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姑娘柔柔道:“大伯母疼我们姊妹,才觉得我们写得好。若真是拿去刊刻了,会不会惹人笑话?外人可不见得也说我们写得好。”
    方二姑娘道:“我们都是女儿家,我们写的东西,也能拿去刻书?”
    萧桐对方二姑娘道:“不好的咱们也要懂得藏拙,自然是要拿你们最得意的诗作去刊刻。正好羞一羞天下男儿去。看咱们方家的女孩儿,连你这么个十四岁的小妮子,也能写出这样的句子来!咱们虽不敢跟那黄秀眉比才气,好歹也跟她比比胆气。她的诗啊词啊的,不也刊刻了?”不过却是收录在她丈夫的文集里。
    方天德忙道:“夫人哪,这闺中女儿自家出诗集,本朝可也有先例没有?”
    萧桐却道:“莫非没先例就不能出了?本朝没有前朝也没有?那些男人写的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能拿去刻书,女儿家做的这么好的诗词,怎么反倒不能了?真刊刻了去,人读了一说方家满门才女,你面上就不得意?”
    不待方天德开口,萧桐又回头对几位侄女道:“不如咱们今儿下午就请了东福书坊的邢坊主来,谈谈刊刻的事,如何?”
    几位方小姐又愿意刊刻,又怕写得不好,传出去了惹人笑话,一时也不敢随意搭腔。还是方四姑娘先开口道:“侄女觉得大伯母这话甚好,很是在理。我往日得了什么好句子,总恨不能叫所有人都来听听,偏每日家只能和姊妹们说说话。若是能刊刻,那最好不过了。”
    一番话惹得众人都笑了。
    方天德也只好依了她们去。
    萧桐又道:“依着我猜的,八成那写话本的李传书也是个女子。若你们不信,等邢坊主来了,只管问他去。”
    几个女孩儿都道,一定要问上一问的,只是却要拜托大伯母或者哥哥们帮着问一问。她们却是不好见外男的。
    萧桐道:“瞧我这糊涂的,忘了这茬了,只想着那邢栋甫是个糟老头,见一见也无妨。既是你们守规矩,也只得如此了。”又对儿子道,“你快去看看那几把古琴送来没有。下午再去一趟东福书坊,看能不能把那老坊主请了来。”
    方闲远只得应下来,向母亲告退后,往前头去了。方天德也只得收了剑,道:“既是夫人早已赏过此剑了,为夫就不妨碍你和侄女们吟诗作对了。”言罢,便也要往前头去。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他还没办正事呢。便又回头对萧桐道:“夫人,借一步说话。”
    萧桐上前问道:“何事?”
    众位丫鬟小姐也都极为识趣,避得远远的。方天德瞧着距离安全些了,这才低声道:“我今日收到郭总兵的私函。”
    萧桐立刻会意,道:“哦,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我想让郭总兵给穆家的老三安排个职务,可又在那郭总兵跟前说不上话。你前几日忙得头昏脑涨,我便自作主张,那个……嘿嘿,放心,我有分寸,不会惹麻烦。那穆振朝武举出身,况且又是武艺超群,若是进五成兵马司,真是浪费人才。”
    方天德道:“你好端端的,帮什么穆家?这是以权谋私……”
    萧桐却争辩道:“也算不得是以权谋私。本朝武职多半由世荫承袭,再加上由行伍起家者逐步提拔,武举只是个补充形式罢了,不知要浪费多少好人才。况且那穆振朝没有考试运,乡试早过了,会试策论却考不过。我帮他一把怎么了?”
    方天德挑眉道:“你帮了他,于你有甚好处?”
    萧桐叹道:“我倒是没好处,只是便宜了俞谨白那小子。这穆振朝远赴辽东奔前程去了,婚事就要暂时搁置下来。等到俞谨白回来,让他自己把媳妇抢回来去。”
    方天德想了一想,这才想起,俞谨白中意的小姑娘好像是说让什么穆家聘了去了。原来就是这个穆家。他道:“可若是那穆振朝临去前就要成亲呢?”
    萧桐却道:“美得他。那杨家两口子把女儿看得比眼珠子还宝贝,才十五不到的闺女,绝舍不得嫁到穆家先去守几年活寡的。”
    方天德皱眉:“倘若万一他们两家谈不拢,这亲事告吹了呢?”
    “那才好,正得了我的意了。”
    “夫人哪,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你这不是造孽?”
    “怎么就是我造孽?是穆家造孽。我这是帮他们穆家少造孽。何况我也没坑他们什么,我这不是巴巴的给他们家儿子送了个好前程?”
    方天德长叹一声,道:“夫人,你便是那俗称的‘常有理’!”
