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程楼的小学门口,那个人影消失了许久,又出现了,头发更长,也更脏了,分不出到底换没换过衣物,好像身上的气味更浓厚了些,惹得众人趋避,他仍旧静静地守望着这书声琅琅,似一个守卫者、等待者!
    “傻焕采!傻焕采!”,年幼些的孩子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岁里懵懂,站在一旁轻轻唤着,那焕采抬起头,两眼注视着稚嫩的孩童,嘿嘿一笑,眼神涣散,分明满脸笑意,却又有晶莹在眶,想要伸手去触摸!
    “你这孩子,咋恁不听话,不是说过不让你站这!”,是孩童家长赶至,掩着口鼻,慌忙扯走孩子。焕采想要伸出的手,终究没有伸出,那孩子随家长一起走进校园,不解!回头间,瞥见那男子,他还在凝望着这里,他好像,很伤心!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最多却是过墙风!
    往日里,若是谁家的大门敞亮,除非其内发生天大的动静,否则没有人会关心,墙外来风至门清,越是碰上大门紧闭的,门外聚集则越是热闹,你每天吃什么,跑几趟厕所,天不晓得他晓得。
    小马叔带回来一个人——一个女人,之后,大门紧闭,一是怕给人瞧见了,难免不少麻烦,二是终究抱有一丝私心,不太舍得再给人领了回去。不曾想还是给人瞧了见,门外议论纷纭,遇见了熟人,一些个脸皮薄的,还会耐着性子,不好意思张那个口,怕闹起了误会,可最近遇上大哥家的侄儿,那小子也是张口就来:“小叔,小叔,你是不是给俺们捡来一个花婶婶?”,这可如何是好?
    干脆敞开了门,正好桂萍这两天闹着要出门,不愿意总待在院子里,小马叔实在是经不起里里外外的闹腾。那桂萍,出了门也不走远,顶多走到街头的马路上,离着嫂嫂家不远,却一直没去过,大多就只是站在自家——小马叔家门口,一站就是好久。
    街坊里一下多出这么一个新鲜人来,哪个不好奇?对门的王婆见到桂萍出门就会多问两句,问问看桂萍哪里人,怎么来的?却不曾想,那女子啰啰嗦嗦半天,说不上一句完整清醒话来,还总是冲着人憨笑,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和着,也是和那焕采一样哦,是个不清醒的!
    不清醒的,可不就是傻吗!这话可不能当着小马叔的面说,对门的婆婆喊了两声傻桂萍,小马叔却是生了气,回道:“恁才傻嘞!桂萍,回去!”,说罢就拉着不愿离去的桂萍进了院子,把王婆气的,脸色一阵儿红,一阵儿白的。
    在小马叔眼里。桂萍傻吗?一点也不傻!大概就是憨了一点,说话不利索,这不还是知道谁对她好的吗!就这样,小马叔就和桂萍好了,小马叔领着桂萍去的县里民政局,桂萍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明,怎么说,工作人员都不肯松口,回来时,小马叔很是失落,桂萍却是异常激动,中午吃的面里,有肉丁!
    没有酒席,没有婚礼,没有见证人,甚至没有登记结婚,只有一双新人!
    云芝本是该走,却没走!一个消息,在运哥家里炸开,云芝把工作辞了!一项有主张的女儿,这一次的主张,依旧没有跟任何人商量,把老汉气的不轻。
    “你咋不跟家里商量商量呀?好不容易分配的工作,来嘞不容易,你不是说是恁老师特意关照的吗?”,运哥是刚刚得知这消息的,怪不得这闺女一直不走不走,说是还早,这十五都过去些天了,怎么还估摸在家里,这是来了一个先斩后奏啊!“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解释!”,百思不得其解,运哥只得对闺女狠声说道。
    光,斜照进来,门槛下一方亮堂,室内的温度逐渐上涨,没有人出声,云芝犹犹豫豫,是的,没有人理解,该怎么开口呢?只说:“离家太远了,我想回来!”。
    “糊涂,你、、、、、、”,运哥说不出话来,在屋内转了一圈,云芝有些不在意,低声道:“再找不就是了!”,被运哥瞪了一眼,不再言语,末了叹了口气,兴许是闺女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也是闺女一项是个有主见的,随她吧!怪就怪,自己这个当爹的,实在没什么本事吧!
