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世兴心里千头万绪。很多事,他自己也说不清了。其实就算不管俞凝华,也不管温兰馨,他的故交、知己、同袍、儿子,都倾尽全力在做的事,他没办法看着不管。曾经,他是拒绝过一次的,可现在,他无法再坐视不理了。
    冯世兴道:“我并不是要赶走你。只是……以防万一……”萧桐一向都很强悍。他没见过比这个人更怪更强的女人。听她的意思,若是真的事败,为了给冤死的人求个公平,为了给那些被欺侮的百姓,要个公道,她甚至不惜起兵造反。
    他很少相信女人的能力,但是萧桐例外。萧桐似乎很笃定,她一定能扳倒皇上本来深信的太子。可是这一次,他连萧桐也不敢轻易相信。何况方家明明已经尚公主,萧桐却依旧坚持本来的决定。他总不能连她也不如。
    温夫人道:“冯世兴,命妇和离,本朝可有先例?”刚问完,她便想起来,似乎确有先例。
    冯世兴道:“本朝戚少保也是战功赫赫,说起来,比我不知强了多少去。可是他晚年之时,戚夫人仍旧离他而去了。”
    温夫人依旧冷笑,道:“是了,我差点忘了呢。戚少保英雄一世,可却风流多情,纳了几房美妾。气得戚夫人卷走了夫家所有的财产,将他一脚踢了。”
    冯世兴道:“我也都给你。冯家的财产,除了功勋田给不了你,其他的,你都拿去。就连这所宅子,都可以当我是暂时借住的。等我将想做的事都做完了,你可以连这所宅子也拿去。”
    温夫人道:“你可真是个大孝子。祖宗历代的积累,你就全都奉送给我了?”
    冯世兴感慨道:“双亲在世时,我已经尽足了孝子的本分,如今都已经是不惑之年了,再不想做孝子了。就当是我对不起冯家列祖列宗了。你若带着这么庞大的一笔财产回本宗,想来温家人照样会对你礼遇有加。”
    温夫人腾的起身,一把抓住冯世兴衣襟,气得面色绯红,道:“你可真会替我着想啊!”
    ……
    安国公府的一众仆妇,虽离开了卷棚,但也都在不远处等着,生怕有个闪失。
    有人问温夫人的陪房媳妇子:“贾嫂子,太太这回当众下老爷的面子,真没事吧?”
    那媳妇子道:“应当不会有事。大家都伺候了这么多年了,什么事不知道呢。关上门来,比这更厉害的还有呢,这算得上什么。”
    “可往常好歹还遮掩些,至少也没当着我们的面儿呀。”
    贾嫂子道:“人前人后再不一样,终归人后的才是真的,人前到底是作假的。我琢磨着,不会有什么。咱们老爷惧内,那是满京里应了名儿的。”
    ……
    俞谨白从方家回来后,告知杨雁回,他们的阵营里又多了一个人,就是安国公冯世兴。
    杨雁回问道:“你在镇南侯府见到冯都督了?”她还是很关心俞谨白和冯世兴的父子关系怎么处理的。这对父子,这辈子是不可能光明正大相认了,这虽说遂了她的心意,可她却也没什么好高兴的。毕竟无法在人前与父亲相认,谨白也未必全然不在乎。他虽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却也未见得能放下这个亲爹。
    她估摸着,其实这事很有可能也是俞谨白的一块心病。她还记得俞谨白以前跟她说过的话。以后生个孩子,好好疼他。
    对于父亲,谨白这样自懂事起,便以为自己是孤儿的人,心里只怕是感情复杂。
    俞谨白道:“没见到。只是听萧夫人那么一说。”
    萧桐当时对俞谨白道:“我只对他说了七个字:我们不需要你了。然后就撵走他了。”
    俞谨白估摸着自己当时的脸色,应当是不大好看的,虽然也难看不到哪里去。他很矛盾。他对冯世兴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听说他来帮自己,却被人赶走了,还是有些高兴不起来。
    杨雁回道:“冯都督既也加进来了,那事情就更好办了罢?”
    俞谨白道:“萧夫人将他赶走了。”
    杨雁回怔了片刻,道:“萧夫人对冯都督……似乎很不满。”
    俞谨白道:“她虽将人赶走了,冯都督既已打定了主意,只怕仍旧会帮忙。再说了,还有姨父在呢,他定会从中斡旋的。”
    杨雁回问道:“谨白,你想让冯都督来帮你么?”
