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许多人的榜样。”太子泷牵着姜恒的手,说道。
    “那倒不见得。”姜恒笑道,“不过有人说点不合时宜的话,总是好的。”
    耿曙打着赤膊,就像他手下的将士一般,穿着薄薄的黑色武裤,防滑靴蹬在地上,以肩膀扛着城楼高处一人高的大转轮,将转轮推进铁榫中,这样一来,城门的绞轮便修复了。
    “殿下!殿下!”亲卫来报。
    “不要大呼小叫!”耿曙正忙着,冷不防被一喊,险些松了绞绳。
    “那是姜大人么?”亲卫说,“姜大人好像来了!”
    耿曙顾不得绞轮,马上擦了擦手,闻了下身上的汗味,找来毛巾胡乱擦几下,探头到城楼往下看。
    “恒儿!”耿曙看见姜恒,却没看清楚太子泷,太子泷出宫时戴着斗篷,以遮挡失去的耳朵。
    “哎!”姜恒仰头笑道,“哥!”
    “你怎么来了?”耿曙说,“快回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塔楼的瞭望哨下,小房间里,太子泷解下斗篷,众将士马上纷纷朝他行礼。
    王家不顾一切,在最后关头拼着同归于尽的念想,为太子泷赢得了尊敬,所有人的目光都驻留在他失去的耳朵上。
    “我给你带了酒来,”姜恒说,“顺便当监工,看看情况。”
    耿曙有点不自在,让人生起火,太子泷让界圭分发了犒军的酒肉,便安静地坐在一旁。耿曙则背对太子泷,匆忙穿上外袍,系上腰带。太子泷不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脊。
    耿曙已经是成年人了,近五年前他来到雍都时,还只是少年身材,如今的他就像汁琮一般,肩背宽阔,腰线漂亮,充满了成年男性的安全感。
    他渐渐地取代了汁琮,成为雍国新的守护神。
    “来喝酒吧,哥?”姜恒说。
    “不喝,”耿曙严肃道,“你伤没好,不许喝,汁泷也不许喝,谁都不能喝。”
    “哎——”姜恒说。
    姜恒要捏他的腰,奈何耿曙武艺高强,实在无从下手,手腕马上就被锁住了,姜恒只不管不顾,与他打混,看在太子泷眼里,只觉甚有趣。
    他曾经也有心朝耿曙开开玩笑,设计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但耿曙表露出明显的不喜欢,太子泷只得作罢。
    耿曙挡开姜恒的手,最后让步了:“只能喝一点,一口。”
    耿曙让姜恒就他的碗喝了一口,便夺走了。
    “给我也喝一点,哥。”太子泷忍不住说。
    耿曙于是递给他,让太子泷在一个碗里喝过,又理所当然地收走。
    “你们的活儿做完了?”耿曙问。
    姜恒拍拍袍襟,说:“怎么可能做得完?永远也做不完。”
    太子泷笑道:“做不完就不能来了?”
    耿曙:“那来这里做什么?”
    “想你了呗,”姜恒大大咧咧,说道,“不行吗?”
    耿曙脸上忽然一红,稍稍侧头,看着生起的火盆,这话太子泷可从来不会对耿曙说,但姜恒每次说出口,却带着难以抗拒的魅力。
    “是啊,”太子泷笑道,“想你了。”
    小房间里陷入寂静,界圭出去与士兵们喝酒了,耿曙想找几句话来说,却不知该说什么,看着姜恒与太子泷待在一起,他忽然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奇怪的念头。
    看似太子泷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国君,但姜恒自然而然地占据了主导,仿佛他才是太子,而太子泷则是他的兄弟。
    “我还记得上一次在角楼里喝酒,”姜恒朝太子泷说,“是在洛阳了。”
    太子泷说:“哦?也是冬天吗?”
    耿曙也想起来了,不想再提往事,姜恒却自顾自地起了个头,说起六年前的冬天。太子泷自然是记得的,当时武英公主亲自出使洛阳,便是为了劝说姬珣来落雁城。
    但那一次,姜恒万万没想到,来看过驻军的耿曙后,等待着兄弟二人的,便是长达五年的离别,险些天人永隔。
    “后来哥你去灵山了,对吧?”姜恒问。
    “嗯。”耿曙简单地答道,目光十分复杂,看着姜恒。
    太子泷带着担忧,询问了当年那惊心动魄的经过,耿曙却听得走神了,一个声音在他心底不停地回响着,把这些天里,他不愿面对的心事统统翻到了眼前。
    他不能再视而不见了,他必须查出这一切的真相,哪怕他已接受了它。
    “再后来,我被师父捡到了。”姜恒解释道,“现在想起,也当真是命大……”
    恒儿不是我的亲弟弟。
    耿曙的心里,那个无情的声音回响着。
    “那是陆相提议的,”太子泷叹了口气,说,“但是管相反对,不是反对他的举措,而是觉得,还不是时候。”
    “他们说,姬家人的身体里,流淌着疯狂的血,”姜恒笑道,“现在我算是懂了。”
    他不是我爹的儿子……耿曙心里,那声音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他一直以为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来自同一个人的血,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羁绊,可郎煌那天所言,刹那颠覆了他的整个世界。
    “恒儿。”耿曙忽然道。
    “啊?”姜恒说。
    这几天耿曙的表现很不寻常,但太子泷与姜恒都未曾注意到,只因他大部分时候都不在宫中。
    他不是我亲弟弟了,我与他……现在算是什么?
