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阮林春名下那区区几间铺子的收益,张二夫人才不放在眼里呢!
    正说着,一个仆妇过来道:“二太太,莺姑娘说是害喜,吃不下东西,您要不要过去瞧瞧?”
    张二夫人答应着,心想晚上害喜生儿子,这便有七八分准了,遂高兴起来,嘴上却故意道:“这有身子的人就是麻烦,我呀,倒羡慕大嫂能够如此清闲,婆婆伺候儿媳妇的滋味,她今生怕是尝不到了。”
    阮林春听了这番不伦不类的话,又好气又好笑,真真这张氏行事叫人看不起,就因为那外室肚子里多了块肉,便一味捧高踩低起来,方氏心里该怎么想?她才是正经少奶奶,如今却让个流莺比了下去,亏得方氏娘家不在跟前,否则,非闹翻天才怪。
    等程栩回来,阮林春跟他说了接祖母出来的事,程栩一听便笑道:“既如此,何不让祖母也来咱家住几日?咱这里人多,照顾起来也更方便。”
    阮林春摆手:“罢!罢!哪有到亲家家中长住的道理?”
    程栩轻轻摆弄她一绺秀发,“你我之间,何必分什么彼此?”
    阮林春嗤道:“那也不必。”
    阮家虽然落魄,老太太还是极有自尊的,断不会靠程家周济。况且她跟程家也并不熟,与其寄人篱下,还不如到崔氏那里更加自在,婆媳俩正好作伴。
    况且,程家现在亦乱的很。虽说二房的事不与她相干,阮林春却还是免不了向程栩吐槽。张二夫人如今张口闭口都是孩子,见面还得讥刺她一回,只差明说她是下不出蛋的母鸡——都说古人封建,可她穿过来这么久,只觉得张二夫人是最封建的那个,但愿她能如愿得个孙子,否则,真是白费了这番热乎劲!
    程栩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并不在意阮林春说了什么,只是十指流连在她乌黑发丝间,并渐渐向下伸去,褪开她肩头的衣裳。
    阮林春:……
    他们不是在谈张二夫人那个老巫婆么,为什么这时候还能有性致?
    程栩从善如流抱着她,“我知道,你看不惯婶娘这般得意么,那咱们也生个孩子,气一气她好了。”
    阮林春:……
    总觉得程栩近来愈发勤勉于闺房之乐,难道是因为聚少离多的关系?果然夫妻之间还是得适当保持距离,成天跟个连体婴似的就没意思了。
    但这会子两人却已化作连体婴,阮林春滚热的身子被程栩微凉的手臂抱着,肌肤上出现了一粒粒明显的小疙瘩,有碍美观。
    程栩却半点不介意,反而伸舌咬去,尽管力道不重,阮林春还是难耐的啊了一声——她似乎也比从前稍稍敏感了。
    难道是因为程栩用心开发的关系?想到此处,阮林春耳根通红,她本来想像程皇后那样,做个贤惠识大体的女人,但如今看来,是注定办不到了。幸而程栩没生在皇家,否则他便是妥妥的昏君,而自己也是妥妥的妖妃——遗臭万年那种。
    *
    亏得程栩身体力行证明其心意,阮林春才没将张二夫人的话放心上,她要是现在怀孕,房事肯定得节制,如今两人都是初尝滋味,自然舍不得这份快乐。
    方氏却不同,那莺莺姑娘怀了身孕,程枫非但不来方氏房中歇宿,反而每晚都陪着那外室——加上连普济寺的高僧都说是男胎,程枫肯定也这么认为,更不容这一胎有任何闪失。
    莺莺于是倚姣作媚,越发不把府中人放在眼里。
    方氏来阮林春这里来得更勤了,虽然依旧做着针线,可唯有在阮林春这里,她才能得到一线喘息。
    阮林春默然,“嫂嫂以为,逃避是最好的出路么?”
    “否则我还能如何?”方氏短促的笑了下,“如今婆母站在她那边,相公亦离我而去,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做好一个好妻子。”
    不管莺莺最终会否留下,她只能保证自己的地位无可动摇,至于其他,她实在无力去想了。
    方氏继续埋头做针线。
    阮林春耐性不如她,盯着那些五色丝看了会儿便眼晕起来,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嫂嫂,你渴不渴?我最近刚学了一种雪泡缩脾饮,让人做两盅来,不但清甜爽口,还能祛灾防病呢。”
    方氏知她自己想喝,只好却之不恭,“那就有劳弟妹了!”