    俞谨白道:“其实……我倒是觉得,姨母不该赶走他。最初,姨母是背着姨父在搞动作。她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做成这件事。我被她安排去滇南时,姨父都不知道。后来姨父才知道了姨母在做的事,虽然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气,但还是决定帮姨母。如今我的亲爹来帮我,姨母却将人赶走了,我觉得这对姨父也未见得多公平。”
    方天德倒是不跟他的兄弟客气。知道萧桐做的事不久,就把俞谨白的真实身份透露给了冯世兴。这一次,冯世兴自己都找上门来了,萧桐却将人赶走了。方天德这次应该还是不会跟冯世兴客气的。
    两个人正说着,秋吟忽然来报说:“爷,奶奶,外头来了两顶轿子。有个人从轿子里下来,说是爷的师父。”
    杨雁回闻言大喜。她终于能再见到这位神人了。
    俞谨白也喜道:“还不快将师父请进来。”又对杨雁回道,“我们去接师父。”
    杨雁回欢欢喜喜应了,和俞谨白一起匆匆迎了出去。
    秋吟一路小跑,赶去让前头的人,赶紧请向经天进来。
    还不待俞谨白和杨雁回出去,两顶轿子已经抬了进来。
    俞谨白不待轿子近前,已经跪拜了下去:“徒儿见过师父。”
    杨雁回也跟着他一起跪了下来。
    轿子落下来。向经天掀开轿帘,迈了出来。与杨雁回记忆中的仙风道骨,倒是没有两样。他先出来,轿子里一个生得千娇百媚的年轻少妇,这才款款跟了出来。
    俞谨白抬头笑道:“想来这位必是师娘了。师娘在上,徒儿俞谨白向师娘问安。”
    那少妇嫣然一笑,道:“还是头一回见谨白呢。师娘来得急了些,忘了给你备个见面礼。要不,就当这个是见面礼吧。”她指了指一旁的轿子。
    另一顶轿子的轿帘,被里头一双枯瘦的手掀开了。
    杨雁回看到里头坐着的人,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方含着热泪,惊喜的叫了一声:“二哥!”
    坐在轿子里的杨鹤,虽已是枯瘦如柴,但看起来精神尚好。他微微一笑,道:“雁回,许多日子不见了,可想过二哥没有?”
    杨雁回从地上站起来,就朝杨鹤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一边哭一边道:“二哥,你怎么也不给家里捎个信,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杨鹤笑道:“我福大命大,还死不了。快别哭鼻子了,一点儿不像个当家奶奶。”
    ☆、第284章 归来
    清晨新采的花儿,还散发着阵阵香气,屋子里时不时可闻阵阵幽兰香。
    杨鹤身子还没有完全调养好,坐下来后,喝过了一盏参茶,便向杨雁回简单说了自己近来的经历。向经天和红衣帮着做了详细补充,杨雁回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那一日我中箭落水后,便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后,已在向夫人的船上了。我那时,连话也没力气说,昏昏沉沉中,只听向夫人说我伤的很重。她看我穿着蓝衫,头上戴了方巾,便知我是个秀才。”
    一个秀才,读书人而已么,却被那么厉害的箭枝,一箭射到极为靠近后心的地方,几乎丧命。那用箭的人,一看就是个高手。那么,若非意外,必有内情。
    幸好红衣和向经天成婚几年来,也学了一手好医术,虽比向经天差得远,暂时保住杨鹤的命也不是什么问题。不过,红衣对自己太过自信了,她没认识到她的能力还不足以真正救了杨鹤。她以为自己很行。
    那时候,红衣正好又在跟向经天闹别扭,是自己跑出来玩,不小心在一个河滩上捡到的杨鹤。她还不想那么快被向经天找到,何况杨鹤的伤势太沉重,又需要静养。于是,她便带着杨鹤,寻了她安身的隐秘之处躲了起来。幸好她那里还有些药可以撑上几日,她瞧着药不够了,便自己上后山采些药。为了躲向经天,反正她是极少在人前露脸的。
    杨鹤稍好一些后,她便觉着自己藏身的地方快被找到了,又带着杨鹤去了更远一些的地方。
    那段时间,恰好是萧齐正在四处搜寻杨鹤的时候,她都神奇的躲了过去。后来杨鸿等人走后,萧齐觉着,杨鹤是找不到的了,所以也就没派那么多人大力搜捕了,不过每日里只派三五人再沿河问一问,好歹也不算没有信守承诺。如此一来,红衣就更不可能遇到搜寻杨鹤的人了。
    不过,红衣在耽搁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杨鹤一直处于垂危,只是不死。加之她也生够了气,于是就让向经天找到了她。
    向经天出手后,杨鹤这才慢慢好转了。渐渐的,他不再是每日里昏昏沉沉了,他能坐了,也能开口说话了。只是他那时候身体还很虚弱,能说的不多,并且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也不敢说太多,只说自己是在乘船游览封龙峡时,被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箭射伤了。自然,杨鹤也没忘了表明,自己家里还算殷实,两位的救命之恩,他日必当重金酬谢。
    向经天和红衣其实猜到他在搪塞,但也不好逼问,看他不像个歹人,也就悉心收留救治了。
    因为杨鹤的伤太重,不好再四处移动,按照向经天的意思,他们便安顿下来了一段时间。
    待杨鹤好一些了,便急着要回去。他估摸着,家里人定然以为他死了。向经天也想往京中去,并不愿耽搁在路上太久,便带着红衣和杨鹤,往京城去了。杨鹤初时还觉得不好意思,待知道他二人本来也是往京城去后,便释然了。心想着,只要家里人重金酬谢就好。不过,因为杨鹤身体太差,所以他们赶路很慢,走走停停,休息的时间要比赶路的时间长得多。
    那时候,杨鸿状告霍志贤的消息,已经传得一十三省好些人知道。向经天一行三人,自然也听到了这消息。
    红衣打趣向经天,说他徒儿的大舅哥竟然敢状告当朝权贵,皇亲国戚。杨鹤此时方知,救人的乃是俞谨白的师父。
    他这次见到向经天时,因人时常处于昏睡中,偶尔醒来一次也是昏昏沉沉,所以一直没认出来。待头脑清醒很多后,早已见惯了向经天的脸。直到红衣这么说了,他方想起来,他以前与这位救命恩人,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他就救了性命垂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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