ——几日后,新帝便要回长安举行登基大典,特嘱咐请郑家人也移往长安,郑泽昭和郑泽瑞都是有功之人,是要封赏的。
    郑泽瑞百无聊赖的倚在塌上,将手里的两个核桃转的嘎嘎响,苦着脸对一旁正试药温的明玥道:“小七儿,你行行好,这要难喝的紧,熏得四哥头疼,少喝一顿两顿也不碍事儿的。”
    “啧啧”明玥笑了声,摸着药碗的温度刚好,便亲自端到床前,往郑泽瑞嘴边一送说:“我就是来盯着四哥吃药的,不要让我热第二遍哦,不然我保证药量只多不少。”
    郑泽瑞这半个多月来喝了一肚子的苦药,如今一闻到药味当真是头疼,可明玥就在他跟前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又不敢不喝,每日就跟受刑似的,恨不得给明玥哭一鼻子。
    好容易咬牙闭眼的灌了下去,邓素素在一旁刮着脸说:“四表哥也真成了,还不如十哥儿呢,喝碗药也磨蹭成这个样儿。”嘴上这么说,手里却递了两碟子蜜饯过来。
    郑泽瑞微微脸红,却是往后靠了一下,吊着一边眉毛道:“我左胳膊不能抬,你端的八丈远,哪个够得着?小爷是病人呐,心口疼的紧!有你这般伺候人的?倒是跟小七多学学,笨。”
    邓素素一咬唇,将两碟子蜜饯撇到床头的小柜儿上,恨声道:“我又不是你府里的丫头婆子,凭甚围着你伺候,你…你知不知好歹!”
    郑泽瑞咧咧嘴,冲明玥道:“瞧瞧你表姐这个脾气,这是不想我好,成日故意来气我不是?嘿,我偏不上她的当!”
    “你!”邓素素一跺脚,心下又气又酸,想起这些天的担心和委屈,一下子红了眼眶,扭身便要走。
    “表姐!”明玥忙叫了她一声。
    “小气鬼么”,郑泽瑞阴阳怪气的喊了句,眼神有点儿闪烁,身子却往前探了探,这一动便牵到伤口,立时抽了口冷气。
    邓素素停了脚,侧身看他,眼底掩着紧张担心,又赌气不上前。
    郑泽瑞觑她一眼,口中却道:“又怎的了?我知你瞧我不顺眼也不是这一日两日,现叫你嘴上占些便宜,等小爷我好了的。”
    邓素素被他这一激,气又上来,伸手指着他:“郑四郎!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恨不得、恨不得……”说到这便又有些哽咽,正有丫头端着糖水进来,跟明玥禀说:“姑娘,夫人寻表姑娘呢。”
    邓素素正气得呆不住,闻言扭头便走,又觉不解气,回身将丫头端着的糖水扣翻了。
    郑泽瑞瞧着她的身影儿出了屋子,又模模糊糊的打窗纱也看不见了,方一言不发地缓缓靠了回去。
    明玥瞧了他一眼,吩咐红兰道:“跟回去劝劝,莫叫表姐生闷气。”
    院子里的丫头们倒都习以为常,都知四少爷与这位表姑娘不对付,这些日子几乎次次来都要与四少爷拌一回嘴,王氏瞧着可气,说了几回让明玥莫要扰了郑泽瑞养伤,明玥嘴上答应的乖巧,但依旧每日过来照看着他吃药,郑泽瑞也乐得叫她来,王氏简直无法。
    “把表姐气走了,四哥怎像是愈发不高兴啦?”明玥笑吟吟地看着他。
    郑泽瑞偏着头,没说话。
    明玥细细叹了口气,“四哥应是懂的,何必故意这般气她?”
    郑泽瑞还是没说话,抬手在她额上轻轻弹了一下。
    “罢了,打明儿起我也不来瞧四哥了”,明玥笑道:“前儿表姐没跟着来,四哥喝药就痛快得多,明儿我也不来,兴许四哥喝药反跟喝糖水似的呢。”
    “啧”郑泽瑞懒懒歪着身子,又屈起两指作势哈了口气,“长大喽,都敢取笑四哥了,嗯?”
    “是啊”,明玥拖长音往他手边凑了凑,郑泽瑞乐了,没舍得再弹她,摸了摸她的头,过了会儿闷声道:“你表姐……性子直,甚事都在面儿上……我与她拌几句,让人说我二人不对付,她耍脾气闹性子找茬儿,总比叫人说旁的好。”
    明玥怔了一下,讶异地看着郑泽瑞,不知他竟也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罢了罢了”,郑泽瑞被明玥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忙岔开话道:“不说这些,左右过几日就都进京了,二哥有信来么?”
