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停下抽抽噎噎的哭声,睁开泪眼迷蒙的眼,就看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簇暖融融的篝火。
    橘色的火光映亮了一片雪地,在漆黑的夜色里鲜明活跃,连锋利的冰雪都被化成了圆润的轮廓,给人一种格外温柔的感觉。
    北原将在这片雪松林摘到的果子串在一根树枝上对着火烤,不知道是什么原理,闻起来味道居然还不错的样子。他随手递了一串过去,“吃吗?”
    阿麦看了一会儿,最终熬不过饥肠辘辘的肚子,一口咬下去,“……好烫!”
    北原:“我刚想跟你说。”
    虽然叫着烫,不过阿麦还是大口大口地撕咬起来,似乎连带着白天的郁气也要一起嚼碎掉。
    吃着吃着,阿麦扫视一圈,发现没看见辛西德的身影,不由问道:“那个人呢?”
    北原将一串果子喂给好奇中跃跃欲试的炎王,摸了摸猫毛,随口回道:“他出去办事去了。”
    在北原“爱”的调教下,那条蜘蛛腿最终乖乖听了他们的话。辛西德自觉得到了北原的真传,当即跃跃欲试地拎起它出门,看能不能借此一举抓到鬼蛛夫人。
    低低地“哦”了一声,阿麦重新安静了下去,盯着篝火不说话了。
    北原看了她一眼,突然问道:“那场演出真的那么重要吗?”
    虽然只是刚认识不久,但好歹一上来弄坏了人家的房子,如果有需要的话,北原不介意顺手帮一把。
    不过目前他只知道,这小姑娘似乎是一个舞蹈演出团的,原本要去参加萨恩王城的公演,只不过现在被从演出名单除名了。
    “重要啊,当然重要。”阿麦吸了吸鼻子,已经好久没有人愿意好好听她说话了,“我的老家是萨恩星域边境的一颗无名小星球,本来想着,一辈子窝在家里说不定连张出门的船票都凑不齐。”
    “可是现在,萨恩族的王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们的冰上舞,竟点名让我们星球,在十日后皇储殿下的成年礼上献上表演。平民、贵族、甚至连皇储和王说不定都会亲自到场!”
    “我爷爷甚至特意用存款买了一个新终端,说到时候一定在家里看直播,镜头里他会第一个找到我……”
    小孩子就算了解有限,也懵懵懂懂地知道那是一件很了不起、场面极其壮观的演出。那一天,全星域的目光都会聚焦到这里。人生巅峰,无限光荣,莫过于此。
    可阿麦看了看手边白天被扔过来的辞退信封,忍不住哽住了。篝火应景地一个噼啪爆裂。
    白天的那群孩子是跟阿麦一个表演团的,不过他们属于以防万一的替补成员。
    表演团受邀来帝星王城,本来是多少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事情。一路上周围的大人更是对此耳提面命,让孩子们心中既敬畏又亢奋,无限憧憬。
    如今阿麦因为腿突然出了问题不能上场,他们的机会就来了,自然一个个都不希望阿麦好。最好一直瘸一辈子才好得不得了呢!
    “你的腿是什么时候受伤的?”北原其实早就注意到小姑娘的腿了,不过担心戳到对方的痛楚才一直没有提,只把她当做寻常人相处。
    阿麦神情一黯,“三天前,在回宿舍的路上被一条蛇咬的。”
    “宿舍?”
    “就是小木屋往东边走二十分钟左右,表演团都住在那里,我受伤之后他们就让我搬出来静养了。”
    当然事实上,这间破木屋比起静养,更像是被随手选出来打发人的。
    北原又问:“没有看过医生吗?”
    阿麦:“看过了,说是蛇毒,给打了一针解毒剂之后就没有后续了。”
    北原不知道是这医生瞧得太敷衍,还是这蛇毒真的让帝都最先进的医疗技术都束手无策。不过这似曾相识的事件,倒是让他想到了辛西德——要知道辛西德那支被迫改造的手,起因就是中了鬼蛛夫人的毒。
    后来辛西德,似乎专门研究出了一种万用的解毒剂?
    刚想起这茬,辛西德就回来了。
    看清楚男人手里拎着的东西,阿麦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让原本闭目养神的炎兽懒懒地掀开眼皮,从篝火旁嫌弃的看了一眼。
    辛西德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条鬼蛛夫人的蜘蛛腿,如今这条腿还在不停扑腾,似乎想要逃离。
    “可以了可以了,你的主体离这儿远着呢,别想着回去了。”男人一把把蜘蛛腿踩在雪地上,毫不客气地碾进雪堆里,总算让蠕动的肢体安静了下来。
    “怎么样?”北原望着衣衫凌乱的辛西德,忍不住挑眉,“你这是发现目标还交手了?”
