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林湘拿出了林沅给她的玉兰簪,在灯火下细看。
    这前任凤后之物倘若是真的,但凡她交给任何一个林沅争夺皇权之路的对手,简单便捷,不用费一丝力气,林沅就活不成了。
    林沅明明觉得她有问题,还故意吓唬她一通,挑起她的憎恨,再亲自递给她一柄伤人的“刀刃”,这态度真是轻慢得要命。
    一定是她这么久没动静,对方不耐烦了。林湘眸光渐黯。说句不好听的,被人欺负了却只是躲着欺凌者不见人家,反抗都不反抗一下,不止林沅,林湘都看不起她自己。
    躺在床上,她自暴自弃地用枕头捂住脸。像一只迷失在陌生林野辨不清方向的小鹿,她焦躁地呼吸着,软枕尽责地将全部光线挡去,她瞳光涣散的眼睛里除了一片黑暗,还是一片黑暗。
    不。
    打不过林沅,也没有对方有权有势,身为弱者,一时的忍耐是正确的选择。上下的后槽牙相咬,骨音清脆,林湘长吸一口气,握紧了玉兰簪,猛地坐了起来。
    剧情就是她反击的武器。
    将枕头放在被褥上,她用力地将簪尖刺进枕上青莲的莲心。
    噗呲一声,簪子很轻易戳透了枕芯,甚至将绣花被褥也扎出了一个窟窿。
    果然,它锋利得过分。拔掉簪子,林湘摸着被子被刺破的小洞,用尽了通身力气一般,她又躺倒了身子,半张脸贴在柔软的床铺上,眼角渐渐湿了。
    林沅既然给了她簪子,想让她用,她就用嘛——把这么利的簪子往左胸腔一捅……
    谁活得下来呢。
    “林湘”,我是在反抗,对不对?将掌心覆在心脏的位置上,她询问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
    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她的呼吸与心跳声,眼前是模糊了的淡青罗帐和浅色被褥,而林湘却仿佛能看见,银簪正破开谁的胸膛,殷红的液体流淌,玉兰花失了它的清雅静美,瓣上蕊心滚满了血珠,一滴一滴,顺着她的指尖向肢体侵蚀。
    或许是手臂被压得发麻,她松开了握簪的手指。
    林沅口中的“过些天”很快来了。
    七月初二,太女的殡葬之礼还未结束,帝京便传开了巨贾林携玉的五女林沅受封穆城王的消息。
    街道上的商家们谈及此事,语露羡艳,还问路经的林湘是否识得林沅本人。书舍以前是林家的产业,而将它重新开张的林湘也是林姓,她们便以为她是林氏的族人。
    林湘笑笑,随口一句“的确见过”将话题带过去。因为不爱和生人打交道,她素日极少和邻居们聊天,众人便也没细问下去。
    第二日是个艳阳天,林湘甫一打开院门,便见台阶下站着若干衣衫簇新的丫鬟妇人,怀里捧着各色礼盒布匹,仪态闲懒,也不知在屋外等了多久。
    林湘眼尖地发现,几个街巷的住民正在远远旁观,好奇地观察着这边的动向。
    完了。她心中晴天霹雳,如果被周边的人发现她是新王爷的妹妹,坏事传千里,以后她出门必被他人侧目而视指指点点。
    见她开门,一位面色端肃的高髻妇人问罪道:“好个丫头,天色见亮已经一个时辰,怎地这般惫懒?”妇人话里透着一丝高高在上的嫌弃之意,显然是觉得她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侍女不知规矩。
    也不怪她们认错,这么大的宅院没有个下人,的确挺不方便的。而林湘的打扮又突出一个日常,衣衫亦是过时的旧款。
    都是伺候人的,还分叁六九等。林湘向下抿嘴,思考着要不要告诉对方她就是这家的主人。
    “不用来这儿送礼的,”扫了一眼面前的一堆礼盒,林湘解释道:“这家的主人搬出林家已经很久了,在林家说不上话。”
    送礼之前请拜托打听清楚好么,至少查一下她和林沅有没有仇吧。想到这些东西都是看在林沅的面子上给她的,林湘心里就只剩下呵呵呵呵呵。
    她没有生气的意思,可这话一出,底下的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以为她被妇人数落得生了气,连礼物都不想收了。
    “姑娘,那位婆子性急了些,我替她向你陪不是,烦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担心完不成主子交付的差事,另一个褐衣女子上前,拉住她的手,眉眼和善语若春风:
    “婢子们都是下人,见识浅薄,只是奉了主子的命令行事。想来,是主子们将林七小姐念在心里,才支使婢子们送来了这些个礼物。姑娘万不可过分替主子谦逊,说出这番话来。”
    林湘在心中替她鼓了个掌,好家伙,大户人家出来的下人就是会说话,瞧这话说的,好像她真的是什么被人掂念的重要人物一样,不过是与林家交结时顺带的嘛。
    端肃妇人也屈身一礼,僵硬道:“向姑娘告罪。”
    林湘无意跟她们摆谱,这些东西也无法拒收。那天林沅让她“掂量着行事”、“认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潜台词显然是:在外人面前记得装得和谐点,别让人发现了她们之间的矛盾,顺藤摸瓜,找到林家内部的突破口。
    当然,林沅是真想让她这样做,还是故意告诉她一个跟自己对着干的方法,答案就不得而知了。
    眼看到了要上班的时间,她匆忙接收了这批礼品,顺便招待了每个人一杯昨日的消暑乌梅茶。
    接下来的几天,林湘切实体验了一番什么叫做收礼收到手抽筋。与此同时,她的名气和声望值,也无可避免的在日常活动区域飞速上涨,达成了小范围内的人尽皆知成就,甚至,连书店的生意也好了许多。
    没有人在乎升天的鸡犬想不想跟着上天,只知道参观这样的鸡犬甚至不用付去动物园的门票钱。
    林湘痛苦极了。
    身为自闭型阿宅,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旁人的关注和不必要的沟通好伐?
    因为林沅的新身份,林淮被长辈拘在了家里,好几日没来骚扰林湘。而冯文瑜嘛,在她为此事痛苦的第二天,对方便受林淮之托跑来看她,见过她惨兮兮不堪其扰的姿态,最后揉着肚子笑回了家。
    精神受折磨还要被人嘲笑,林湘整个人都蔫掉了,寻书避开她自己梳的松散灵蛇髻的发尾,轻拍她的背安慰。而元宵,他盯着门口刚停止晃动的竹帘,眼也不眨,似乎想透过帘子,看清门以外的风景。
    林湘本以为,这就是她这段时日最糟糕的经历,然而,倒霉没有最高级,更糟糕的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将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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