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葛倩容并未恼羞成怒,闵氏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心说,这秦太太人倒是不坏,一番遭遇也着实可怜。只是女儿今儿个真是不省心!
    杨雁回心下也是暗叹,若葛氏能强硬一些就好了。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就是正经的秦家太太。只要她肯为妹妹做主,葛倩容也不至于落到后来那么凄凉的境地。
    只听葛倩容道:“杨姑娘为人直爽,有话说话,我私心里是喜欢的。只是我少不得要劝你一劝,杨姑娘往后说话还是留心些好。”倘若杨雁回今日遇到的不是她而是别的官太太,这样一番揭人家丑的事说出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杨雁回心说,要是换了别人,她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呀!
    闵氏忙对女儿道:“还不快谢过秦太太提点。”
    杨雁回立刻乖乖道:“秦太太说的是,雁回都记下了。方才和秦太太说的那些话,再不会对第四人说起。”
    葛倩容微微一笑:“杨姑娘果然心思通透。”
    说是枳棘丛中,非栖鸾凤之所。又有什么用?她就算真是鸾凤,还不是必须待在枳棘丛中?这样的话传出去,只会给杨雁回和她自己平添麻烦罢了。
    ……
    荣锦堂里,秦蓉、秦菁也来了。在秦英的带领下,兄妹三人俱都直挺挺跪在老太太面前给苏姨娘求情。眼见丈夫跪下了,英大奶奶也只得跟着跪下了,只是口中却并未说出什么求情的话。
    对罗氏来说,这实在是一种变相的施压。满府的少爷、小姐,俱都是苏姨娘所出,她总该给苏姨娘留些体面才好。
    罗氏看着她这几个名义上的孙子孙女,心中愈加不快。她往常万事不理,到底还是变相纵着苏慧男了,纵得她翅膀硬了,靠着儿女想和她分庭抗礼呢。
    罗氏忽问秦蓉:“不是叫你在房里绣嫁妆?可是绣好了?”
    秦蓉只得道:“回老太太,还未绣好。”
    “那你放着正事不做,跑这里来给小妾求情?你就是这么孝顺我的,你就是这么孝顺你母亲的?一个小妾罢了,竟敢冲撞了老太太,又冲撞太太,我不过罚她跪一跪,已是从轻发落了。你们一个个的竟然跑来要挟我,咬定了不准我罚她。很好,很好,都是我的好孙子,好孙女!”
    秦英忙道:“老太太,孙儿等并不敢如此。只是,只是……”
    罗氏冷声问道:“只是什么?只是那苏姨娘是你们的生身母亲,所以,你们便只知有庶母,不知有太太,不知有老太太,更不知秦家还有规矩,也不顾我大康还有礼法,是也不是?”
    秦英兄妹几个闻听此言,只是磕头不迭。
    这当口,罗氏忽又对身旁的林妈妈道:“你先去将大奶奶扶起来。”
    英大奶奶不知老太太何意,眼见林妈妈来搀,只得先起身。所幸她并不想跪着,哪怕跪的是罗氏。真要论出身,罗氏都远不如她。
    罗氏又对英大奶奶:“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到老祖宗身边来。”
    英大奶奶只得来到罗氏身边侍立。
    罗氏又朝地上扫了一眼,冷冷道:“既你们兄妹几个想跪,我也不好勉强你们起身。等你们父亲来了,让他看看他教出来的好儿女。”
    秦英兄妹几个万没想到,这越求情反到越坏事。这老太太硬是能跟府里所有孙儿辈的主子们公开对立———除了英大奶奶。
    只听罗氏又对林妈妈道:“我被这几个不孝的孙子孙女气得头晕眼花,需得回房歇息。”
    英大奶奶闻言,不待林妈妈回话,忙道:“孙媳服侍您老人家去歇息。”
    老太太走了,她身边得力的丫鬟、妈妈、嬷嬷们自也都跟了去,连英大奶奶都走了。只剩秦英兄妹跪在地上,另一旁几个看屋子的小丫鬟,还有被老太太喝令站在一旁瞧着的华庭轩一众丫鬟、媳妇。
    秦菁不由嘀咕道:“大哥,瞧你出的馊主意,咱们向老太太求情,不但救不了姨娘,还要在这里跪着。”
    秦英低声斥道:“既知道自己在求情,就要规矩些,哪有这般左抱怨右埋汰的。给我好好跪着,不许再嘀咕。”
    秦菁自小被娇宠大的,何曾被人用重话说过一句。如今被大哥一通教训,眼圈霎时红了,不多时啪嗒啪嗒掉下泪来,竟小声啜泣起来。
    秦蓉见妹妹哭了,本就委屈,这下眼圈也红了,低声恼道:“咱们姨娘连同咱们兄妹几个,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怎么那葛氏一进门,才三两日的功夫,老太太就……”
    这屋子里可还有老太太的人呢,妹妹说话就敢如此放肆!秦英怒道:“闭嘴,你来时,母亲早已离去,此事与她有何干系?如今既不是老太太罚你跪,也不是母亲罚你跪,你莫在这里牵三扯四。分明是你自己要来给姨娘求情。你若不想求情,自可离去,又有谁逼着你不许走了?”
