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是。”杨景谦笑了笑,“但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我觉得你做法务还是太可惜。”
    “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许是杨景谦说话的声音太温和,江攸宁不自觉放松下来,声音也变得慵懒,“都是一份工作罢了。本质上还是用法律为人民服务。”
    “嗯。”杨景谦点了点头,而后专注地看着她,略带怀念地说:“只是那会儿我还以为你会和路童一样,也去做法律援助。”
    “做过两个月。”江攸宁说:“我们一起去了贵州,那边的饭挺好吃。”
    绝口不提那边的案件。
    只说饭菜。
    而且两个月就走,想必经历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杨景谦在脑子里略微过了一下,便没再提这个话题。
    两人就着大学时的事聊了一会儿,大部分的记忆还停留在大一和大二。
    毕竟那会儿的集体活动是最多的,还有就是大四的时候,大家一起拍毕业照。
    他们班还有一对在毕业时就结了婚的,但毕业后三年就离了,聊的也无非两个方向:感情话题和未来发展。
    还时不时穿插着回忆。
    不知聊到了哪儿,杨景谦忽然说:“我记得刚入学的时候,老师问为什么学法。”
    “全班的答案都好像是一致的,为了扫清世上不公之事。只有你一个人的答案不一样。”
    “嗯?”江攸宁被他一说,遥远的记忆也被拉了出来。
    —
    那是一个阳光充沛的上午。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人声鼎沸,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大家都在忙着认识新同学。
    而她孤独地坐在第一排,正捧着一本《杀死一只知更鸟》在读。
    那天她扎着高马尾,老师让她起来做自我介绍时,她说的是:“我叫江攸宁,生死攸关的攸,安宁的宁。”
    戛然而止。
    和她这个人一样。
    无趣。
    同学们的介绍里都带着寓意,故事,甚至是段子。
    而她,什么都没有。
    后来,老师站在讲台上问,“大家为什么要学法?”
    ——让所有的坏人都得到惩治。
    ——愿用毕生捍卫法律的尊严。
    ——让这个世界越来越好。
    ——希望能让更多的人得到帮助。
    ……
    每一位同学脸上都洋溢着笑,以及笃定。
    只有她。
    站起来时沉思了一会儿,风轻云淡地说:“我想从法律的角度来看看,到底什么是坏人,坏人到底有没有……人权。”
    -
    阳光正好,微风轻抚。
    江攸宁半眯着眼想了想,忽而笑了,声音淡到快要听不见。
    她说:“那会儿年少轻狂不懂事。”
    杨景谦抿了抿唇,“但我知道有一种人,至死都年少。”
    声音不高。
    却掷地有声的说进了江攸宁心里。
    她看向他。
    “你做诉讼。”杨景谦真心实意地说:“特别棒。”
    “你都没看过我上法庭。”江攸宁笑了,“怎么知道的?”
    杨景谦没说话。
    隔了很久,他才说了个比较敷衍的答案,“直觉吧。”
    “有机会可以试试。”杨景谦说:“如果我这边有合适的,会给你推荐。”
    “我快连诉讼程序都忘光了。”江攸宁说:“怎么上法庭?你可别难为我。”
    “能背下大半本民法通则,四年不忘的人,怎么可能忘得掉诉讼程序?”杨景谦笑:“有机会试试呗。或者到时候回华政,我们一起看看模拟法庭。”
    这算是邀请。
    江攸宁只是迟疑了下,便点了头。
    很久没回华政了。
    不知道西边玫瑰园里的玫瑰还是不是开得和以前一样娇艳。
    也不知道东边的枫叶林是否还和以前一样,树下全是小情侣。
    还不知道北门公交站下那棵枝繁叶茂的槐树是否还存在。
    这会儿想起来,她好像四年里有一半时间在跟华政的花草树木打交道。
    而且,她还有点想华政的饭,尤其是北区二楼的柠檬鱼。
    她此刻,格外怀念华政。
    杨景谦看她半眯着眼,脑袋摇摇晃晃,像极了上课时犯困。
    他只是看着,没说话。
    好像很多年以前,他也在同样的场景下这样看过她。
    那会儿,她不过十六岁。
    她是班上最小的学生,也是最安静的。
    甚至是每天清晨最早到教室的。
    直到,有佣人上来喊:“江小姐、杨先生,楼下有客人来了。”
    江攸宁瞬间清醒。
    她捧着那剩下的半杯牛奶喝完,然后起身往楼下走。
    杨景谦跟在她身后,下楼时她看了他一眼。
    杨景谦立马说:“我没有跟着你,只是……就这一条路。”
    “嗯。”江攸宁说:“我忽然想起来,来客人不应该是问裴律吗?你可以打电话告诉他一下。”
    杨景谦应了声好。
    电话还没通,下楼时就已经听到了嬉笑喧闹的声音。
    裴旭天已经在楼下,还有他的朋友们。
    包括沈岁和。
    只是所有人都站着,唯独沈岁和坐在沙发最边缘。
    他单手撑着额头,半眯着眼,看似在假寐。
    这喧嚣和他格格不入。
    “攸宁。”裴旭天招手喊她,脸上洋溢着笑,隔着几米就在和她介绍自己的女朋友,“这是我女朋友,阮言。”
    “你好。”江攸宁疾走了几步,“我是江攸宁。”
    “ 就我和你讲过的。”裴旭天补充道:“沈岁和的太太。”
    “嗯。”阮言和她握手,“你好,mk杂志主编,阮言。”
    她的前缀是她的单位。
    这也就意味着——她是独立的个体。
    江攸宁忽然想说:我是江攸宁,生死攸关的攸,安宁的宁。
    而不是——沈岁和的太太。
    当代女性一旦嫁人,似乎失去了自己的姓名权。
    她不再是单独的江攸宁。
    而是——沈太太。
    这个认知让她很不舒服。
    她瞟了眼坐在沙发上的沈岁和,正好遇上他目光也瞟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特别好看。
    只是太过凛冽。
    像是极地的冰雪,永不融化。
    几秒后,江攸宁扭过了头。
    “今天就你们两位女生,所以要不要给我们去加油?”裴旭天说:“我们现在打算去打羽毛球。”
    “好啊。”阮言率先答应,“我倒要看看你的球技进步没有。”
    “真的进步了。”裴旭天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跟平常有点严肃的裴律完全不是一个人,“不信你等着瞧。”
    “走。”裴旭天喊沈岁和,“沈律,走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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