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文祯面无表情,葛凤栖见人已往宫中方向去了,便拉拉他,“先去瞧瞧素素罢。”
    邓文祯一时回过神来,经这半晌的闹腾,车里竟半点儿动静也没有,忙折回去瞧,却见邓素素出奇平静地坐在喜车里,自己掀了盖头,见是自己哥哥,微微松下肩,说:“我都听见了。”
    邓文祯斟酌了下,道:“哥哥的意思是不能进林府。”
    “我听见了”,邓素素木然的点点头,放下了盖头。
    邓文祯低叹一声,命喜车掉头。
    后面崔煜对着葛凤栖摇头,“公主,此事对邓姑娘名声影响颇大,四郎办得十分不妥,我在这里替他致歉了。”
    葛凤栖向来不喜太子妃崔婧,连带着崔煜也懒得搭理,直接噎人道:“郑四郎还没死,轮得到你来说?”说完连个白眼都欠奉,直接扭身走人。
    裴云铮回到府里已是戍时七点一刻。
    太夫人没见着儿子时心里百般惦记,现下见了却先将人斥责了一通,裴云铮垂手乖乖听着,明玥也跟着陪站,太夫人瞧了一会儿也忍不住笑了,又说:“今儿街上的事我都听姝儿说了,你便鲁莽吧!这般一闹,回头你叫明玥可怎么见外祖、舅舅一家?”
    裴云铮也不解释,只道:“是,确是儿子鲁莽了,明日就与明玥一并去一趟燕郡公府。”
    太夫人虚虚点他两下这方叫用饭,饭毕,瞧他一脸疲态,实心疼地不行,赶紧打发回去休息。
    明玥早先吩咐烧了热水,回到正房便叫人抬进来,一面要帮裴云铮更衣,裴云铮却摆手道:“你且歇着,我自己来。”
    明玥微顿了顿,说:“那可要叫春燕或春草进来伺候?”
    “不必”,裴云铮摁着肩膀将她推了出去。
    明玥蹙眉在屏风外站了片刻,随手帮他将两面的帘子也拉上,出得外间喝了几口微酸的红果糖水,蓦地又返身回去,冲口问道:“可是受了伤?”
    裴云铮刚脱了里衣,正低头解腰腹处的绷带,见明玥又忽地进来,下意识侧身避了避,抬手捂着明玥的脸说:“莫看,已快好了。”
    明玥张嘴在他手掌边缘狠狠咬了一口,怒道:“受了伤怎不说!松开!让我瞧瞧。”
    裴云铮被唬了一跳,小心地拿开手,却见明玥一脸怒意地瞪着他,不由笑了下说:“不碍事的,上过药了。”
    明玥瞪他一眼,不应声儿,只盯着绷带上一道道的血渍,伸手去解,一圈圈绕开药纱,伤处狰狞的呈现在明玥眼前。
    明玥轻抽了口气,那伤自肋下直至小腹,足有一指节深,肉皮外翻,因天气炎热,大约又被水泡过,直是流着脓水,红肿不堪。
    “陶大夫呢?”明玥打了个激灵,跺脚道:“伤成这般你先前竟还在街上耽搁!这会子又不叫我看,裴小白!你、你真是可以!”说到后面,明玥愈发觉得心下腾起一股邪火,可自己也不知到底是想说什么,便拿起一旁的澡豆,使劲儿往热水里砸。
    裴云铮猛一下勾住她的脖颈,眸子中闪着熠熠的光,迫问道:“你可是在心疼?你说,你是不是在心疼我?”
    明玥本气得脑仁儿疼,闻言更觉脑中嗡一下,奋力挣开,却是憋得满脸通红,也不理人,径自朝外头吩咐:“春燕,去请了陶大夫来!”
    裴云铮微微翘了唇角,须臾,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等小心翼翼地帮他沐浴一番,又折腾着大夫来给他换完药已是二更天。
    明玥自己也被闹出了一身汗,洗漱过后只觉又累又乏,动都不想动了。
    裴云铮换了身极轻软的丝衣,平躺着将明玥的头发在手指上绕来绕去,笑说:“不是还要问白日里的事么?”
    明玥还在别扭,“嗯”了一声半晌才说:“那林家公子怎样了?我四哥呢?你们定是成心的,恰巧便赶在今日。”
    “那林臻和耿邬今儿下午都已下了刑部大牢,现由大理寺彻查此事。”裴云铮淡漠道:“成心说不上,此事无非两个结果:其一,我等如他们所愿,此战大败,葬身益州,到时所有过错也将归咎于我等身上,左右死人不能辩白。其二,便是像如今,我们既没死,自然要反过来算账。朝堂之事,向来朝夕可变,只是赶得巧了些。林臻在户部任度支司郎中……四郎走时便心里有数了,可与你说过么?”
    明玥细想了一下,猛记起那日在车上郑泽瑞确实说了一句“你可知故意拖延粮草的有谁?”她当时没有细问,郑泽瑞便也没有说,现下想想,那会子他恐也不知自己此去能否活着回来。
    明玥支起半边身子:“我还道是因着上次的事,你有意要四哥带兵前去的。”
    “嗯”,裴云铮眼中染着笑,“我确实有此意,因而把你遣去送家书的人都留在了益州,此事也算半真半假,让你和母亲担心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明玥立时涌上满心委屈,别开眼睛,又说:“可眼下叫我表姐怎么办?!律法上却没有说男子一方获罪女方便可直接悔婚的,可如是女方悔婚,却要受杖刑………四哥此次可真是糊涂了!”
