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生无穷无尽源,爱生无穷无尽怖。
    ……
    第四个法身诞生于死凤凰的涅槃之火,转瞬在业火和师尊的讲道里往生羽化殉道,诞生出第五个法身。
    从第四个法身开始,萧问水斩断了生老病死之厄,此后所有新的法身,都不再需要从无知的幼童长起。
    闭关无岁月,再次踏足昔日山门,萧问水仍是忘却一切。
    只记得,他师门被灭门,还余下他和师尊两个人。
    脱离了少年时清澈锐气的萧问水,长成一个温和内敛的青年。
    他慢慢走过山寺,走过斑驳破败的建筑,忽然听到叶脉被吹出奇异的音色。
    循声望去,他看到正殿的廊檐上,坐着一个玄衣乌发的青年。
    黑色的衣衫和比鸦羽还要乌黑的发丝,衬着那拿着叶片的手洁白如枝头初绽的玉兰。
    光晕打在叶脉和那个人的脸上,水色薄唇和华美的容颜,仿佛茫茫长夜里的月华流照。
    “你是谁?这里是我的宗门,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可看见我的师尊?”萧问水平静地问那个人。
    对方停了吹奏,抬眼望向他,忽然散漫地笑了笑:“我就是啊。”
    萧问水皱眉:“师尊怎么会这么年轻?”
    他分明记得,师尊依稀满头白发。
    那青年轻盈落地,站到他面前,眉眼疏淡又华美,抿唇浅浅一笑:“好吧,我是师尊新收的小师弟。师尊云游去了,说我有个师兄不日出关,可以照顾我。”
    “好。原来如此。”萧问水放下心,他就说玉珏上怎么没有记载。这就对上了。
    ……
    只有两个人的宗门。
    这容颜俊美过分的小师弟,修得是逍遥红尘无拘无束的道,每日里从不安分苦修。
    “师兄,你的道进展太慢了,太迟滞,不如跟我修逍遥道吧,每日里随心所欲,遵从自己的心,就可以遨游四海,精进修为。除了诱惑,什么都能抵抗。”
    那青年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冷淡的眉眼迷离华美,酒香从柔软的唇瓣,一路蔓延到衣襟袖腕。
    即便衣冠楚楚,疏淡禁欲,却比任何妖魅更叫人想起红尘色相下,惑人杀人的艳色。
    萧问水鬓角汗湿,神情安宁平静,头也不抬,清冷的声音低低的,温和又耐心:“别闹。师兄修行慢,是因为在锻心刀。每一日冶炼捶打,都要反反复复将自己的心境杂念割裂看清,敲打明悟,再行斩去。可我每每斩到越后,越无法下手。”
    第一次是三千三百三十下,第二次却只能敲打到一千下,第三次更少……
    汗水浸湿额头眉骨,滴滴落下,萧问水神情静默,并不着急。
    “在你之前,宗门还有许多的师兄妹,师兄不想忘记他们,让他们白死。当初的仇恨我也不能放下。我怕我忘了,亡灵就会再无依存。忘了,便不再记得为他们复仇。”
    成道为了他仅有的所爱,但证道,却要先放下斩断这份牵绊执念。
    每一次重新锻冶,他的杂念却不少反增。
    小师弟醉眼微醺,走到他身边,那只修长纤薄的手稳稳的落到锻打的寒刃上,轻轻拂过。
    “你不是有玉珏吗?你连师尊都忘了,却没有忘记他们吗?”
    萧问水看着那双手抚过未成形的刀身,就像抚过他心头的杂念纠葛。
    酒香绵软醉人,氤氲飘在鼻端,只要微微侧首就能那看那个人。
    他却没有动,眸光定定,不偏不倚,声音清冷自持,低低地说:“正是因为有玉珏,如果玉珏丢失了,我会不会什么都遗忘,什么都没有了?”
    那人随意地靠在他的肩上,一点倾斜的重量,不多不少。
    萧问水不动不看,呼吸微微一轻。
    “师兄,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醉过?酒至微醺的滋味,要不要试试。”
    那声音清清淡淡的,没有任何余温旖旎,一不小心却字字铭刻。
    他下意识垂眸,看进那双浸润于酒色红尘的眼眸,才发现那碧色比他以为的清透洞彻。
    ……
    酒的声音和水的声音,听上去原来是不同的。
    三分的微醺自持和九分的放纵肆意,眼中所见,竟也依稀不同。
    仰望苍穹,和躺着去看,世界也是不同的。
    他凝着那个人的眉眼,眼神专注清冷,一眨不眨,慢慢地克制地一点点靠近。
    水色嫣红的唇,棱角分明线条薄冷,触感却是柔软微凉,比他以为得还要叫人意乱。
    那人清冽的声音淡淡:“师兄的刀孤绝不豫,一往无前,为何心却这般柔软自缚?”
    萧问水默默地想。
    因为挥刀的时候,不需要选择,别无选择,只有竭尽全力地求生。
    但其他却不是。
    他总是要不断失去的,这世间所有一切的美好都不属于他,他也从未得到过。
    就算是喝酒,也喝不到十分的醉意。
    肆意,放纵,这些词都和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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