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饶是难受,仍然哑着嗓子,低低嘶声道:“父亲觉得,女儿能做什么好事?女儿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苏姨娘派来的。女儿多走出这华庭轩一步,也要被教养嬷嬷指责不守闺训……”
    秦明杰打断女儿,怒道:“你这是告状?你觉得姨娘管得太过严厉?”
    “呵呵”秦莞惨笑,“女儿不敢。这都是爹爹的安排,女儿服气得很。可是,女儿今日也要问一句,有哪个官宦人家,是由小妾来教养正经的嫡出小姐?”
    这些话,她憋了许久,早想告诉秦明杰,早想指责秦明杰。可是她不能,她知道这么两句话根本不会影响到苏慧男的地位,只会白白惹父亲的怒气和不快。她绝不能让苏慧男拿了把柄。
    她要安安稳稳活到自己出阁,摆脱这个仿佛怪兽一样要吞噬掉她的家。时至今日,十几年的谨小慎微,一朝化为乌有,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她知道,如果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
    苏慧男躲在秦明杰身后,发狠地瞪着秦莞,面部一阵抖动,五官异常扭曲丑陋。
    秦莞看着苏慧男,呵呵地笑,这丑陋的女人,这才是她的真面目:“苏慧男,是你做的,我知道这都是你设计的。继母死的时候,我便已知道你的心肠有多歹毒,说不定,连我娘都是你害死的。现在,你又来害我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你会有报应的!”
    苏慧男一惊,忙做出委屈的模样,一把握住秦明杰的手:“老爷,妾身冤枉。妾身早说过,小姐定然不乐意由庶母教养,可老爷您不听……如今你可是知道了菀姐儿心里的怨气。”她必须打断秦莞的话,若是让这臭丫头在秦明杰心里种下一根怀疑的刺,那就麻烦了。
    秦明杰连忙安抚爱妾:“你还帮她求情,我看她的良心已叫狗吃了!她自幼丧母,全靠你……”
    秦莞截下秦明杰的话头:“女儿是由继母抚养长大,若无继母护着,女儿早不知死了几百回了。”
    “你……你……不知死活,不知好歹……”秦明杰指着地上的秦莞骂起来。
    秦莞看着秦明杰气得全身发抖,忽然觉得畅快无比。她早就该这样了,早知道憋屈这么多年,是这样的结果,千防万防是这种下场,她早就痛痛快快说出心里话了。
    秦莞再次笑出声,“哈哈,呵呵,咯咯……”
    苏慧男只觉得这笑声让人毛骨悚然,一阵凉意悄然爬上脊背。
    秦明杰厉声道:“你今日收拾包裹箱笼,明日我就着人送你回老家守祠堂。就说你思念亡母,为两位母亲守灵去了。”
    秦莞唇角带着冷笑,眸中带着恨意:“父亲打算让我守多久?一年?还是几个月?我什么时候可以病逝?父亲这是要女儿死到外头去,别死在家里,没得让家里沾染了晦气,也免得舅舅要看外侄女最后一眼时,发现尸体有蹊跷么?”
    秦明杰被她一语道破龌龊心思,恼羞成怒,再次高高扬起手,却被苏慧男拦下:“老爷,菀姐儿是女儿身,你不能再打了。”
    秦莞失望地瞧着秦明杰,眸中莫名的闪出泪花。
    嗓子舒服很多,说起话来,也温柔甜美了许多,可就是凄凉的让人心惊:“我知道越是这样说话,越容易激怒你。你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了,爹爹……我们是骨肉至亲……倘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为我做主,洗清这不白之冤,那就只有你了。可我知道……你不会信我,也不会管我……若我说几句软话,就能换来你的心软,那我自然会说,可我晓得,这是不可能的。你我做了十几年父女,你看,我还是很了解你的……爹爹……这是女儿最后一次叫你了……”
    苏慧男惊觉不能再让秦明杰继续留下,否则秦莞这贱胚子,怕是真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让秦明杰回心转意,重新彻查此事。虽说她早已布置周全,根本不怕查,可到底要以防万一。
    她打断秦莞,摆出一副慈母面容:“菀姐儿,好孩子,你就少说几句。你爹爹是一时气糊涂了,才会对你动手,你莫恼他,我劝劝他就好。”
    秦明杰被苏慧男强行劝走了。秦莞浑身脱力,倒在地上不愿起身。仲春时节的天气并不暖和,地上的凉意丝丝缕缕入侵,一直冷透了她那青春韶华的女儿心。
    苏慧男很快折返,下巴抬得高高的,只一双眼睛向下睥睨,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秦莞:“霍家这门亲事不错,我不能让你挡了芳儿的路。你娘挡了我的路,葛氏又挡了我的路,你不能再挡我女儿的路!”