    “他是糊涂了”,裴云铮随口道:“因而朝阳公主和驸马反应快,傍晚时已然告到皇后娘娘跟前了,明儿个怕是要到家里去,我陪你去看看。
    明玥趴在枕头上:“早些不必这般闹腾……”
    裴云铮将她搂紧,轻声道:“我与你好好的,不闹腾。”
    明玥闷声哼了哼,裴云铮一路急行军,几个月里都没睡个踏实觉,实已疲惫至极,此时抱着明玥不知不觉便睡熟了。
    ☆、第172章
    明玥早上睡了个自然醒,一睁眼日头都已经爬上来了。
    裴云铮得了几日假,太夫人也想着儿子定是累坏了,让他们今早不必去问安,因而两人都实实在在地睡过了头。
    明玥伸个懒腰,结果一动,发现自己正跟只树熊一样挂在裴云铮身上,尤其一条腿还搭在男人腰腹的伤处……明玥一大早被自己打击到了,赶紧满头黑线地把腿挪开,同时还摸了摸裴云铮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因伤处发烧。
    她一动,裴云铮便醒了,只是未睁眼,伸手又将明玥捞回怀里,明玥不畏黑手,鼓着腮帮子吭哧吭哧往起爬,奋斗着坐起来,气还没喘匀,又被捞回去,明玥再起、再被抓,然后继续起、继续被抓……
    如此反复了三次,明玥折腾出一身汗,终于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床上怒道:“起来!”
    裴云铮笑出声来,整个人压到她身上狠揉了一通,直有些气息不稳方拉着明玥起身,用过饭,今日得去邓家一趟。
    明玥有些担忧,恐邓素素想不开,裴云铮却示意她没事。
    二人一路到了燕郡公府,管事的却回话说半个时辰前朝阳公主带着老爷、夫人都去了郑家。明玥抚额,征询地看像裴云铮,裴云铮点头:“四郎伤得不轻,咱们该去瞧瞧。”于是,夫妻两个又改去了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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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菊苑的正堂里,王氏脸色铁青,旁边的主座上坐着公主葛凤栖,下面郑佑诚、邓环娘都在,邓若谷、游氏、邓文祯也在,另还有郑泽瑞,在郑佑诚身后站着。
    “老太太,您瞧这事儿怎么着啊?”葛凤栖端着一个碗盅,将盖子扣得啪啪响,只是不喝。
    王氏抬了抬眼皮,压着一股子气道:“此事与咱们郑家,好似没多大干系。”
    游氏在下头一听便使劲儿攥了攥帕子,气苦道:“原本是没多大干系!但有一句话咱们得问道问道四郎,凭甚你不早不晚,偏要赶在昨儿那个当口儿?再怎么说咱们两家也是亲亲的亲戚,大丫头要叫你一声表哥!你怎地就要这般下她的脸?”
    郑泽瑞一脸恳切和愧疚,一瘸一拐地上前揖礼,刚要开口,王氏却道:“话不是这样说,昨儿若不是瑞哥儿拦车耽搁着,素素那孩子岂不是一嫁进林府便没了夫君?朝堂上的事可是没准儿的。”
    她这话倒不是全无依理,游氏一时噎住,邓文祯起身道:“老太太,若是没有昨日之事,舍妹确实已该嫁入林府,那么之后是福是祸,邓家自会一应承下来,便是现如今,邓家也未有退婚的打算。但昨日四郎在宫里说了些话,回来后也去了敝府一趟,就此事来说,他却是有私心的。”
    王氏一瞪眼:“甚的私心!他哪里有私?驸马爷莫要空口白话!”王氏说这话的时候很有几分心虚,上次郑明珠回来的时候,当真跟她提过瑞哥儿和邓家丫头,她心下大惊,实是百般提防,一面忙着给郑泽瑞相看人家,暗里巴不得邓素素赶紧嫁了,唯恐郑泽瑞钻了牛角尖儿,闹出个什么来。
    结果千防万防,闹出了这么一出。
    王氏心里头隐隐猜着了,气怒地瞪了郑泽瑞一眼,也不问他究竟说了甚,直接道:“昨日里,瑞哥儿是有些莽撞,回头该叫他父亲来责备,但旁的,他自己却是做不了主!”
    “祖母!”郑泽瑞叫了一声,王氏立即一个眼风甩过来,“你休要多话!一旁站着!”
    她话音刚落,明玥和裴云铮到了,王氏一下找到了另外可以发难的人,指指裴云铮说:“我昨儿倒听说云哥儿还拦在了四郎前头!”
    在昨日之前,两家人心里可能还不是十分清楚,但到了此刻,都知事情的根本是在郑泽瑞身上,因而邓家人都不约而同没有提裴云铮,况且真说起来,也不知是该恼他还是该谢他。
    是以王氏这话也无人应声,裴云铮携着明玥依次见过礼,微微笑道:“祖母说的是,孙婿昨日也在,因而今日便特意来给舅父、舅母和邓表姐告罪了。”说罢,朝着邓若谷和游氏一礼。
    邓若谷摆摆手,一时也无法多说。
    王氏哼了一下,道:“你舅父、舅母疼七丫头,自是不会与你计较的。”
    裴云铮点点头,正经道:“舅父、舅母的疼爱,云铮和明玥都记在心里了。”
    邓若谷起身拍了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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