    的确,云芝并不在意这份工作的得失,辞了,再找就是了,一份工作而已,实在不行,在家做个老师都好。
    云芝真正在意的是——一封信,熟悉的字迹,犹能感受到字迹之上的余温。
    “云芝同志,您好!岁月悠悠,求学数载,一切恍如昨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的相遇吗?我从未见过如你一般的女孩!那时的你,拖着一条长长的马尾,夕阳黄昏,像风一般把你撞进我的怀里。你羞赧的脸庞,比那日的晚霞还要迷人,那是我们第一次相遇,你却只撂下一句对不起,然后就跑进了,跑进了风里,拖曳的马尾,轻轻在我的鼻尖滑过,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哈哈!”
    是的,这的确是我俩的第一次相遇,那时自己刚从校外归来,那时自己的长发还在,当时那个被自己撞到的男生,并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印象,自己匆匆忙忙,只能匆忙地道歉,就离开了,谁能想到后面还会生出这么一段故事来!
    “我想尽了办法,在学校里找寻你的身影,到处打听,可怜的是,我连你的照片都没有,我只能向人家描述,描述了很多次,我怕落下一点,我们就那么差之毫厘,就那么错过了!好在,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把你给找着了,当得来你的消息,我是立即放下手中的事体赶去,生怕错过这一次,不知又要等多久!可笑的是,当我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真的是对我没有一点印象,唯一有印象的竟然只剩,那日的慌慌忙忙和莽撞,你说:哦~,好像是那么撞了一个人!你满眼的笑意,打量着我,我早已不知如何开场!”
    云芝想起那日,那个男孩,跌跌撞撞地跑来,满头大汗的,好不狼狈,引来了很多视线他就那么的站在自己面前,像个傻子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云芝当然记得,那日夕阳黄昏,那么莽撞地涌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当时只是逗逗他,没想到他还当真了,云芝自然不会再解释什么,而是很端正地问他:“同学,你有什么事吗?”,看他吱吱呜呜,挺为难的样子,头一次觉着,一个男生可以用“憨状可掬”来形容。
    “我开始了对你的追求,一次次的精心准备,和好友讨论策划,你看在眼里,却好像没有放进心里,的确,那时的我表现得很笨拙。直到,你答应了和我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银色屏幕上闪烁的画面,我记不太清楚,我只记得昏暗的灯光下,身旁的风景异象,睫毛微动!当你答应我的追求时,我宛若置身梦中,我读不出朋友那里窃来的长篇演讲稿,真可惜,那一晚没有明朗月光,也没有星辰闪烁,但那一晚,我有了你,我弥足珍惜!”
    那个愣头青,确是做过很多很多的莫名举动,也送过很多精巧玩意儿,莫名其妙的追求者,太过突兀,云芝始料未及。但当一个身影,一次次在你身边晃动,会带来戏剧彩绘泥人儿、绣花手绢、刻字的钢笔,以及两张弥足珍贵的电影票,虽然看起来很简陋,不过一张小小的纸片,云芝如今还好好的收着。生命里出现别样的情绪,心脏有别样的悸动,抓紧他,那一晚,那个傻子频频侧目盯着自己,还以为自己没瞧见,不过那电影确实好没劲哦!
    “我喜欢看你的长发,在风中舞动,若有无的一阵芳香,你说要剪掉它,我不同意,我知道你也很喜欢它。是的,咱们都是学生,都还拮据,我能拿出我的所有,但我知道你有自己坚持的原则,虹灯下,你犹豫再三,我最后一次劝你:要不咱别剪了?不愁在这一时。你坚定的摇了摇头,于是你换成了齐肩发,那厮压价压得厉害,走出店门,在我面前,你第一次流下了眼泪,哭成了泪人,脸上还有些发茬,像个孩子,轻轻拍打着你的后背,你很消瘦,我也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我暗自发誓,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你突然就辞职了,好一个潇洒肆意,怎么的,都不事先跟我说一声,也好让我有个准备呀!你是不是成心想着撇下我?程云芝呀程云芝,你可真是个自私鬼,你当然明白我的心思,你知道我不会阻拦你,你什么都知道,你就是不知道问问我的意愿!我唯一庆幸的就是襄城和邺城,不会让我们太过为难,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不然你让我拿你如何?”
