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鼻子一酸,接下来的话已说不出来了——整整一个下午,阿杳看她的目光都让她觉得似曾相识。直到片刻前阿杳入睡了,她才蓦地想起来,那样的恐惧,她在乌梅酸梅眼底见过。
    可乌梅酸梅是受过很多欺负、吃过很多苦的,她们会时刻担心丧命的事,阿杳她……
    雪梨强摇一摇头,终于忍不住擦了把眼泪:“哥,你去吧。我会在这儿等着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及时告诉我。”
    卫忱点头,嘱咐了句“你保重”便转身离开了。雪梨踉踉跄跄地往屋里去,推开要过来搀扶她的豆沙,坐到榻边看着阿杳,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净了。
    她还那么小,她心里究竟藏什么事了?
    似乎自打跟了谢昭,雪梨就没再这么无助过。她躺在榻上却睡意全无,明眸大睁地望着榻上雕镂发呆,只在阿杳翻身时会回过神来,给她掖掖被子,再继续发呆。
    皇帝是踏着三更天的打更声走进六格院的。看她在榻上傻躺着,面容憔悴得像是久病一场,他犹豫了好久才终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雪梨猛转过头,神色恍惚:“陛下……”
    “今天免朝了。”他说着提步走近,眉头深锁着,“我会料理好这事,你放心。”
    她点点头,往里挪了一点,让了块地方让他坐。谢昭落座后矛盾了许久,才将袖中的供状取了出来:“这是……陈氏供出来的事情。我不能不给你看,但你看完……别太激动。”
    雪梨一下坐起身,伸手就要跟他抢。与他视线一触,赶忙保证“为了阿杳我也不会气糊涂的”,他这才把那一叠纸给她。
    可雪梨看完之后,还是气糊涂了。
    供状里说,石氏为给自己的将来做个打算,想把阿杳夺回去,所以收买了陈氏。石氏借着阿沅百日宴,前后都在热闹的机会支开了阿杳身边的旁人,单独见了阿杳和陈氏……
    然后在阿沅百日过后,陈氏每天都会跟阿杳说一些话,一些连雪梨看了都害怕的话。
    比如她跟阿杳说:“你不是你娘亲生的,虽然你娘对你很好,但现在有了弟弟就不一样了,她给你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从你弟弟那里分出来的,你在跟她的亲儿子抢东西,她慢慢地就不会喜欢你了。”
    她还说:“陛下也并不是你的父皇。你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若你娘不喜欢你了,他很快也会讨厌你,就没有人会对你好了。”
    最直接的,是她曾跟阿杳说过:“你啊,不如早点去跟陛下说,说你想你母妃了。她才是会真正护你的人,至少她自己没有儿子。”
    这些话,雪梨读着都觉得触目惊心,全然无法想象陈氏是如何亲口对阿杳说出的。
    ——阿杳毕竟也是她带大的孩子啊……
    各种推波助澜的小事就更多了。比如在阿沅百日之后不久,她就跟阿杳说过:“瞧瞧,阿沅过百日就设宴大贺,你过百日的时候可什么都没有。若不信,你问问别人去。”
    阿杳那么乖又那么单纯,想来她是会直接信的,并不会去问别人——而就算问了,事实也是并没有贺过。
    她百日时恰是她生母离世白天,于情于理不该大贺。大抵连皇帝都没有想到,这竟会变成一个把柄,被旁人握住来捅阿杳的心。
    供状里说的许多话,雪梨觉得阿杳该是不懂的。可仔细想想,若有人天天跟她说……她大概还是会懂的。
    小孩子懂的道理不多,但他们感觉得到,所以他们什么都懂。
    她和皇帝还都以为那日当晚他严惩了石氏,阿杳就安稳了呢。却没想到,她的打算根本就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她没有做任何看起来像“抢人”的事情……
    只是让人在阿杳心里播了一颗种子,等着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然后逼得阿杳自己开口说要去找她。
    怪不得在她说完“你抱着鱼香睡,娘哄阿沅”之后阿杳会突然不高兴,那是心里积攒了太多忐忑之后才有的敏感。就这么一句话,让阿杳觉得她已经不喜欢她了。
    所以阿杳当时看上去那么失落,又并不敢问她。
    而如果阿杳的反应没有这么激烈、没有让他们意识到不对头,继而任由着这颗种子继续发芽的话……
    雪梨浑身发冷、冷得发抖,谢昭紧搂着她安慰了好久,她才终于缓过来了点儿,看向他,齿间还在打着颤:“既都招了……陛下、陛下想如何?”
    “旁人都已经赐死了,御令卫正押石氏和陈氏回来。”皇帝的声音平稳,搂着她的双臂也未松。一静,又说,“朕不会放过她们的。你好好歇一歇,阿杳还要你照顾。”
    他已经很久没在她面前用过“朕”字了。此时这个字灌入雪梨耳中,却没让她觉得疏离,只觉得无比安心。
    现在她迫切地需要这个身份的支撑,让她相信这些穷凶极恶到会对小孩子下手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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