    ☆、第149章 心事
    闵舅舅家的表哥要成亲了,闵大舅一家最近顾不得浴堂的生意。杨雁回便也跟着忙起来了,每天要去浴堂照看生意。
    说起来,这大康国姑舅联姻的人家可不少。闵氏和娘家兄嫂关系又极融洽的,两家人却没生出过联姻的意思。闵舅舅有几个多年相交的好友,因常年走动,孩子们也相熟,是以,大表哥和大表姐都与父亲好友家的孩子订了亲。闵家大表哥婚期不久,就是大表姐的婚期了。
    闵舅妈自家孩子婚事都有着落后,便很热心的要帮助两个外甥解决婚事。慌得杨鸿、杨鹤推脱不迭。闵舅妈倒也认得几个跟杨家门当户对的姑娘,想撮合一下,怎奈她的两个外甥都没心思谈婚论嫁,闵氏也另有主意,只好暂且搁置一旁不提,专心操办自家孩子的婚事去了。
    至于退亲的事,闵氏一直没机会提起。她倒是又受邀和穆太太见过一次,但穆家那边再没提过让穆振朝去辽东前成亲的事。杨鸿近来的课业又变得紧张起来,转眼一个月过去,退亲的事好似搁置了一般。
    这日,浴堂里来了个女客,看穿衣打扮,像是个富户家的老太太,不知为何,身边没跟着丫头仆妇,而且不去花浴堂,反倒来了普普通通的女浴堂。
    那老太太不急着进去,看到杨雁回坐在柜台后头,反倒殷勤的上前拉着她手道:“这是谁家的闺女,长得真是俊呀。”
    村里的老太太多有热络的过了头的,但如这般初次见面就拉上手的,杨雁回还是头一次见。
    一旁早有女工拉过那老太太道:“你老是第一次来洗澡么?咱们这里有新建的几间单间,有公用的浴室,你老是洗哪个呢?大浴室一个钱一次,单间五个钱一次。”
    那老太太道:“我是来泡温泉的,都说这花浴堂建得好看,我瞧着也不甚好看。”
    那女工道:“你老来错地方了,这里是女浴堂,不是花浴堂,花浴堂还在前头呢,不如我送了你老过去罢。”
    女工扶着老太太去了,杨雁回这才躲在一旁,悄悄展开老太太塞给她的纸条———申时清溪茶舍盼相会朝。
    原来是穆振朝的人。
    想来穆振朝是想临行前再见她一次。上一次,他们轻轻巧巧就在清溪茶舍私会,只怕穆振朝便以为,私会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吧。他哪里知道,她为了此事被罚跪了半个时辰。
    可穆振朝既再次约见,杨雁回虽知如此行事危险,仍然打定主意要再见他一见。
    杨雁回寻了个借口说要回家去,便将浴堂丢给一个年长的女工暂时照看。她自己出了浴堂,却不回家去。浴堂这一带,也是个热闹的所在,有不少人在此牵着头口,或者落着轿子揽生意。杨雁回心知骑头驴子上路,只怕要让人半路上看见,便雇了顶轿子往京城去了。
    申时一刻,她便到了清溪茶舍前。
    穆振朝早已在二楼一间雅阁等着她。雕花朱窗大开,他临窗而坐,见到杨雁回独自一人从一顶平头小轿里下来,不由心中讶异。她竟敢一个人雇了顶轿子便来了?竟没有媳妇子和丫头陪着了。
    穆振朝匆匆起身,下楼迎了杨雁回进来。
    茶舍这个时辰,依旧只有上回那个小伙计在。
    杨雁回上前,向穆振朝道了个万福,态度生疏而客气。
    穆振朝连忙还礼后,引着她上楼去了。
    依旧是原来的房间。风炉上烧着水,茶桌茶具光洁如新。
    待坐定后,穆振朝才问道:“杨姑娘怎么一个人来了?”
    杨雁回微微一笑,依旧是生疏客气的样子,与之前的调皮、顽劣、活泼之状,判若两人。她问道:“穆公子平日喜欢看戏吧?”
    穆振朝不妨她忽然有此一问,便笑道:“还好,但也不是很迷。”
    杨雁回道:“穆公子是《西厢记》看多了吧?”
    穆振朝一怔:“确实看过几回。”
    杨雁回话中有讥诮之意,目中却是一片清明平静:“所以穆公子就以为,随便哪个小姐身边的丫鬟、媳妇子,都可以做红娘不成?”
    穆振朝道:“所以你是瞒过了所有人,自己悄悄来了?”心中颇为感动,嘴上却故意道,“杨姑娘,你笼络下人的手段也忒差了。我的乳母事事都顺着我的意思,我求她老人家帮我送个信,她便送了。”
    此时,风炉上的水滚了起来。穆振朝正要去提水,杨雁回却道:“我来。”
    说起来,她原本泡茶的手艺比穆振朝还要高明一些,只是许久没泡过了,只怕要生疏了。
    穆振朝便也依了她。
    杨雁回泡好了茶,一杯给了穆振朝,又一杯端到自己面前。
    穆振朝笑道:“我也吃一回杨姑娘亲手泡的茶。”
    杨雁回道:“穆公子约我来此,只为吃茶么?”
    穆振朝饮茶方罢,还未来得及赞一声,便听到杨雁回如此问他。他道:“我不日将去辽东,想来令堂已告知你了。临去前,我总该亲口同你道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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