    霍家?亲事?秦芳?苏慧男的长女,秦府的二小姐,秦芳?可秦芳不过是一个庶女……
    秦莞这才明白过来。难怪苏慧男肯让自己艰难却又安稳的活到现在。
    威远侯霍志贤,现年二十四岁,本有原配夫人,怎奈夫人前些年便已病故。原本霍家是要娶一直交好的秦家嫡女做填房。如今婚期已近。
    说起来,这门亲事还是秦明杰大力促成的。
    虽说威远侯府霍家比秦家势大,原来的威远侯夫人也不曾留下子女,可秦莞是礼部侍郎家的嫡出大小姐,还是唯一的嫡女,怎能给人做填房?但这门亲事带来的实惠多,秦明杰很乐意与霍家结亲。他为此巴结奉承嫡母罗氏许久,罗氏这才出头定下这门亲事。
    秦霍两家因有意联姻,早已有了许多纠缠不清的利益关系。而今,满京里的高官显贵又都知道两家婚期已近,早已等着接喜帖了。可就在这当口,却偏偏出了她秦莞私通外男的丑事。她若是死了,既能保住秦家的名声,也给了霍家一个交代。
    只是这门亲,已是万万不能断了。如此一来,当然是轮到秦芳做侯夫人。对一个庶女而言,嫁给一个尚无子女、年轻力壮的侯爷当填房,那可是飞上枝头了。
    好恶毒的苏慧男,利用完了她嫡出大小姐的名头,便将她一脚踢开,连条活路都不留!
    苏慧男在屋子里来来回回悠然踱步,头上一支金步摇,随着她的身姿一摇一晃,晃得秦莞眼睛生疼。只是那蛇蝎般的眼眸,让苏慧男看上去不但没有闲适的仪态,反倒更显得心机深沉狠辣。
    苏慧男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了却一桩大心事:“那唱戏的小生唤作吴凤楼,这你是知道的。咱家老夫人最喜欢听庆喜班的戏,时不时请来府里唱上一两场。若非老夫人总是请外男入府里来唱念坐打的,我们秦府大小姐又岂会婚前失贞?老爷本就是庶出,因老夫人一直生不出儿子,才被记在老夫人名下。母子二人原本就感情淡薄,这下更是生了嫌隙!”
    好,好一招一石二鸟!秦莞疲惫地闭上双目,不想再多看这女人一眼。
    苏慧男继续说道:“你可知老爷为何那般笃定你和吴凤楼有□□?”
    秦莞仍是闭着眼,不看她,也不回话。
    苏慧男自顾自地走着、说着:“因为吴凤楼也死了。老爷派亲信去锁拿吴凤楼时,吴凤楼已投缳自尽。那亲信在他屋里,搜出一条你用过的旧手帕,搜出一封吴凤楼写给友人的遗中言明,自己与秦家大小姐通奸一事十有八、九已经败露,恐命不久矣。自己一死,或许可让秦家稍稍消气,不去为难家中老父,望友人念在相交一场的份上,多多帮他照抚老父。遗书拿回来时,老爷气得几把撕得粉碎。还说,这信若是传出去,秦家满门就要被你这不孝女连累!”
