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攸宁抱着漫漫头也不回地下楼, 她步伐极快, 走得带着几分怒意。
    刚走出那条长街,天就变了。
    阴沉晦暗的天空看着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卖早餐的已经开始收摊,有工具的也纷纷拿出来,张扬的大伞在瞬间撑开, 生怕老天爷不给面子飞速下起瓢泼大雨来。
    江攸宁仰头看了眼天, 又回头望了眼长街, 这条主街仍旧人烟旺盛,但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几分匆忙。
    慕曦正气喘吁吁地向她跑来。
    她站在车前等,漫漫还在朝着慕曦笑, 小手在空中挥舞着。
    “终于到了。”慕曦靠在车上,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唇, “你抱着漫漫不累啊?”
    江攸宁摇头, 尔后又点头。
    起初是不累的, 因为在那个环境之中,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带着漫漫离开这里。
    所以她必须不停地向前。
    这会儿歇下来,倒是觉得肚子有些疼。
    不过也只有一点儿,尚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回家吧。”江攸宁说。
    她声音清冽,也听不出喜怒。
    “我开车。”慕曦说着上了驾驶位,江攸宁绕车一圈去了后排, 如今把漫漫抱在怀里,这才多了几分真实感。
    慕曦系安全带的手顿了下,“不等等他们?”
    “不用。”江攸宁低敛着眉眼, 伸手逗弄着漫漫,“他们估计还得好长时间。”
    “哦。”慕曦瞟了眼窗外,她一边往外倒车一边道:“他妈……带漫漫到底是做什么?”
    江攸宁摇头:“不知道。”
    “还给漫漫换了新衣服。”慕曦说:“漫漫在她那待得看上去还挺开心,你刚刚听到了么?漫漫说话了。”
    “嗯?”江攸宁皱眉,“说话?”
    她倒是真没注意。
    “也不算说话,只是低声喊了个什么。”慕曦说。
    江攸宁:“哦。”
    她现在只想离那一家人远远的,越远越好。
    漫漫相对别的小孩儿来说没那么怕生,他晚上一个人躺在婴儿车里也能睡得很舒服,从不需要人一定在他旁边哄着抱着。
    所以在昨夜众人都失眠的时候,漫漫仍旧睡饱了,如今还精神气十足,单是玩江攸宁的手指也玩得不亦乐乎,而且一直在笑。
    “都过去了。”慕曦似有千言万语想问,但又把所有话头收住,她叹了口气,“往后我会好好看着漫漫。”
    “嗯。”江攸宁如今松了口气,这才跟慕曦道:“妈,昨天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也吓坏了吧?”
    “确实有点儿。”慕曦笑了下,“不过知道是他妈抱走了孩子,我其实就没那么担心了。”
    慕曦的车子从中间倒出来废了好大功夫,倒出来之后,她冲漫漫回头笑了下,“奶奶带你玩什么了呀?”
    漫漫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只是笑得更开心了。
    “妈。”江攸宁忽然皱起眉,“你怎么说这些?”
    慕曦目视前方,这才收敛了笑意,“在漫漫面前,还是少说些不好的。”
    江攸宁:“……”
    “那个人……”慕曦叹了口气,“或许没你想象的那么坏。”
    “妈?”江攸宁眉头皱得愈发紧,她有点听不明白慕曦的意思。
    慕曦也没解答,只是话题更加跳脱,“之前在他家,你受了很多委屈吧?”
    车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安静。
    慕曦也没有发动车子,她只是很平和地坐着。
    漫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无聊了便倚在江攸宁怀里,抬起手玩江攸宁有些发皱的衣服。
    这问题一下子倒把江攸宁给问住了。
    结婚以后,她很少跟慕曦聊沈岁和家里的事情。
    她一向固执的认为,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两个人相爱,其余事情都无所谓。
    所以她更顾虑的是沈岁和的感受。
    可那会儿在曾雪仪面前受到的委屈又岂止是一星半点?
