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方闲远那么喜欢和人一道种庄稼,天天扒拉着种子、庄稼苗看来看去,她就不懂是为何了。一个世家公子,是怎么会喜欢这些的?按理说,他从小就接触不到这些才对呀。不过除了这一点之外,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志趣相投的。
    太子笑道:“那都多亏了你有个好父亲,肯为了你顶着那么多骂名,为你挑了个好夫婿。又有个天下一等一的强悍女子做婆婆,谁敢欺负你,她将人吊起来打,还将人裤子都扒了。”
    当初萧夫人走亲戚,却拉着三个儿子游街,方闲远的美名一下子就传开了。人都说镇南侯世子俊雅无双。
    父皇为了他这个儿子,便将永宁公主下嫁方家。但也并没有坑了女儿。方闲远也的确配得上妹妹。
    永宁公主道:“皇兄就别说笑了吧。闲远都跟我说了,若是朝堂里真的有人针对你,只怕先前的事,不过是投石问路,后面定然还会有风波。”这一点,方闲远倒是跟她想的一样。
    太子道:“看来皇妹很喜欢驸马,一开口,句句不离他。只是不知道,他的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公主脸一红,嗔怪道:“我为哥哥忧心,哥哥却来打趣我。都什么时候了,哥哥还这么没正经。我都快替你急死了。”
    太子见她是真心为自己,这才正色问道:“皇妹,你在方家这么久,可曾……觉着有什么不对?”
    永宁公主听太子这么问,顿时大惊失色,道:“皇兄这是何意?莫非怀疑我的婆家人对你不利?”
    太子道:“你莫如此大惊小怪,也未必就是方家人在捣鬼。只是,要整垮我的人,必有所图。我若倒了,皇妹想想,得益最大的人,将会是谁?”
    永宁公主小声道:“皇后?”
    太子道:“这就是了。我本就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整垮我的人,也爬不到我上头去。做这么冒险的事,能得什么好处?除非那个人是皇后。我若倒了,她的儿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以后的太子。”
    不管皇后表现的再怎么贤良淑德,不理政事,他都认定了,害他的人,一定是皇后。
    太子又道:“方家与皇后的关系,不用我说罢?”
    当初要不是方家大力支持薛皇后,就算她有两个年幼的儿子,也未必就能做皇后。若是皇上执意就要立申淑妃,谁敢保证淑妃日后就生不出儿子来?可是有了方家的支持就不懂了。首先后宫里,就有一大半倒戈薛皇后的人。薛皇后也由以前的穷酸样儿,变得出手阔绰起来,拉拢了不少人帮自己说好话。
    朝堂之上,见风使舵的人也不少。许多大臣公然支持立薛氏为后。他们毕竟站在礼法这一边——薛氏有子。
    永宁公主道:“可我实在是没觉着他们要对皇兄不利。闲远也跟我说过,当初支持薛皇后,不过是觉着申淑妃若登基为后,只怕会对方家不利。霍家与方家早年暗里有过龃龉。那霍志贤很是记仇,又颇有些蛮不讲理,若真的让申氏为后,只怕霍志贤小人得志后的嘴脸不好看。”
    当初方家支持薛皇后,也有形势所迫的意思在里边儿。这一点,太子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永宁公主又道:“自从我与闲远成亲后,方家便与薛家的来往少多了。皇兄难道还信不过么?”
    太子蹙眉道:“你真觉得,方家人不会对我不利?”
    永宁公主道:“皇兄连我的话都信不过么?咱们自幼兄妹情深,何况你妹子我还不糊涂,哥哥你若倒霉,我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了不成?”
    太子道:“害我的人,只可能是薛氏,不会有别人。但她薛家还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势力,可以鼓动那么多官员出面来整治我的人。”薛氏背后的靠山,他只知道方家。若连方家都与薛皇后没瓜葛了,那薛皇后又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呢?太子百思不得其解。
    永宁公主道:“皇兄,我觉着闲远说得对。皇兄如今最该做的,是修身养性,还应当规劝那些由皇兄一手提拔上来的官员,让他们安分守己,多出政绩,不要总是想着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若哥哥手下这样的官员多一些,有人要整垮哥哥,何须用阴谋?”阳谋即可。太子纵容手底下的人如此作恶,他自己又能是什么好人了?
    甚至可能连阳谋也不需要。万一有哪个地方民怨沸腾,再闹出什么□□来,只怕父皇就要气死了。
    太子深深看了公主一眼。他对这个妹妹很失望,对她的话也有些将信将疑了。他并非怀疑妹妹对自己的忠心,而是怀疑她有可能会被方家人蒙蔽。她太过于相信和依赖方闲远了,跟他说个话,口口声声都是方闲远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永宁公主察觉到太子对自己的不满,诧异道:“哥哥为何这样看我?莫非是觉着闲远只爱操持地亩,想来不理会政事,所以看得太浅,说得不对?”
    太子深深吸了口气,道:“也不是。他说的,倒也的确句句属实。”只是谁又知道,方闲远是不是故意这么跟公主说了,好通过公主之口来告诉他,借此向他表忠心呢?
    永宁公主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就说么,我的夫家还能害皇兄不成?只要皇兄日后安安稳稳登……只要皇兄日后安安稳稳顺顺当当的,对他们方家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和她的夫家,分明和皇兄是一条船上的。皇兄这般无端的猜忌,让永宁公主很是不解。
    永宁公主说的,也正是太子所不理解的。他也觉得,于情于理,自从方闲远被选为驸马后,方家便该和他一条心,可他总是不敢轻易相信方家。
    太子又问道:“皇妹,方闲远可曾与你说过仇无宴的事?”
