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在殿内踱步,片刻后说:“设若汁琮死了,你能统帅雍国军队么?”
    “我不知道。”耿曙淡淡答道,“你希望我这么做?”
    姜恒与耿曙注视彼此,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来,但他没有让太子灵与毕绍知道。
    “修改一下计划,”姜恒说,“也许我们还有机会。”
    耿曙示意姜恒说就是,姜恒的计划却更行险,太子灵听过后反而道:“可以,我能接受。”
    毕绍看了眼太子灵,太子灵点头,以示安慰,说:“就按你说的这么办罢。”
    天色过午,雨不知不觉已停了。
    殿内静谧,末了,太子灵说:“那么,恕我这些天里,要好好享受一下死前的时光了。”
    姜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罢,时间不多,别再操心朝廷的事了。”
    “我们能将郑国与梁国,交给你俩么?”太子灵认真地说,“姜恒,你不会辜负我的,对罢?”
    “我尽力而为罢。”姜恒低声道,“当年天子也将天下托付给了我,说来惭愧,人力有穷。”
    毕绍说:“但你始终在努力,这就够了。”
    太子灵笑了笑,说:“我得好好为自己活一回,这么多年中,我实在是受够了。”
    姜恒:“……”
    汁琮率军杀到,最慢不过三个月,快则二十天。这么说来,太子灵已作好了为国牺牲的决心,他必须先安排好后事,包括郑国的未来。
    “今天是七夕,”太子灵朝耿曙道,“我让人带二位在城中逛逛罢。”
    午后,耿曙刚坐下,赵慧便兴冲冲地来了。
    姜恒朝耿曙说:“这是我徒弟。”
    “那就切磋几下吧。”耿曙懒懒起身,正好活动筋骨,吩咐道,“你叫赵慧,是罢?去替我拿根树枝来。”
    赵慧则充满兴奋,又充满警惕,毕竟耿曙的名头实在太响。结果是注定的,她根本挨不到耿曙身前,无论怎么靠近,结果都是被一根树枝点中喉头。
    “不打了,”赵慧说,“我苦练五年,还不敌你一招!你手里要是剑,我早就死啦!”
    “我说过什么?”姜恒笑道,“习武是为了争强好胜地去杀人么?”
    赵慧不说话了,仿佛有点赌气。
    耿曙却忽然有点疑惑,问:“你的功夫,是谁教的?”
    赵慧看看姜恒,又看耿曙,迟疑片刻后,说:“是龙将军。”
    “龙于吗?”耿曙说,“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他这么没用吗?”赵慧反问道。
    “看不出来,他武功居然还可以。”耿曙道。
    姜恒有点惊讶,在耿曙嘴里说出“还可以”,当真是极高的评价了。
    “我授你一套剑法,”耿曙说,“你一定想学。”
    “你教我什么我都想学。”赵慧又黯然道,“可是我明天,就回越地去啦。”
    “我写下来给你。”耿曙回到房中,在案前坐下,姜恒便将笔递给他,耿曙在砚上蘸了墨,写下武功心诀。
    “你还记得?”姜恒轻声问。
    耿曙点头,赵慧在一旁好奇问:“这是什么?”
    “天月剑诀。”耿曙说,“我没有授你碎玉心法,因为也没有人教过我。你按着剑诀,尽量练就是,不练碎玉心法,只有剑诀,不能成为绝世高手,但你也不必当刺客,学着玩就是了。”
    赵慧顿时大喜,接过剑诀,如获至宝,朝两人道过谢。姜恒却明白,耿曙不知道他们未来命运如何,不想这武艺就此失传,便择人授予。
    至于黑剑的心法与山河剑式,前者是耿家所有,他可随意处置,失传了也算不上可惜。后者则是他自创,更无所谓了。
    “保护好你弟弟,”姜恒说,“有缘我们会再回。”
    赵慧已十四岁了,多少知道他们面临的险境,此时噙着泪,朝两人再一次道别。离开后,姜恒想到这辈子唯一的徒弟,竟是十分唏嘘,他既没有授予她文韬,更未教她武略,甚至每一次相聚,都如此短暂,一身才学,后继无人。
    “都是过眼云烟,”耿曙朝姜恒道,“不必太在乎。”
    “也是。”姜恒点了点头,说,“走,咱们出去过节罢。”
    连续数日大雨之后,济州城终于凉快下来,黄昏晚霞如火,耿曙与姜恒换上了越服,走出宫去。
    “两位公子都是越人。”流花在前带路,笑道。
    “唔。”耿曙想起年初在郢宫时,熊耒还试探过他们,是否有光复越国之心,没想到时过境迁,姜恒的身份已有所改变。
    有流花在,姜恒不便讨论太多战事,索性决定今天好好歇息下,朝耿曙道:“上一次来济州,我还没好好玩过。”
    耿曙说:“你喜欢这儿么?”
