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五天,这一场连绵不绝的雪终于过去了,难民营的暖屋也在户部和工部的通力合作中顺利完工,萧远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不觉间,日上三竿。
    萧远起身,看着高悬在头顶的日头发愣。
    许久没有这样清闲的时候了,慢悠悠地起身,用一杯热气腾腾的参茶,捧着一卷杂书往窗边一靠,转眼就是一天。
    萧远噙着笑意,悠然自得地迈出房门。
    人刚走出去,就和急头怪脑的逐风撞了个满怀。
    “怎的这般不稳重。”萧远皱眉。
    逐风喘着粗气,大冷天地跑出了满头汗,他看着萧远,一时失了言语。
    “怎么了?”萧远纳罕。
    “含霜姐姐……不见了。”
    一瞬间,仿佛晴空霹雳,萧远眼前黑了一下。
    含霜,一个手无寸铁却嚷嚷着要复仇的南越女子,跑了。
    一阵恐慌席卷萧远的心头,比他前几日在郊外突然看到含霜的那一刻更甚。
    当时他那么强硬而反常,难保不会传到有心人耳朵里,萧远本来已经帮含霜打点好了行装,只等着雪一停就差人送她回南越,故而未曾刻意引导京中其他势力对含霜的探究。
    但现在,含霜不见了。
    一个孤身一人的弱女子,若是落在那些人手上,后果不敢想象。
    “何时发现她不见的?快找!”萧远来不及深思,只得快马加鞭地把府上的人撒出去。
    怪不得这几日含霜都安安分分的,原来她早就谋划着趁萧远放松警惕就溜出去。当日她那么激动,睡了一觉之后就像转了性一样,对萧远的什么安排都没有异议,萧远还道她终于想通了,没想到竟是被她迷惑了。
    但是现在后悔已经没有用了,为今之计只有今早找到含霜,把她连夜送出大周。
    虽然,丞相府倾巢出动去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势必会吸引更多人的目光,哪怕原本他们未曾怀疑含霜身上有什么秘密,这般兴师动众也摆明了告诉他们,含霜就是左相府的软肋。
    若是抓到含霜,不愁搬不倒萧远,那些人一定会更加凶残。
    萧远此时,就像亲手把杀自己的刀递到别人手上,但是萧远不得不这样,早一点找到,就少一分危险,他不能让老师留下的唯一的骨血落到那些人手上,他只能不顾一切,抢在所有人前面。
    希望现在还不晚。
    萧远在府中焦急得踱步,却只见他派出去的家丁从四面八方传来失败的消息。
    前街、后街、半步桥、七圣庙……从丞相府往外范围越来越大,哪里都没见着含霜的身影。
    从门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又有人回来了。
    萧远满怀期待地回头,竟然是唐聿。
    “唐聿,出事了。”萧远沉声道。
    “是出事了。”唐聿说。
    等等,他怎么会找来?
    含霜逃走的消息萧远也不过是方才听说,唐聿没道理这么快就知道,更何况将军府和丞相府在不同的方向,就算唐聿骑马赶来,也不会比萧远派出去找人的家丁更快,除非他能先于萧远知道含霜失踪的消息。
    但是不可能,若是这样,自己府里的消息走就漏成了个筛子,李承沣也不用发愁如何从萧远手上夺权了。
    想通了这一层,萧远突然意识到,唐聿所谓的出事了,指的可能是另一件。
    “出什么事了?”萧远右眼突然一跳,“你且细说。”
    能让唐聿这么急得冲进丞相府,恐怕是大事。
    “这几日天寒,伤寒感冒的人多了不少,城里的医馆都满了,西城的鲁郎中与我相熟,他说今年的伤寒不一般,近几日来瞧病的患者症状都相似,高热咳嗽,半个月都不见好,昨夜里,有四五家上门报丧,病情急转直下,没挨到天亮人就不行了。”
    “鲁郎中冷眼瞧着,今冬京中有这症状的人,只怕不少。”唐聿补充道。
    “时疫?”萧远小声问。
    唐聿无言,点了点头。
    时疫可大可小,隔几年总会来上一次,若是小打小闹,百姓抗一抗就过去了,毕竟哪年不死人呢?
    但若是急病重病,只怕要出乱子。
    唐聿记得前朝西南瘴疬之地曾经出过瘟疫,那地方平日里人迹罕至,不知道怎的偏偏有外乡人迷路进了林子,后来那人好不容易走了出来,又惊又怕回家路上就发了病,乡里街坊都来看望,各自回家后很快就吐泻不止,没几天人就不行了。据说被这怪病怪病折磨上几日,整个人都脱了相,死的时候浑身蜡黄、皮包骨头,就像一具死了多时的干尸。
    后来眼看着瘟疫越传越远,当时的朝廷下令,派兵把周边的几个县市全都围住,掘深沟竖高墙,叫百姓不得外出,生生把数千人困在了里面。
    等了月余,寻思着里面的病人要么死了要么好了,要命的瘟疫也该绝迹了,才命人打开城门。那时惨烈,史官都不忍下笔。
    尸横遍野,十室九空。
    想到这,唐聿打了个寒战。
    当时瘟疫能迅速传遍全城,少不了那迷路人回家后亲友争相探病,接着乡里赶大集,亲友又同街坊接触,一传十十传百,等发了病才发现,全程都倒下了。
    不过这样凶猛的疫病百年不遇,这种患了病还众人聚集的巧合更是少见,多数时候,时疫如同狂风过境,来的快走得也快,叫郎中们开几副汤药发给百姓,过了那个特定季节也就好了。
    所谓时疫,就是因时节而起的疫病。
    唐聿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萧远听,萧远却越听越眉头紧皱。
    “你说,当年的瘟疫,是因为乡民凑热闹才传播开的?”萧远面色沉重。
    “是啊。”唐聿念书时不认真,唯独这种奇谈怪论记得真切。
    “当地有千人大集,全县的人都赶在一起采买。京城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礼教分明,京中坊市分离,规划得当,可没有这种……”说着,唐聿突然噤声。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
    再看萧远,也是脸色铁青。
    显然,他也想到了。
    “坏了。”
    唐聿轻声开口,艰难地吐出三个重似千钧的字。
    “难民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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