    他也是从那里以后,觉得方家未必就会和他一条心的。
    永宁公主道:“自然说过的。闲远说,方侯爷就是那个脾气。既知道了仇无宴做下的好事,不管他是谁,都不可能放过他的。闲远也为此埋怨方侯爷来着,被侯爷知道后,还一顿好罚呢。”
    方闲远这些话里,倒也没什么破绽。依着方天德的性子,若是知道了仇无宴这样的人,竟然还不做声,那才不符合他一贯的为人。何况方天德向皇上密报仇无宴之事,也并没有做得十分隐秘。根据他在皇上身边安插的眼线的说法,方天德当初密报皇帝,也只是因为仇无宴是太子的人,他不想当众让太子不好看罢了。
    太子越想越觉着事情很可怕。
    他认定了薛皇后是背后害他的人,可偏偏薛皇后那里,他一点把柄也拿不着,皇上对薛皇后也是越来越喜爱,仿佛恨不能将前头十几年冷落她的,全都给补回去。
    他怀疑方家可能仍旧是薛皇后的人,也是摸不着任何证据。
    他的对手,仿佛在明处,又好像一直隐在暗处。他还从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敌手。仿佛故意暴露在他眼前,要跟他明刀明枪拼个高下,偏又滑溜隐秘的让他摸不着一点把柄。
    对了,除了永宁公主之外,范佩行也送了个人给他,还将那人安插到了方家。永宁公主可以知道方家内宅之事,那个年轻人却可以跟方天德说起朝堂之事。
    说起来,他只见过那个年轻人两次呢。
    一次是他从辽东回来,秘密见过他。一次是他从陕榆回来。两次他都很风光。
    俞谨白!
    这个人真有舅舅说的那么可信么?
    一个肯为舅舅豁出命的人,就一定肯听舅舅的话,一心一意来帮他么?
    他近来为了摆脱困境,走出的每一步棋,几乎都在对手的算计之中。而他自己呢?他总觉得自己在一步步走入对手布下的陷阱中。
    这其中,真的没有俞谨白的功劳么?
    他最隐秘最信赖的帮手中,唯有俞谨白是后来新加入的。在俞谨白接近他之前,他不记得自己何时处于过这样的劣势之中。
    永宁公主眼瞧着太子陷入了沉思,迟迟不再理会他,便叫道:“皇兄,皇兄,你这是怎么了?”
    太子这才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如果俞谨白是个不可信的人,那就太可怕了。
    太子又问道:“你可知道,方侯爷是怎么知道仇无宴做的丑事的?”
    永宁公主回道:“不是说,方侯爷发现了仇无宴贿赂敌军的明珠么?”
    “是怎么发现的?”
    永宁公主道:“闲远对我说,是方侯爷底下的人给他送来的皮货里夹着的。他后来才发现的。一问才知道,原来那些皮货是从敌军首领的营帐里缴获的。方侯爷这才起了疑心,将此事秘密禀奏了父皇。”
    准确说来,后来是皇帝的人查出来仇无宴干的事的。方天德最初,顶多是怀疑仇无宴。因为辽东,只有仇无宴仗着背后的靠山,大肆劳民伤财采东珠。也只有仇无宴守的城池曾在面对敌军两次大肆围攻时,离奇解了困境。敌军竟然莫名其妙的撤走,转道去攻击别的城池了。
    永宁公主道:“这些事,皇兄以前都问过我的,我也是说过的呀。”
    太子道:“可我却一直没查出来,究竟是方天德哪个下属,向他敬献了那批皮货。”
    他仔细查了从辽东回来的战将们。那些曾经得过方天德提拔,而且有能力吞掉大批战利品的武官,他几乎一个都没放过。可是却毫无头绪。他们看起来,都很正常,很清白,不像是会跟当朝太子作对的人。
    如今细细想来,他当初似乎落了个俞谨白哪!
    俞谨白当初是游击将军,而且一直都是打先锋。他若是想要贪墨战利品,不但有权力,也有足够的理由。只怕任谁知道了,也不会责怪他的。毕竟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换回来的军功。
    可是据说,这位游击将军很清廉。他缴获的战利品,几乎都上缴了,自己截下来的很少。
    事实真的如此么?
    永宁公主不满道:“皇兄,你怎么又来怀疑我的夫家?”
    太子道:“我只是随便问一问。先给方侯爷礼物的人,未必就是方侯爷的人。或许只是想挑拨我和方侯爷的关系,故意这么做的。”
    永宁公主听了这话,脸色才好看了,她道“我这次来,是来劝哥哥一句的,不要再跟太子妃嫂嫂闹别扭了。”
    太子不悦道:“她娘家人做出这种事来,难道我不该好好杀一杀她的威风?别尽给我惹是生非。这些是我的家务事,你怎么忽然来管。”
    永宁公主道:“我原来自然是不会管这些的。可皇兄近来的处境,不是不大好么?若这种时候,皇兄与嫂嫂还不能一条心,那岂不是更不妙了?朝堂后院都起火。那些事又不是嫂嫂授意娘家人做的。嫂嫂如今也收到教训了,让她教导娘家亲戚一番也就是了,何必要跟她继续死僵着呢?”
    太子道:“这倒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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