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摸出一枚玉佩,高举过头顶。
    细腻的羊脂玉带着体温,代代传承的把玩摩挲给玉染上了温润的光泽,比起萧远瓷白色的皓腕竟显得更有人情味些。
    定睛看去,玉佩上铁画银钩般刻着一个“李”字。
    萧远手腕轻动,玉佩牌陡然翻转,背面赫然刻着凶相毕露的盘龙。
    龙身上鳞爪分明,转动时闪过骇人的冷光,方才温润的玉质不过是假象,是不知在鲜血中浸泡多久才沾染的一丝温度。
    李承沣的眸子仿佛被刺痛,即使高坐在上,他还是清楚地听到了阶下群臣之中传来抽气声。
    “启元三十年太/祖皇帝御制,亲赐与时任太子太傅颜华阳,令太傅持此玉佩,在太/祖皇帝百年后监国辅政。太/祖有训,大周一脉,凡年少即位,需仰赖能臣辅政,见此玉佩,如皇帝亲临。”萧远轻声道。
    他的声音不大,落在众人耳朵里却犹如惊雷。王尘只听见心跳在耳边爆炸,艰难地咽下一口吐沫,工工整整地跪伏叩首。
    王尘的动作点醒了身边尚在怔愣的大臣,越来越多的人醒悟过来,转眼间金殿上群臣跪伏,齐声祝颂。
    王尘心跳如擂鼓,这一次是他赌了一把,赌萧远能跟张甾较量,现下看来,他是赌对了。
    监国玉佩一出,右相一党立马偃旗息鼓。
    萧远当即便令侍卫将赵廉从大殿上拖了下去,末了,好像刚刚想起李承沣尚坐在龙椅上一般,微微拱手,道:“臣一想到这蛀虫竟在此欺上瞒下了、鱼肉百姓十数载,恨不得生啖其肉,不欲让这贼子污了陛下圣目,便自作主张了,陛下想必不会介怀吧?”
    “全凭......丞相做主。”李承沣颤抖着答复,上下牙磕在一起甚至吐字不清。
    “张大人”,萧远转向张甾,薄唇微挑,“张大人想来是被这奸人蒙蔽,未尝知晓民生艰难,才如此好大喜功,竟要陛下如此劳民伤财。”
    “萧大人所言甚是,可恨老夫被那贼子蒙蔽,险些铸成大错,幸得萧大人点播,萧大人果真是国之肱股。”张甾眯着眼,语气和缓,半点看不出方才与萧远剑拔弩张的模样。
    “臣以为,新帝登基自当敬天拜祖,然而民生疲敝,不宜好高骛远,陛下应循祖制,登檀山敬祖,足以昭闻天下。”萧远朗声进言。
    檀山原是京郊一座无名山,李氏先祖起义时曾屯兵于此,与山顶见紫气东来,便将这座山命名为檀山,并且檀山顶自立为帝。后来李氏辗转征战,念及檀山乃龙脉发祥之处,便在此处定都,视檀山为李氏圣山。
    后来时移事易,李氏后人嫌弃檀山不够高绝,山巅景色乏善可陈,每逢节庆登高不再驾临檀山,圣山的名号渐渐就无人再提起了。
    “丞相所言有理,檀山乃真龙之山,陛下效法太/祖,登檀山祭天,必能保佑我大周江山繁荣昌盛。”
    工部尚书贺真见萧远话毕无人附和,便第一个站出来为萧远应声。
    先帝一朝好战,境内甚少修建水陆工程,六部之中工部实在是个清水衙门,贺真在朝堂上惯常是如同据嘴的葫芦一样默默站到散朝,但萧远方才以雷霆万钧之势拿掉了户部尚书,贺真胆寒之余难免起了攀附的心思。
    “陛下,臣以为不妥。”张甾出言。
    萧远俊眉微挑,“如何?”
    张甾低声道:“先帝广散恩泽雨露,允百姓有仰慕龙脉者皆可登临檀山,如此,怎能体现天家威严?”