    “就是前几日给祖父和父亲的”,明玥心不在焉的答道。
    郑泽瑞瞅了她片刻,忽而说:“明玥,你是不是有话要问四哥?”
    “……嗯”,明玥想了想,犹豫道:“四哥回来那日,我在院子里瞧见了熟人,像是刘三哥?”
    “是刘留”,郑泽瑞黯然道:“他断了一只胳膊,是被裴云铮打高句丽救回来的,邙大哥却是葬身在辽东了。”
    “既有黑骑旧部在”,明玥稍稍压低了声音:“怎没见吴襄?他不是通常与四哥在一处?”
    郑泽瑞没答话,仿佛完全洞悉了明玥所想,半晌一字字道:
    “你想问的怕不是吴襄吧?你猜测甚么?四哥告诉你,吴襄死了,元生死了。还有那郎霖,她本就是皇帝放在王爷身边监视他的,当日他们都跟在王爷身边,被那满口仁义的皇帝给害死了!
    四哥能逃得一劫,是因为一进城王爷便暗中叫我带人去了刑部大牢,未与他们在一处,后想来王爷当时已有所感……甚闹鬼,甚被厉鬼所缠,简直是屁话!若鬼魂能索命,那葬身高句丽的几十万将士早先将狗皇帝给吃了!”
    郑泽瑞声音低沉,却是难耐激动,急促地喘息,眼角微湿。
    ——最后一点儿飘忽不定的火星儿被捻灭,明玥怔怔的听着,觉得从前遇见徐璟的场景一幕幕从眼前飘过,最后定格在中秋的那一夜,她捧着鸳鸯埙中的一只,吹一首未完的曲子。
    炭炉里发出嘶嘶的轻响,郑泽瑞一只胳膊压在眼睛上,喃喃道:“说起来,郑家也是刽子手之一。若非世家里存了推徐璟上位的打算,皇帝也不会这么早下手;若不是为救祖父等人,王爷也不会进京……此次也总算是为他报了仇……”他声音艰难,叫人听得痛切,压抑了这许久,现能与之一说的,竟只有明玥。
    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郑泽瑞才单手搓搓脸,继而伸手搂了下明玥,扯出个笑说:“与二哥逃难的那一路也是难为你了,又长高了些,等进了京,也该议亲事啦。”
    明玥默了这半晌,脸色出奇的平静,她自去摆了帕子给郑泽瑞擦脸,淡淡道:“王爷当日给四哥说过甚奇怪的话么?”
    郑泽瑞端详着她的脸色,似是想叹气,末了却特意牵出丝笑意,温声说:“也没甚奇怪的,只是路上随口而言,说是吴襄没个正形儿,他自个儿抑或是撺掇旁人若在你面前说了甚不知轻重的话,叫你……万莫搁在心上,都是逗闷子骗人的。”
    明玥点头,重复道:“嗯,骗人的。”
    ☆、第138章
    二月初九,新帝登基,改国号为齐,年号泰武,大赦天下。
    同时,封嫡长子葛从仪为太子,二子葛世簪为越王,三子葛庆之为滕王,一女葛凤栖为朝阳公主。
    其余有拥立之功者也一应听封,其中邓家不但倾泼天之财以助新帝登基,邓文祯更与越王葛世簪一并在葛粲回来前肃清了长安,他如今身为驸马,邓老太爷被封为燕郡公,圣上特准世袭,且自此皇家采买之事多半落于郑家之手,是名副其实的皇商。
    新帝登基伊始便替当年伍氏一门正了名,郑泽昭以“国士”之名入朝堂,得皇上钦点为三品参知政事,可入政事堂,与众宰相一同议政。——他以弱冠之年进政事堂,可算是最年轻的参知政事了。
    郑泽瑞、裴云铮、阮子雅等人也全部得封,不过这里头的差别却颇叫人寻味咂摸。
    ——底下的百姓们不知,然而上位者心里最清楚,能如此迅速的改朝换代,惠帝的死是最关键的一击!
    在这之中,裴云铮和郑泽瑞的功劳可说不分上下,况且葛世簪和邓文祯等人能够顺利的肃清长安,很大一部分要得益于裴云铮先行手刃了常严光父子。
    然而,郑泽瑞封了三品云麾将军,着紫服、跨金玉带;裴云铮却只是四品忠武将军,着绯服,跨金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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