    “说来话长,有没有水?可累死我了!”辛西德道了谢,接过阿麦一言难尽地磨蹭递过来的木筒杯,灌了一口才解释道,“我一路跟着这条腿走了大半个小时,到了一座城。嘿,别说那座城还挺繁华,几乎可以跟云上国媲美了!”
    北原想了想,“是萨恩族的王城吧。”
    “萨恩?这地方的种族吗?应该是吧,那模样确实是一个种族的主城才有的繁荣度。”辛西德摩挲下巴,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我到了城门口,发现蜘蛛腿感应到的位置还要在里面,于是就想进去,结果守城的拦住了我——”
    说到这里,男人脸上露出了难以理解的神色,“守城的说‘王下了命令,这几日主城不允许出现与万族相关的事物,打扮成辛西德的模样也算违规’……我不是很懂,什么叫‘打扮成辛西德的模样’?我不就是辛西德吗?”
    北原第一时间去看阿麦,结果阿麦也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甚至还一副“大城市连人家穿什么都要管也太不可理喻了吧”。于是北原便知道,出生偏僻星球的阿麦大概率无法承担全息游戏舱的费用,自然也就不了解万族这个游戏了。
    “后来呢?”北原选择性地无视了对方的好奇,主要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他更愿意说如今万族是一个存在特殊的世界,它的奠基不是原子而是数据,曾经是现实单方面干预万族世界,可如今这种干预逐渐演变成了双向。
    好在辛西德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并没有在这里揪着不放,“然后守城的人就要求我罚款,还有一群人突然冒出来说我好像本人,要跟我拍照留影。”
    听到这里,北原就知道这个不喜欢束缚的男人一定受不了,他抬了抬眼,毫不意外地指出:“你逃了。”
    辛西德摊手,“逃了。守城的士兵追了我好一阵,我半路把他们甩了。”
    现场安静了一会儿,北原看了看他,突然道:“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辛西德点头,“猜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说道:“她应该寄生在了别人身上。”
    “她最喜欢年轻貌美的少女做温床。”
    顿了顿,又异口同声道:“得想个办法把她揪出来。”
    辛西德:“直接闯进王城?”
    北原:“太高调容易打草惊蛇。”
    辛西德:“那就混进去。”
    北原:“可。”
    被两人一唱一和的默契弄傻了眼,阿麦默默挪到了炎兽身边,炎兽正忙着瞪牛仔,并没有搭理人。
    “具体执行呢?”辛西德头痛地捂着脑袋,“这种地方一般都跟云上国一样需要通行证吧。”
    “我已经有想法了。”北原看向阿麦,在小姑娘不明所以的目光里,转头向辛西德询问道,“你的万用解毒剂还带着吗?”
    辛西德顺着北原的目光落到阿麦身上,在女孩的腿上转了一圈,随即了然,“需要到什么程度?”
    北原:“完全治好。”
    辛西德:“三支。”
    他说着直接从腰侧的皮匣中一勾,三支装着微红试剂的试管便落到了他手上。
    辛西德一手扔出,被北原稳稳接住。
    “一天用一支,一支一次,三天不间断就会好。只不过,会很疼。”辛西德说得很清楚,“每次疼痛会持续一个小时,期间不能失去意识,必须一直保持腿部在行走,以完全消化药剂。你再让小姑娘好好考虑清楚吧。”
    北原点了点头,转头望向阿麦,金眸平静而从容,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你都听到了,那么你的决定是?”
    阿麦正不敢置信地望着两人,结合他们三言两语中的意思,莫非……是说要治好她的腿吗?但是,这真的可能吗?!她真的还能跳舞,还能奔向她的梦吗?!!