    苏慧男话已说完,兀自转身离开。
    秦莞唇角弯弯,扬起一个凄凉的笑意。很好,很好,这女人倒有本事,居然逼死吴凤楼,伪造遗书和通奸证物。素簪死了,吴凤楼死了,这下死无对证,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其实秦明杰只要找个大夫来给她把脉,找个年长有经验的婆子验一下身子,就足以证明她是完璧之身,但是秦明杰不会这么做。
    如果她是真怀孕,多一个人知道,不过是让秦家多一份危险。就算是假的又如何?最多证明她与吴凤楼没有更过分的举动,旁的什么也无法证明。
    清白无辜的大小姐无端让人验了身子,传出去,不过是多一桩丑事罢了!
    是夜,秦莞端坐在镜前,理云鬓、整衣衫,镜中的自己,已无半点生气。待收拾妥当,拔下头上一股金簪,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雕花朱窗被风吹开,吱吱呀呀晃了两下,夜色凄迷,无星无月,更显得庭院深深。夜风将几株长了新芽的老树,吹得好似群魔乱舞,乍看起来,像是张牙舞爪择人而噬的怪物!
    金簪推入,鲜血汨汨流出。秦莞重重倒在榻上。她是这步步都是算计,进退全为利益的高门里的斗争失败者。失败的下场,要么是死,要么是生不如死。她情愿死在自己手里……
    这吃人的秦家,这吃人的后宅,这冷血的豪门,这寂寞无趣的一场生啊……
    ☆、第2章 楔子下·飞来横祸
    一辆独驾骡车朝着秦府所在的朝阳街缓缓驶来。车内坐着两个穿粗布衣裳的婆子,一个衣着朴素肤白面善的中年妇人,一个身着杏红色碎花半臂,银红色挑线裙子,年约十一二岁,模样清丽娇俏的少女。
    车厢中间放着两桶鲜鱼,旁边一个相较起来不怎么起眼的缸里,是几只甲鱼。
    少女手里拈着根水草,不时逗弄几只看起来最活泼娇艳的鱼儿。那两条被她逗弄的胭脂鱼,晃动着红艳艳的身躯,不时配合着吐几口泡泡。少女瞧得直乐,玩得越发上瘾。
    中年妇人瞧着女儿闲不住的样子,唇角不由漾开一抹慈爱的笑意。
    一旁的于妈妈见状笑道:“姑娘,眼看就要到秦府了,等咱们送了鱼,太太便能带姑娘好好在京城玩一天。”
    少女闻言道:“那是自然,娘最疼我了。”
    妇人不由怜爱地瞧着女儿:“雁回,这次不可再淘气了,要好好跟着娘。”女儿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活泼了些,一进了城,就成了个野马驹儿一般。
    叫雁回的少女回头朝母亲笑道:“我省得,要好好呆在马车里,不许下去,不许乱看。等到了娘觉得不错的铺子,才能下了马车和娘一道进去。”
    中年妇人含笑点头:“这才是娘的乖女儿。”
    少女没再说什么,又低头去逗鱼,只是唇角的笑意却淡了几分。哎,难得进一次城,还要这般拘束着。
    车厢内几个人正说着话,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听声音,那马跑得十分迅疾,似乎眨眼就到了近前。
    就听赶车的伙计叫了声:“不好!”
    那伙计勒紧缰绳想要停车,却已来不及了。伴随着一阵马嘶声传入车厢,车内的几个人都被一股大力撞来的力道击中,一个个惊呼着在车厢内翻了个滚。
    中年妇人反应尚算快,一手紧紧抓住了根固定车厢的横杆,一手就要去拉女儿,可是那一把却落了空。
    那唤作雁回的少女一直在逗鱼,初时并未反应过来,骡车被撞后,她最先尖叫着滚了几番。
    “雁回!”中年妇人咬咬牙,拼着被颠出车厢,也要去保护在车厢内翻滚的女儿。谁知她刚刚站起身,女儿便被颠的一个翻身,身体不受控制撞向鱼桶,偏巧那沉重的鱼桶此时也倒了。
    中年妇人眼睁睁看着女儿竟被那铁皮桶不偏不倚砸中了额头,当场昏迷不醒,额角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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