    秦蓉眼看哥哥发怒,吓得不敢再吭声了。秦菁哭得更厉害了。秦蓉便忍着委屈,柔声劝慰了几句。秦英看了一眼哭得愈发厉害的秦菁,却厉声对秦蓉道:“不许劝她!”就是要她哭得越可怜越好。
    秦蓉深知哥哥在爹娘心中地位不一般,加之秦英甚少对妹妹发火,如今这般疾言厉色,很是少见,竟真被唬住了,不敢再去劝秦菁。只是她自己却愈发委屈,也跪着哽咽起来。
    ……
    与荣锦堂里的“凄风苦雨”不同。湖心的竹桥上,依旧是一派秋日的旖旎闲情。
    杨雁回一边逗着游到桥下的鸳鸯,一边道:“秦太太,我近来除了读三国还读古籍,看到一则前朝的逸闻轶事,觉得很有趣呢。”
    葛倩容便问:“不知杨姑娘看到了哪一桩趣事?”
    杨雁回道:“说是前朝的宪宗皇帝独宠贞妃,岂料这贞妃是个心思歹毒的女子。她仗着皇帝的宠爱,不但从一个卑贱的小宫女做了贵妃,还害得吴皇后失宠被废。后来的王皇后为了自保,只得小心翼翼活着,处处谦让于她,做了个傀儡皇后。贞妃依然不满足,居然肖想后位。宪宗皇帝本是想让她做皇后的,只是上有祖宗礼法和周太后压制,下有满朝文武规劝,宪宗皇帝也奈何不得。贞妃做了二十多年宠妃,这才因年事渐高病故了。她一生宠冠后宫,却还要狠心残杀其他嫔妃的孩子,着实可恨。那宪宗皇帝也是个糊涂虫,任由后妃被迫害,要么不知道,要么知道了也不追究,实在令人心寒。”
    如今秦家的情形,便有些像前朝宪宗皇帝的后宫,但也有不同之处。
    宪宗皇帝对贞贵妃用情至深,连贞贵妃长他十几岁都不介怀。秦明杰自然也是喜爱苏氏的,但却并未用情至此。毕竟秦明杰不是什么情种。
    至于秦明杰的原配夫人王氏。虽说是秦莞生母,但她自嫁入秦家以后的经历,尤其是自孕期到过逝这段时间的经历,秦莞和大秦葛氏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那时候,苏慧男入了府,生了庶长子秦英。
    王氏在秦家,与那吴皇后在前朝后宫很有些相像,不同的是,她生下了嫡长女,且早早过逝。
    大秦葛氏活得有如后来的王皇后,可惜三十出头的年纪便亡故了。
    除此之外,最大的不同便是,小葛氏嫁入了秦家。
    葛倩容唇角噙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可那贞妃作恶再多,又与杨姑娘何干?”
    杨雁回不便将真实身份明言,便也只得道:“虽与我无关,但我实在瞧不过。秦太太莫非从未见过我这样的人么?见到不平事,便想伸手管一管。”
    这个答案并不能令葛倩容信服,但她的笑容里到底多了几丝暖意:“我自是见过这样的人。以前这府里有一位大小姐……只可惜你没见过她。若真见了,你们到能说到一处去。”
    秦莞处境艰难,还时常看不过有年老的妈妈、体面的丫头,仗着主子宠信,便肆意欺负底下的小丫头和粗使婆子,偶尔也曾喝止过。
    葛倩容为此打趣她,“自己都顾不过来,还想顾别人。”
    秦莞便叹道:“不过是看不过眼,在人后替她们报一声不平罢了。哪里就真能顾得上她们了?”
    可惜就连秦莞这个嫡出大小姐,都一夜暴亡了。
    葛倩容虽不知内里情由,却怀疑事情与苏慧男脱不了关系。
    这府里干干净净的人,都死了……
    她要在这里立足,也不指望以后还能干净得了。
    杨雁回听葛倩容忽然提到秦莞,不由眼圈一红,又忙别过了脸,低头去看水里的锦鲤:“那位大小姐若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记着她,想来在天上也会开心的。”
    她忽然抬头,扬手,将一枚石子往水里丢去。石子“咚”得沉入了水中,只溅起一抹小小的水花。
    杨雁回道:“若是我二哥在,定能甩出好几个水花,他可会打水漂呢。这湖太小,只怕还不够我二哥玩的。”
    葛倩容眼见如此,便笑道:“我来试试好了。”
    杨雁回手里却没有石子了。
    闵氏便道:“我那会瞧见小竹桥下有几颗石子,这就去拾来。”女儿今日言语无状,她只盼着秦太太高兴才好。
    葛倩容忙道:“算了,不必了。”她如今的身份已是秦家太太,哪里能再玩这些?便是在寻常百姓家,也多是男孩玩这些。女孩总是被长辈教着要文静、知礼、娴雅、贤惠……
    杨雁回偏要缠着她丢一回石子,便笑道:“莫非秦太太也喜欢打水漂么?就给我露一手瞧瞧可好。”
    女儿又开始自来熟了。闵氏暗暗摇头,女儿也不想想小秦葛氏的身份,人家可是官太太。
    葛倩容苦笑一声,便对闵氏道:“反正这里四下无人,就劳烦杨嫂子去捡两块石子来。要扁平一些的方好。”
    待闵氏转身离去,杨雁回忽小声对葛倩容道:“我瞧着秦太太身边似乎没有一个得力的丫头、妈妈使唤。不如我送太太一个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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