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马上就听懂了,说道:“嗯,代国军队里,没有人敢和你父王动手。”
    李宏身为一代军神,积威近三十年,已被军队神话了,谁敢围困他,朝他发出挑战?
    “所以我需要调来雍国,抑或嵩县的军队。”耿曙说,“如果你们不能接受外国干预,一切就不必再说了。”
    姬霜与李谧相对沉默,姜恒又想到了先前驿馆中,周游的表情,想来这厮还是有点真本事的,一定是他朝耿曙点出了关键问题所在。
    “我有一个办法,”姜恒说,“只能算折中。”
    耿曙:“没有任何折中的办法。”
    姜恒:“就不能听我说完吗?”说着揪住耿曙耳朵,他实在是受够耿曙这模样了,平日里与他说话和和气气的,在姬霜与李谧面前,简直就是自高自大、目中无人。
    耿曙:“好好……你说。”
    李谧:“……”
    姬霜:“……”
    姜恒带着责备的眼神,过了好一会儿后,方道:“我需要调集嵩县驻军,却并非以雍国的名义,而是举天子王旗,我们五年前,都是晋天子麾下的官员。”
    李谧:“!!!”
    姬霜道:“可是……”
    耿曙也想起来了,别人不论,但他与姜恒,是完全有权代替晋天子姬珣,对地方封国行使干涉的!
    李谧说:“可天子已经崩了。”
    “天子已崩,王旗却没有倒下。”姜恒说,“当然,说白了,这一切俱是自欺欺人,怎么说都行,便看两位能否接受了。”
    李谧与姬霜沉默良久,最后李谧点了头,说:“那么,便请殿下亲自赶回嵩县一趟。”
    “不需要,”耿曙冷冷道,“我自有安排,顾好你自己的事罢。”
    李谧朝向姬霜,露出些许不安,说:“接下来,就是罗叔与李靳了。这两个人里,必须成功说服一个,就怕……”
    姬霜温柔地说:“大哥,尚未努力过,又怎么知道就一定失败呢?”
    李谧苦笑道:“你说得对,瞻前顾后,这样不行。”
    姜恒说:“我可以为太子殿下约来罗望。”
    “暂定明夜罢。”李谧说,“具体细节,我还须得与王妹好好商量。”
    接着,四人再次端详了地图,再次确认了计划——冬至当天,李谧将坐镇西川,回到王宫,在罗望的保护下,召集起一众大臣。
    而耿曙与姜恒,则将带领嵩县的王军,趁李宏出城祭拜亡弟公子胜时将他围困,逼他写下退位诏书,送回王宫,交给李谧。
    李谧将昭告代国全境,包括稳住在外的军队,并将父亲关押在后宫内,充当人质,如此政变完成。
    最大的难题,还是如何解决罗望与李靳,但这已是李谧该头疼的事了。
    “两位不要回去了,”姬霜说道,“就在府上住下来罢,来来去去,也容易暴露身份。”
    姜恒一想也是,毕竟城中戒严,有耿曙在,还能保护李谧的安全。
    “我俩要一间房就行。”姜恒朝姬霜说道,“我将去调配药物,届时如果实在无法说服,就只能将罗望扣下来了。”
    第65章 待客茶
    是夜, 姜恒无聊地躺在榻上,耿曙则认真地给海东青梳毛,低声在它耳畔说着什么。
    姜恒侧头偷看耿曙。
    “你喜欢她。”姜恒说。
    “你又看出来了?”耿曙抬头, 不悦地盯着姜恒。
    姜恒说:“你就是喜欢。”
    耿曙说:“我没有!你要我解释多少次?”
    姜恒一脸茫然道:“你不喜欢风羽吗?你看它的眼神, 完全和看别人不一样啊。”
    耿曙:“……”
    耿曙回过神, 知道姜恒又在拿自己寻开心,便不再与他争执, 小声朝海东青交代后,让它停在自己的手臂上,侧过臂膀轻轻一送。
    海东青带着信, 飞出院外, 飞走了。
    那个动作极其潇洒, 姜恒看着耿曙, 感觉到他每次看那只鹰时,眼里有股温柔。
    “喜欢,”耿曙不客气地说, “喜欢又怎么?你看出来了?”
    “你看风羽的眼神,”姜恒笑道,“与看我一模一样。”
    耿曙一怔, 忽然又有点脸红,但姜恒的这话, 一时令他非常受用,便走过来,躺在榻畔姜恒身边, 两兄弟并肩躺着。
    姜恒随手将那玉玦从他脖子上扯过来, 像拖着狗绳般,放在面前端详, 耿曙被他拖得不太舒服,却没有挣扎的举动,也侧过头,与他挨在一起,看玉玦流转的光华。
    数日后,按姜恒的计划,是分别约见罗望与李靳,必须在一天内完成,否则一旦走漏了风声,只会引起另一方的警觉。
    李靳手握两万城防军,罗望则拥有五万代国骑兵。
    最好的结果是说服罗望。
    退而求其次,李靳若愿意投向太子谧也行。
    最坏的情况,则是两人都宁死不屈,无论如何不愿就范。
    “如果他俩都不松口呢?”李谧问。
    姜恒说:“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招了,殿下,自己办不到的事,就不能怪别人出手收拾。我发现自打安阳那场屠杀之后,天下各国的国君,就陷入了一个怪圈里。他们已经输不起了,我希望殿下能当个输得起的人。”
    李谧自然知道姜恒言下之意,他身为储君,收服西川掌管兵权之人,是他的责任。设若他甚至无法让罗望、李靳二人的任意一人朝他效忠,也即意味着他这储君的地位相当危险。
    届时他们只能求助于周游,以及埋伏在潼关下的雍国外援。姜恒给了他机会,办不成事,还能怪谁?