    “我放不下,放不下夕阳黄昏,也放不下你,曾经你香腮边轻轻滑落的,是你的泪,也是我的泪!情不知几许,一往而深!一定要等我!至此,敬礼。”
    落款人刘国栋,于一九九一年三月三日。
    薄薄的三两页纸张,逐字逐句的阅读,熟悉的字迹,圆润工整,很难想象出自一位男子之手,尾末的两处怎么滴了两滴水?该不会这家伙写着写着,给写哭了吧?咦~,云芝不禁搓了搓胳膊,这家伙也太矫情了,还情深不知几许,一往而深!搁哪儿窃来的,得好好盘问,酸溜溜的,直叫人听了起鸡皮疙瘩!随即又想到刘国栋那家伙的粘人脾性,他不会真的要跟来吧?好吧!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放不下人家,可他的工作好好的,总不能让人家也给辞了吧,还说我自私呢,长本事了不是,还敢顶嘴了!
    暂时放下当下应该思考的去处,云芝不由得总是想起那个身影,父亲虽然生气,过两天消消气就好了,就是那个家伙,拿他没办法喽,辗转反侧,今夜无眠。
    程安山瞒着老爷子,又整回了几本老爷子眼里的野书,早干嘛去了,早年像是赶着死驴上磨一样,再怎么叫去上学都不肯,整天野的没个人影。如今倒好,看起书来,你倒是看些正经书啊,看那些武侠打斗,能填饱你肚子还是咋滴,没完没了的往家里带,挑着灯在那看,结了婚没想到还是这副德性,他媳妇也不说说他,那灯泡亮着,它不花钱呐?花的都是老子的钱!
    西边的矮屋子,光线昏暗,又摆了些箱柜,白天进门都得亮着灯泡。
    傍晚时分,一个人影突然从西边偏房里窜出,喊道:“着火啦!着火啦!快救火!”,众人还在迷茫,只见那人急忙奔进灶火房里,端着那缺口的葫芦瓢,水从缺口里洒落,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赶去,运哥说道:“你拿个瓢干啥?你把桶拎上啊!”。
    实际上,火势不大,一瓢水刚好扑灭,是什么着了呢?被子!起火的原因也很简单,程安山躲在被子里面偷偷看着小说,怕灯光太亮引来老爷子的注意,就把灯泡掖进了被子里,没想到这不一会儿,灯泡还挺烫的,竟是把被子给引燃了,慌忙之下,被里的棉絮用手可扑不灭,赶紧端了瓢水来,否则这屋子里可净是些木制物件,一不小心留下火种,那可不得了。
    灯泡还在床上,好不容易又给挂回墙上,床上的书还未来得及合上,棉被上烧焦的痕迹很是醒目,运哥哪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大吼一声:“兔崽子,结了婚了,你他娘还给我这么不着调,今儿我不敲断你的腿,狗改不了吃屎是吧!”。
    话音刚落,则操起一旁的棍子,见状不妙,程安山连忙跑了出去,连连闪避,玉蝉可没见过这仗势,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刘嫂没有拦着,云芝扶着脑袋,又来了,打小看惯了的,拉着玉蝉回屋里去,说是不碍事的,老二挨习惯了的。
    “爸,爸,唉!你听我说啊!你听我解释!”,一边闪躲老爷子的棍棒,一边寻思着怎么向老爷子解释,暗怪自己太不小心了。老爷子下手狠着呢,挨到实处,那可结结实实的一棍子,真疼,老爷子正在气头上,不愿程安山多言,气道:“我听你放屁,我听!”,没有给程安山喘气的机会。
    程安山有见到了一把火,老爷子当面,把那些好不容易收来的小说演义,付之一炬,程安山出手抢夺,被老爷子一顿收拾,只能作罢。
    夜间,看着床上这一片狼藉,玉蝉也是叫苦连连,瞅视着一侧的程安山,这就是自己的丈夫,如今还在揉搓着痛处,老爷子做的对,是得狠狠地敲打敲打,不过看他那凄惨模样,不禁又有些心软了,老爷子下手可不是一般的狠呐!
    这床被子,如今是用不得了,沾了灰不说,一瓢水下去,也不是一时能干的,好在柜子里还有母亲缝制的棉被,凶凶地瞪了程安山一眼,以示警告,你要是再把这床被子给糟蹋了,你就睡大街去吧!
    程安山理亏在先,默默帮玉蝉铺着被子。夜间,玉蝉不小心碰到程安山的痛处,正要熟睡的程安山,猛然惊醒。
    “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碰着了,很疼吧?”,玉蝉有些不好意思,老爷子下手是狠了点。程安山哪还好意思承认,只说不碍事,想起其荒诞行径,玉蝉又免不得补上一句:“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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