    她挑的礼物,曾雪仪从来都挑三拣四。
    她做的饭菜,曾雪仪觉着味道差极了。
    只要是和她相关的一切,曾雪仪都不满意,而她无法辩驳,甚至那些委屈都没办法跟人说。
    因为那是她自己选的路,是她自己种的因,最后得了苦果。
    一切归根结底四个字——自作自受。
    “都过去了。”江攸宁低敛下眉眼,声音淡淡地:“妈,我们不提过去,只往前走行吗?”
    慕曦盯着她的侧脸,良久之后才叹了声,“好。”
    她至今记得,江攸宁当初小心翼翼跟她说想结婚时的表情,那会儿江攸宁提起沈岁和这三个字时都会脸红。
    所以在所有人反对的时候,只有她是站在女儿这边的。
    本以为她能跟沈岁和相爱一生,可没想到几年就分开了。
    几多唏嘘感慨。
    慕曦也跟着她担忧了一晚上,如今找到了漫漫,心里总算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但其实更多的是惋惜。
    诚如跟江攸宁所说,在知道抱走漫漫的人是曾雪仪后,她便没那么担心了。
    曾雪仪抱走漫漫的理由可能有很多个,但她不会伤害漫漫。
    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
    曾雪仪那人,看着心高气傲不好相处,但她做不出来真正害人的事情。
    真正敏感、冷傲的人,其实怯懦胆小,不过是在用嚣张跋扈来掩饰那些敏感罢了。
    简而言之——让她杀人,她一定不敢。
    更何况,虎毒不食子。
    但这些慕曦也不知道该如何跟江攸宁说,说了怕江攸宁觉得她是在偏袒曾雪仪或沈岁和,没有那个必要。
    而且,江攸宁不喜欢,日后便少往来。
    甚至可以不往来。
    生活是江攸宁自己的,她不想过多干涉。
    如果受了委屈便随时回家来,这是她跟江攸宁曾经说过的话,这话永远奏效。
    她不想让女儿觉得自己没了家,没了偏爱她的人。
    慕曦坐在驾驶位上发了会儿呆,江攸宁亦如是。
    刚刚从楼上下来时走得确实猛了,如今腿肚子才缓过劲儿来,一抽一抽地疼。
    车子里寂静无声,慕曦终于发动了车子。
    汽车的轰鸣声响起,但刚刚起步就听到了救护车的声响。
    一声又一声,由远及近。
    慕曦正要调转车头去对面路上,却迫不得已只能继续往前开,开了一截才在路口掉过弯来,尔后便往前行驶,但心里存了几分担忧,行驶得略慢。
    救护车正好在她们刚刚停过的地方停了下来。
    慕曦的车子缓缓驶过主街的时候,漫漫忽然喊了声:“bo……bo……”
    他的脸趴在车窗上,声音很低,但是叫得很亲昵。
    慕曦猛地一刹车停在路边。
    江攸宁看向外边。
    只一瞬间,她伸手捂住了漫漫的眼睛。
    大雨忽然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落在玻璃车窗上,也落在了还躺在担架上的沈岁和身上。
    那一滩鲜红的血迹被稀释,但他侧过脸,好似在看她。
    漫漫的小粉手握成拳轻轻敲击着窗,他口中低声咿呀着:“bo……bo……”
    说得并不流畅。
    江攸宁的眼睛,忽然又酸又涩。
    不过十几分钟而已,他怎么就把自己搞成了这样?
    而他的身后不远处,跟着披头散发的曾雪仪。
    她站在滂沱大雨之中,被整个世界阻隔在外。
    -
    身体好像无限在往下沉,似乎是从顶楼坠落。
    沈岁和感觉自己的灵魂都漂浮在半空之中,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一个定点。
    耳边总是有嘈杂的声音,沈岁和想说安静会吧,但怎么也张不开嘴。
    他身体所有的器官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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