    “事成之后,姜先生如何打算?”李谧岔开了话题,姜恒看那模样,这名代国未来国君,似乎想招揽他们两兄弟。
    可是留在代国,就要面对公主姬霜,她真的能放下公子胜的仇恨么?
    “我听恒儿的,”耿曙道,“他留下来,我就留下来。我爹不是我,我不会为他赎罪,与我没关系,这血债反正我不认。”
    “什么血债?”李谧尚不知耿曙身世,只单纯地认为他是雍国王子。
    这话再一次证实了姜恒的猜测——太子灵设若密告诸国,想置耿曙于死地,不可能不告诉代王。眼下传信之人,只通知了霜公主,连李谧也不知道。
    非常可疑。
    究竟是谁要将他们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呢?
    姜恒隐隐约约,怀疑自己触及了真相。
    殿内无人回答李谧,李谧也习惯了,王室内部从来就不怎么把他当太子看,尤其自己的家人。与其说他是一国储君,不如说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全家操持的长子。
    “所以假设罗将军不愿意,”李谧拿着姜恒给他递过来的小药瓶,再三确认道,“我就要二话不说,先下手为强毒死他?”
    “殿下狠得下心么?”姜恒问。
    “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只能照办。”李谧说,“我又不是太子灵,我不会算计前来帮助我的人。”
    听到这话时,姜恒忽有所感,轻轻叹了口气,笑了笑,这种信任让他很感动。
    “那还是我来下毒罢。”姜恒说。
    “该送信了,”姬霜认真地说,“大哥,我相信你能成功。”
    姜恒送出信去,交由姬霜的侍女,将罗望带进公主府内,自己却不露面。
    午后时分,罗望被带到府内,踏出密道的那一刻,便彻底明白了。
    姜恒的信上内容乃“私下约见”,罗望也是托大,竟不带任何护卫,及至进到公主府内时,便知道自己极有回不去的可能。
    但在见到李谧的一瞬间,罗望顿时慌乱了起来。
    “殿下?”罗望的声音发着抖。
    “罗叔,”李谧依姜恒指点,朝罗望直接跪下了,恳请道,“罗叔请救我!”
    罗望赶紧上前扶起李谧,颤声道:“殿下何出此言?我……末将明白了……殿下,殿下您……”
    被软禁的太子失踪,朝中自然震惊无比,而李宏作出的决定也非常符合他的脾气——先行封锁消息,严查离开代国国境的所有道路。
    李宏根本不会想到,儿子还逗留在西川,并筹备着造自己的反,在他的认知中,四个儿子,没有任何一个敢篡位。李谧唯一的去处,不是郢国,便是雍国,于是通往剑门关外嵩县的道路,以及北方潼关的官道,乃是重点封锁路线。
    西川城内,反而一切照旧。
    罗望惋惜道:“既已决定离开,又何必去而复返?”
    李谧低声道:“罗叔,我从一开始,便未想过离开。我是代国的太子,自当与国家同生死,共存亡。”
    罗望沉默不语。
    李谧恳切道:“恳请罗叔救我,也是救代国的千万百姓,这一仗不能打,罗叔!您心里比谁都清楚!叔父尚在时,辛辛苦苦筹备这数十年,战事一起,三十年的积累,便要毁之一旦!”
    罗望叹了口气,说:“殿下,不是末将不愿,实乃心有余而力不足也。”
    姜恒与耿曙坐在屏风后,听着两人传来的对答,耿曙一手按在烈光剑上,沉吟不语,姜恒却把手放在耿曙手背上,递给他一杯茶,示意无需紧张。
    李谧失望地说:“是么?”
    罗望久久凝视李谧,长叹一声,低声道:“殿下,再等几年,便将水到渠成的事,何必如此冲动?”
    李谧说:“短短数年,天下却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又何尝不知?最该明白这个道理的,是父王。今天的代国,还远远没有准备好。”
    不仅罗望,哪怕朝中所有的大臣,心里都十分清楚,代国国富兵强,不过是建立在三十年前公子胜变法的基础上。西代的崛起,只有短短二十载,成为一方霸主容易,想出兵争夺天下,实力还远远不够。
    设若代王遵循公子胜的计划,在这条路上持续走下去,那么在一代人,甚至两代人后,将足可与东方四国一较短长。
    代人不是没有争霸天下的资格,他们需要的是更多的时间。
    “时间不等人。”罗望没有喝案上的茶,只是低低叹了一口气。
    大家都是聪明人,罗望很清楚太子这是冒着奇险在策反他,一旦失败,自己绝不会被留下活口,但在这一刻,罗望反而忘记了自己的危险,诚恳地劝说李谧。
    “走罢,”罗望说,“殿下,离开西川,带着霜公主一同离开,去您的母舅家。”
    姬霜的母亲是郑人,李谧的母亲则是梁国人,郑、梁二国都将收留这落难的太子。
    李谧没有回答,啜了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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