    但他还是我的恒儿。
    耿曙怔怔看着姜恒,看着他被火焰映着的脸庞,姜恒眉毛稍一扬,朝他望来,不解其意,眼里却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
    “不要说以前的事了,”耿曙道,“我不爱听。”
    姜恒将它理解为耿曙不愿听到他受苦的日子,便自嘲般地笑了笑。
    太子泷说:“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耿曙却道。
    这毫无来由的一句话,令姜恒与太子泷都十分疑惑。
    耿曙避开姜恒茫然的眼神,起身推开门,说:“回去罢,别在外头待得太久,宫里又要担心你们了。”
    “哥,你没事罢?”姜恒问。
    耿曙摇摇头,站在城墙上望向城内,随着城墙的修复,工事已近结束,接下来,就是迎接冬至日,以及新一年的到来了。
    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耿曙的手指,耿曙蓦然转头,发现是姜恒走了出来。
    他望向角楼,太子泷还在里头。
    姜恒怀疑地看着他的双眼,耿曙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手,情感却战胜了他的理智,他反手握住姜恒手掌,握得紧了点。
    “恒儿。”耿曙喃喃道,将他抱进自己怀里。姜恒却有点难为情,他们早就成年了,在宫里亲近已是勉强,于城楼上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
    “你怎么了?”姜恒说。
    “没什么。”耿曙没有强求姜恒,伸出手,覆在他侧脸上,拇指轻轻撇了下,“只是想起从前的一些事。”
    姜恒说:“忙完了吧?今晚会回来吗?”
    耿曙点了点头,说:“等我。”
    他很清楚,一旦姜恒的身份暴露,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而就在此时,一骑到得城墙下,朝高处喊:“太子殿下!王子殿下!姜大人——!”
    “王陛下有昭令!”信使道,“速往中殿内。”
    “你看,”耿曙说,“找来了,你们先去,我稍后就来。”
    第117章 肉中刺
    姜恒平时也不离宫, 刚走出一步,汁琮就派人来了,当真是把他们看得死死的,他只得与太子泷先回去。
    今天与以往却有很大的不一样, 冬至前的三天, 数名朝中核心重臣全部就座, 就等太子泷与姜恒回来。
    陆冀与管魏仿佛先经过了一轮讨论,两人一起看着姜恒。
    “汁淼呢?”汁琮问。
    “还在做城墙最后的收尾, ”姜恒答道, “马上就来。”
    “把门关上,”汁琮吩咐道,“稍后来了通传就是。”
    界圭上前关上殿门, 守在外头,姜恒看看周遭,卫卓、陆冀、周戎、曾松也来了, 外加管魏,这阵仗当真是前所未有。
    太子泷也察觉了, 朝姜恒点点头,两人分开, 太子泷坐到汁琮身边去。
    “两件事, ”汁琮说, “是你提的办法,须得让当事人清楚。”
    姜恒与管魏交换了个眼色, 这一老一小虽从不私下交换消息, 却对彼此的心思不能再清楚了。
    “愿洗耳恭听。”姜恒说。
    曾松若有所思, 看着姜恒。
    汁琮道:“决定采纳你的提议, 开春通知关内四国, 于玉璧关内召开五国联会。”
    说着,汁琮拿起金玺,犹如惊堂木般,拍在案几上,发出气吞山河之声:“届时孤王将亲自奉上传国金玺,分化四国。”
    姜恒点了点头,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汁琮说道,“经过我们谨慎的决议,要占领洛阳,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计策。”
    姜恒没有插话,南方四国一旦开始争斗,战争一起,汁琮便会马上出关,占据土地。
    “除此之外,”管魏说,“派出去的信使,回来了。”
    “什么信使?”姜恒不记得有信使。
    “与郢国结盟的信使。”管魏道。
    这时候外头界圭说:“殿下来了。”
    “让他进来。”汁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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