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秒,他又被自己的想法惊到。
    但这惊中也带着几分喜。
    总算不是一直不想活。
    裴旭天说得对,人是该有个目标。
    他虽然还没开始实践,但要慢慢改变。
    这一场大病让他的思想也变了很多,有很多话如果不说,别人是真的不懂。
    有很多事现在不做,以后可能就没机会做了。
    所以顾虑太多有时反倒是件坏事。
    不过他习惯了这样的思考方式,改变总有个过程。
    况且以他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没办法真的去追江攸宁。
    裴旭天跟他说了那么多,他记得的也不过三句。
    ——死磕,不要脸地死磕。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没有人能拒绝真心。
    他住院的时候有查一些问题,但都太浅薄了。
    也有问裴旭天,但他一直相处的对象跟江攸宁完全不是一个性格。
    这种东西也得对症下药,总的来说还是要用心。
    所以沈岁和在思考,而且他想得是先把病治好,然后让自己的生活恢复正常,这才能谈怎么去对江攸宁好,怎么追江攸宁。
    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复婚这事确实有难度,而且像江攸宁现在的态度,基本属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他总得试试。
    就算以后江攸宁真的再有喜欢的人了,他也不会说什么。
    毕竟曾经是他先推开她的,而且,他还伤害过她。
    他的家人也伤害过她。
    换作是他,也不会再回头。
    可他除了江攸宁,谁都不想要。
    结婚这事,他也只有跟江攸宁一起才不排斥。
    他做好了跟江攸宁死磕到底的准备,如果真的惹了江攸宁厌恶,他便默默对她好,把以前欠下的都要还回去。
    还有漫漫,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人好像也就剩两个了。
    现在不把握,等日后一定把握不住了。
    如果等到江攸宁真有了想结婚的对象,他似乎也只有祝福的份。
    毕竟没有立场说任何事,提出任何异议。
    沈岁和盘腿坐在地上,低叹了口气。
    他先挪过来第一箱书,都是些法理类的书籍,以前看过一次了。
    书上还荡了一层灰,他用抹布擦干净放在一旁,一本一本地拿出来,动作很缓慢。
    他现在格外爱做这种事情,没人催促,也没人管,反正最后把事情做完就好。
    第一个箱子里有二十多本书,都不算厚。
    他站起来收到书架上。
    全弄好之后,他又开始弄第二箱。
    这一箱是杂书,有政治的、经济的、哲学的,买来只是简单的翻阅了几下便放在那里吃灰,但他觉得自己应该会看,所以就一并带来了。
    跟着之前的步骤又做了一次,算是驾轻就熟。
    然后是最后一箱,他修长的手指在箱子里拨弄了几下,看到了一本并不眼熟的书,不算厚,夹在了最角落的地方,有一大半都被压在其他书下边,他伸手想把它抽出来,但奈何上边的书多,他抽不出来,只能等清理完最上边这一层再看。
    这一次清理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一些,清理了一多半后,放在客厅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仍旧不疾不徐地清理。
    但手机一直在响,他只好起身去拿。
    来自朗州市的座机号码。
    沈岁和眉头微皱。
    这个地方太过熟悉了,一般这种号码都是诈骗号。
    他直接摁了挂断,继续去书房收拾。
    终于收拾的把那本书露了大半截出来,那本“书”包着书皮,看着有些年头了,他印象中是真的没买过这样的书。
    正要往起拿,手机又响了。
    还是那个号码。
    ——朗州市。
    他皱着眉头接起来,“你好。”
    “喂,您好。”对方是一位很温柔的女士,但那边的环境很嘈杂,“请问您是曾雪仪女士的家属吗?”
    听到这个名字,沈岁和心里咯噔一声。
    “是。”他的声音变得晦涩,连自己都没察觉出的紧张。
    “这里是朗州市人民医院。”对方说:“曾雪仪女士已于今日下午三点二十分去世,您看……您有时间来带她回家吗?”
    对方用了很委婉的词——回家。
    但前面已经有了事实——去世。
    这简短的一句话让沈岁和懵了几秒,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曾雪仪女士已于今日下午三点二十分去世。”对方极有耐心地重申。
    沈岁和:“什么病?”
    “脑梗死。”对方说:“昨天送进来的。”
    沈岁和啪的挂断了电话。
    -
    朗州市地理位置更偏南一些。
    沈岁和在那生活了近五年,其实他小时候是在朗州市的一个小县城长大的,后来沈立去世,又经历了种种,曾雪仪才带着他来了朗州。
    他在这里其实过得并不愉快,曾雪仪限制了他的交友自由,也限制了他任何玩乐的时间,他在学校里一直是被孤立的状态。
    或者说,是他主动孤立了别人。
    曾雪仪回朗州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但他猜得是曾雪仪回了那个县城,以她的性子,可能是将他们以前住的那个房子重新修整,然后住进去。
    那个房子毕竟还是他们家的,一直都没卖。
    曾雪仪舍不得。
    沈岁和是跟曾寒山一起回去的。
    这一路上他都表现得很平静,只是格外沉默。
    曾寒山亦是。
    他们都以为曾雪仪离开是放过了自己,也放过了沈岁和。
    但没想到,她会以疾病突发的形式离开世界。
    当真是连他们最后一面也没见。
    沈岁和跟曾寒山到达朗州市人民医院的时间是凌晨五点。
    朗州市的天还没亮,但已经透出了光,这里也不算冷,比起北城的清早来说算热的。
    他们径直进了医院,一报是曾雪仪的家属,护士便带他们进了病房。
    因着沈岁和在电话里的要求,曾雪仪的尸体被保留了一晚。
    但进了病房,沈岁和也没把那张遮住了她脸的白色床单掀开。
    他站在病房门口便红了眼。
    曾寒山好歹是经过了大风大浪的人,他先走到了曾雪仪的床边,但一双手伸出去,手指颤颤巍巍,在空中抖得厉害,整整两分钟都没能彻底将她的脸露出来。
    率先露出来的,只有她斑白的头发。
    最后还是沈岁和疾步上前,发狠似的把盖在她身上的东西掀开,像是一阵风吹过,把她的本来面目露出来。
    尸体放了一夜,脸色已经变紫了,甚至隐隐有了尸臭味。
    可她的眉眼紧闭着,显得格外温和。
    她的手大抵是被护士放的,两只手交叠搭在肚子上,她的头发都是散开的,落在枕头上看着有几分凄凉。
    看着那张脸,曾寒山忽然就忍不住情绪,抽噎地哭了出声。
    眼泪落下来,他只是喊,“姐……姐……”
    一声又一声地喊,喊到声音嘶哑。
    而沈岁和只是笔直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曾雪仪,眼里泪凝聚在一起,但没掉下来过。
    他看着她,脚步向灌了铅一样沉重,僵在原地动不了。
    现在的她好像能跟记忆中重叠起来,那个还算温和的,在他记忆中鲜活的母亲。
    是母亲。
    是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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