    不待萧远开口,王尘便答道:“檀山乃龙气聚集,先帝允百姓登临乃许万民同沐皇恩之意,如今陛下即位先登檀山,即承袭祖制,心忧百姓,如此利国利民之举,臣以为甚是妥当。”
    张甾长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不知陛下意欲何为?”萧远问到。
    “且听左相的吧。”
    李承沣靠在龙椅上,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今日萧远在朝堂上大出风头,往后天下的局势恐怕要有大变化。
    “臣还有一事。”萧远上前一步,“户部主管财税民生,事务繁忙,如今赵廉受审,清白不明,需得有一人暂代户部尚书一职。”
    终于来了,王尘梦寐以求的时刻,他挺直了脊背,满脸都写着急切。
    “户部侍郎王尘在户部供职多年,熟悉部内大小事务,兢兢业业未见毫厘之差,今日之举可见其忧国忧民、赤胆忠心。臣以为王大人可堪此大任。”
    萧远果真举荐了王尘,他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
    李承沣宛如一个称职的提线木偶,对萧远的提议无不赞成,“丞相所言有理,在赵廉之事未见分明之前,便由王侍郎暂行户部尚书之权。”
    “谢主隆恩!”王尘眼角似有泪花闪烁。
    萧远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进行,玉佩一出朝中风向立变。
    先帝驾崩时只有萧远和李承沣两人在旁,先帝亲手将传国玉佩交到萧远手上,宣读遗诏时他却没有当即公之于众,为的就是现在。
    在大朝上突然祭出玉佩,以雷霆之势扬名立威,趁着各方没反应过来之际萧远疯狂扩大自己的优势,而王尘无疑给徘徊不决的骑墙派做出了表率。
    张甾保不住为他说话的原户部尚书赵廉,而投靠了萧远的王尘却能顶替上司上位。
    这样的范例在前,萧远想要推行什么新政就少了很多阻碍,多的是人希望买萧远个人情,好叫他日后也能记得提携自己。
    朝会很快散去,萧远心满意足。
    而另一边,有人气急败坏。
    辰时,清晏殿。
    唐聿应召入宫,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巨响,一块碎瓷片自门口飞出,擦着他的脚边落地。
    屋内,一片狼藉。
    “陛下……”眼见宫人已悉数离去,唐聿稍放开了些胆子,“承沣,消消气。”
    “今日大辱,宫里宫外都传遍了吧?”李承沣随手拉过一把椅子,气哼哼地坐下,脚边就是锋利的碎片也浑不在意。
    “后宫不得议政。”唐聿道。
    “你是说那些宫人不敢说?”李承沣嗤笑一声,“你就这样糊弄朕?”
    “微臣是禁卫,微臣也不得议政。”唐聿无奈。
    “你坐。”
    唐聿得令,捡着没有瓷片的地方走过来,坐在李承沣对面的另一把椅子上。
    “这时若是有人瞧见,必得大惊失色,唐领军竟然敢跟朕平起平坐?”
    李承沣随口一说,唐聿立马站了起来,作势便要认罪。
    李承沣见状不禁莞尔,满意道:“我开玩笑的,你安心坐下便是。”
    说完,他便捏着桌上仅剩的一个茶盏,垂眸不语。
    “承沣?”唐聿见李承沣不说话了,不由得关切起来。
    李承沣深呼了口气,刻意压低的声线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唐聿……你会帮我的,对吗?”
    “我自当忠心于陛下。”唐聿连忙表态。
    李承沣紧紧地捏着茶盏,手指边缘隐隐发白,“我只有你了。”
    **
    远方蛙鸣一声,唐聿骤然回神,摇摇头把脑子里白日间清晏殿的光景都甩出去。夜深露重,唐聿感觉到了些许寒意,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萧府的下人早已歇下了,萧远房间里的烛光还在跳动,瘦削的男子披着外袍坐在窗边,桌上文书如山。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影起身吹熄了烛光,他终于要歇息了吗?
    想来萧远此时必然精疲力竭,唐聿横剑身前,屏住呼吸,从隐秘的角落里缓缓而出,一步一步摸到萧远的门口。
    唐聿一把推开门,欲以雷霆之势拔剑刺向床上的萧远,他蛰伏了一夜,只求一击必杀。
    电光火石间,一个鬼魅般的身影绕道唐聿身后,一把按住了他拔剑的手。
    唐聿心下大骇,运气发力,右手却被人牵制到纹丝不动。
    一转念唐聿马上意识到此人臂力超群,按住刀鞘的左手立马握拳后顶,试图肘击对方的软肋。
    身后那人似乎看穿了唐聿的每一个念头,出手架住了唐聿的左臂,顺势一招擒拿扭转,唐聿的双臂都被牢牢地钉死在身后。
    烛光重燃,萧远提着火折子信步走上前,面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
    他没睡!
    唐聿见萧远眼下泛起微微乌青,眼中却清明一片,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被请君入瓮了。
    早知如此,倒不如不躲在假山后畏畏缩缩,自以为天衣无缝,不知道暗地里被人看了多少笑话。对方身边有这样的高手,他还不如直接打上门来,哪怕打不过好歹也算个光明磊落。
    “谁派你来的?”萧远嘴角含笑,目光却是冷冰冰的,看唐聿好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唐聿咬紧了牙关。
    唐家满门忠烈,从来没出过背叛之人,他必不会说出皇上来,就让他死在这里吧,全了唐家忠君的名声。
    “很好”,萧远一把抽出了唐聿身侧的佩剑,手腕翻转间抖出了个凌厉的剑花。
    剑身晃着了唐聿的眼,只见寒光一现,脸颊上传来一道凉意,浑身上下每一条神经都在叫嚣着,唐聿看见自己蒙面的黑巾被挑到空中。
    黑巾翩然落下之际,唐聿看到萧远挑了挑眉。
    “竟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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