    夜晚的冰湖静得没有一丝声息,湖面像镜子一样光滑洁净。周围的雪松落下枝叶,仿佛装点镜面的花饰。
    白天跟阿麦争抢的那群孩子也熬不过雪夜的寒冷,一个个早就没了踪影。
    然而,这确是阿麦最终选择的用药地点。
    辛西德因为自言“不想看人受罪”,顺便忙着想办法让蜘蛛腿更听话一点,所以一起跟来的只有北原而已。
    “你大概没听过吧,我的故乡在遥远的萨恩星域边境,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附属星球。”阿麦仰头看向天上的星星。
    “冰上舞是我们星球上最古老的一种习俗,人人都会跳,有些小孩子甚至在连自己的名字都还不会写的时候,就已经先学会了冰上舞的简易舞步。”
    北原一边将装填好的药剂递给她,一边适时配合地露出好奇的神色,“听起来,这种舞似乎还有什么说法。”
    阿麦毫不犹豫地接过来一口吞下,同时因为对北原的回答,湿润的眼底终于露出了一点点不一样的光彩,“那是我们星球上的先人传下来的舞蹈——据说我们的祖先就很喜欢跳舞,那个时候生存条件十分艰难,他们只能通过四处迁徙寻找去处。”
    “直到有一次,他们在迁徙中遇见了一头真正的巨龙!他们误闯进巨龙的领地,本来都要全军覆没了,突然他们中的一个人请求临死前为巨龙献上一舞,那是一支谁都不曾见过的舞……”
    她说到这里忽然词穷,大约是形容不出那种画面,于是连忙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地翻开手里一直抓着的故事书。
    故事书已经破破烂烂了,它的破损完全来自于被翻阅的次数太多,已经大大透支了它本身的质量和寿命,可显然它的主人还在全力抢救。从书脊被反复缝补的痕迹上看,足见它平日有多被爱惜。
    过程中,阿麦的手开始隐隐发抖,在第一波缓缓到来的疼痛中没有出声。
    于是,北原看见了被阿麦翻开的那一页上——
    只见画面中,冰天雪地的世界里,一片一望无际的冰湖上,一个翩跹的舞者正在结冰的湖面上跳舞,祂飘扬的裙裾像展翅欲飞的白鸟。而天地尽头,一头冰蓝色巨龙微微垂眸,正从风雪深处、苍穹之下,居高临下地俯视而来。
    巨龙的身体通透明澈,宛如冰雪雕刻,带着风雪中无暇的梦幻和威严。与之相比,舞者的身躯渺小地如同一个墨点,却有一种如同献祭般的圣洁和虔诚,让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不由噤声。
    这幅插画定格在了这一瞬,却又仿佛画面中的舞者和巨龙下一瞬就会活过来,叫人不由死死屏住了呼吸。
    “我有时候常常会想,这幅画里的舞者在跳舞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看着比自己渺小得多的、在面前拼命挥动躯体的生命,巨龙又会想些什么呢?会因为这支舞就放过他们,那时候的龙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呢?”
    说到这里,阿麦的呼吸已经乱了,她的额头开始出现细细密密的汗珠,在寒风中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药剂终于开始彻底发挥作用了。
    北原看着她,“你如果真的想要知道,倒也不是件难事。”
    “什……么…………?”疼痛来得太过汹涌,仿佛一下子有无数蚂蚁在她的骨头缝里拼命钻一样,不过片刻,她的意识就模糊了。
    阿麦只能看见北原的双唇轻轻张合,却根本无法分辨对方的话。到后来,汗珠接二连三地滴进眼睛里,她甚至只能朦胧看见一抹熠熠的金色眼眸。
    她痛得叫不出声,却还牢牢记得自己应该一直走,不能停。
    虽然按照正常的励志故事来说,这种时候,应该是少女努力坚持到了最后,最终浴火重生。
    然而,这还是个堪堪十三岁、也许根本还称不上少女的孩子,更不要说这是很多成年人都挨不过的一劫。等到四十多分钟的时候,北原就意识到对方已经到极限了——如果没有别的变故或者外力,这孩子会失败。
    北原决定帮她。这是他在问辛西德要药剂的时候,就想出的二号方案,就是为了防止出现现在这种状况。
    他要使用的手段跟“麻醉”有点像,通过介入对方的精神世界,让她暂时躲过现实的痛苦,以此来熬过这段时间。
    几乎每一个万族内的高智慧生命体都有不弱的精神力,就连蜘蛛怪都有“精神攻击”,因此作为凌驾于蜘蛛怪太多等级的最后之龙,自然也是有的。
    他于是扩张开自己的精神场,引导几乎失去意识的阿麦与他链接。这是北原第一次进行这种尝试,但在他的精神力兜底下,并不十分困难。
    然而,还是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在北原花费数秒构建完精神世界后,突然发现,理论上应该只有他和阿麦存在的精神世界里,居然出现了第三个陌生的精神体。
    ……这谁?
    怎么给他的感觉,居然跟万族里的追龙族有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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