    七夕夜星河如瀑,流花将二人带到集市前,便安静地站在姜恒身后。城中虽笼罩着山雨欲来的压抑与紧张,却因连日暴雨后,百姓总算有了出门的机会,集市中仍旧喧哗热闹。
    集市上挂满了七夕夜的星灯,星灯以竹纸所糊就,呈大大小小的球形,犹如一个个的小光点,在长街与济水桥的两侧微风中载浮载沉。
    “哪儿都喜欢,”姜恒看了远方一眼,再看耿曙,笑道,“只要与你在一起,在哪儿都是很好的。”
    耿曙倚在桥栏上,朝水中望去。
    流花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端详二人,她今天也穿得很美,太子灵特地让她换上越女服饰,跟在姜恒身边为他当向导。姜恒本想单独与耿曙待着,但流花既然来了,就带着她玩罢,让她现在回宫去,也是孤零零的一人。
    两男一女,那场面总感觉有点奇怪,姜恒只得没话找话来说,不想冷落了她。
    “你什么时候来济州的?”姜恒问,“在这儿出生吗?”
    “好些年了,”流花说,“自打懂事开始,就在济州城,八岁进的宫。”
    姜恒朝耿曙说:“流花的琴弹得很好的。”
    “嗯。”耿曙漫不经心道,视线却落在桥下水边的一名少年身上,那少年于水边徘徊,像是在等人。
    姜恒知道有外人在,耿曙便不太说话了,又朝流花说:“我哥向来是这样,不爱说话。”
    “我没有不爱说话,”耿曙说,“我朝你说的话还少了?天天说。”
    流花笑了起来,说:“聂将军只不习惯与生人相处。”
    “你在看什么?”姜恒与流花闲聊多了,又怕令耿曙无趣,伸出手想搭他。耿曙却没有过来,拉着他的手,让他把手按在桥栏上。
    “看那孩子。”耿曙说。
    “他想寻短见吗?”姜恒看了眼水边徘徊的少年,总觉得他的身影透露着一股焦急不安。
    “不,”耿曙说,“他在等人。”
    耿曙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少年身穿越服,不知为何,他总对越人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三人被桥下之人吸引了注意力,不久后,另一个人影出现了,是名成年男子。
    “果然是在等人,”姜恒笑道,“你怎么知道?”
    “等人的时候就这样,”耿曙说,“有许多小心思。”
    接着,那成年男子与少年在桥下相遇了,把少年搂进了怀里,还亲吻了他一下。
    姜恒:“……”
    姜恒忽觉好笑,没有多看,耿曙却道:“那不是孙英么?”
    “啊?”姜恒定神一看,还真的是孙英!
    孙英拉着那少年的手,从桥下离开,朝高处还吹了声口哨。
    “姜大人!左拥右抱,快活得很啊!”
    姜恒:“………………”
    第170章 济水舟
    “孙先生总喜欢胡说八道, ”流花哭笑不得道,“受不了他,公子请务必不要放在心上。”
    姜恒尚未明白孙英何意, 听到这称呼,却笑道:“好久没有人唤我‘公子’了。”
    耿曙在一旁安静听着两人的对话, 注视济水倒影里的星空。
    “耿家是越地的公侯, ”流花说,“不叫公子叫什么?”
    姜恒伤感笑道:“什么公子?不过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罢了。”
    耿曙忽然转身, 朝姜恒说道:“我去集市上逛逛。”
    姜恒朝流花说:“走罢?”
    耿曙却道:“你们留在桥上,集市人多,我马上回。”
    姜恒知道耿曙怕又有刺客来刺杀, 便不多坚持。只见耿曙下了济水桥,走进集市,在头顶的缤纷星灯照耀之下, 于小摊前驻足。
    小摊上有卖许多饰品,不少情侣正在摊前挑挑拣拣。耿曙低头看面前的摆设, 不时抬头看远处济水桥上, 姜恒正与流花闲聊,两人远远地又笑了起来。
    一旁孙英恰恰好又来了, 牵着那少年,再朝耿曙吹了声口哨。
    耿曙回过神,一瞥孙英, 孙英提醒他看集市另一边, 暗处出现了一个跟踪的身影。
    孙英扬眉,指指背后,再示意耿曙,意思是你怎么没带剑出门, 太托大了?
    耿曙没有回答,在摊上选了一枚镶金的玉簪,转身回往桥上。
    “恒儿。”耿曙站在桥边,朝姜恒招手,其时姜恒正与流花谈及这半年里的事,包括赵起怎么突然失去了所有记忆,被耿曙打断,便朝他走来。
    耿曙递给姜恒,示意流花,说:“给你,恒儿,送给她罢。”
    姜恒:“!!!”
    姜恒震惊了,回头看看流花,再看耿曙,忽然有点失落,却勉强一笑道:“你喜欢她吗?我以为你……”
    “不。”耿曙说,“我是说,你送给她。”
    “啊?”姜恒霎时就傻了,说,“为、为什么?”
    “去罢,”耿曙说,“你已经是该成婚的年纪了,就从来没对女孩儿动过心思么?”
    “不不不,”姜恒回头看了流花一眼,忙朝耿曙道,“你在说什么?哥!你别捉弄我。”
    “没有捉弄你。”耿曙道,“我看你与她在一处,你也挺高兴的,去罢,你没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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