    阮林春喜孜孜要命厨房准备,就见方氏身边的婢女小燕匆匆过来,脸色惨白道:“少奶奶,莺姑娘小产了。”
    第72章 .  和离   他何尝不是一样愚蠢,拣了芝麻丢……
    阮林春大感意外, 本待细问,可看着丫头慌慌张张的模样,担心她将方氏吓着, 忙呵斥道:“怕什么,瞧你跟个慌脚鸡似的!有什么事大可以慢慢说, 究竟这也不与你们奶奶相干。”
    一壁让紫云倒壶加了杜仲的热茶来,喂方氏慢慢喝下,好助她稳定心神。
    小燕被阮林春一顿训诫, 也知自己太过冒进,垂首道:“回二少奶奶的话,奴婢也是一时情急, 口不择言,望您恕罪。”
    她是伺候方氏的人, 纵有什么,也不该阮林春发落。阮林春只咦道:“你怎知莺姑娘小产?她又不是你照顾的。”
    虽然是大爷程枫亲自带回来的人,可既未抬上姨娘, 便只能含含糊糊称一声姑娘。
    小燕嗫喏道:“但, 莺姑娘罚跪半个时辰,便见了红……”
    “她为什么罚跪?”阮林春不懂了,方氏跟那莺莺不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么?
    小燕瞥了眼主子,见方氏唇线紧抿, 只能据实相告,“二少奶奶有所不知,莺姑娘虽不敢寻我们奶奶的麻烦,却成日跟小姐过不去,因小姐年幼易饿,午后常备有一道点心, 莺姑娘见了,便嚷嚷着也要,因厨房来不及准备,就把小姐的那份给抢去了,说是紧着她的肚子,这还不算,前儿铺子里刚送来几匹妆花绸缎,本是要给小姐做冬衣的,也落入莺姑娘之手。”
    阮林春听得直摇头,“这又何必,小姐平日爱的款式,她穿怕是艳了。”
    就算从前入了风尘行当,可既然来到程家,便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小燕忿忿道:“她才不管呢,说着为她将出世的孩儿裁制衣裳,还不知是男是女,就猖狂得这样,也不怕遭报应!”
    阮林春听她越说越跑题,急忙扯回来,“那罚跪又是怎么回事?”
    小燕垂头,“昨儿二少奶奶实在气急了,便说了她两句,又让奴婢赏了一巴掌,莺姑娘当时便哭哭啼啼跑开了,大约是去告状,不晓得今日怎么倒来罚跪。”
    阮林春听到这里,心内方才了然。方氏可以不介意分去丈夫的宠爱,可她绝不容许有人欺负到女儿头上——女儿可是她的眼珠子,岂容人轻易冒犯?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想守住母亲的底线。
    难怪她今日郁郁寡欢,想必担心莺莺去程枫那里告状,倒让女儿遭受训斥。只是不曾想这莺莺如此乖觉,自个儿来方氏院里直挺挺跪着领罚,若是阮林春见了,没准亦觉得解气,只是莺莺原是有身子的人,这下祸却闯大了。
    阮林春皱眉看着小燕,“糊涂东西!既知道她过来,为何不早些禀告你们奶奶?”
    小燕自知铸成大错,唯有缩手不言,方氏却叹道:“弟妹,你别怪她了,小燕是我的丫头,凭她做些什么,难道与我撇得开干系?这回注定要牵涉其中,罢了,原是命中有此一劫。”
    阮林春强劝道:“倒也未必严重到这份上,只是跪了半个时辰而已,现今又无烈日曝晒,或许看过大夫,再喝两剂药就没事了。”
    心里其实也没底,那莺莺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还真是弱不禁风,如今见了红,恐怕是先兆流产,孩子多半保不住的。
    妯娌俩相顾无言,阮林春摸摸杯中的茶已经凉了,待要让紫云换壶新的来,方氏却已起身,“弟妹,我想我还是过去看看。”
    到底是程家骨血,若是真没了,她心里也过不去那坎。
    阮林春本想劝她避一避的好,谁知程枫却已破门而入,把三五个守门的婆子推倒在地,一张英俊粗狂的脸孔布满血丝,可见此刻何等愤怒。
    说话亦毫不客气,站在院里便大声嚷嚷:“方氏,你给我出来!”
    阮林春听着分外刺耳,率先带着紫云迎面而上,“大哥,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程枫轻蔑睥睨着她,早就听说程栩媳妇是个下堂妇人的女儿,他可不屑于同这种低等人说话,“老二家的,不关你事!你且把那贱妇交出来再说。”
    阮林春冷笑:“大少爷真是好涵养,对自己的妻子都能一口一个贱妇,我竟不知大嫂哪里得罪了你,你这样侮辱她!”
    二房陡然生出这场风波,亦有不少仆妇簇拥过来,虽因大爷脾气蛮横不便拦阻,可听了阮林春这番话,却深以为然地点头——没听说为了小妾寻正妻晦气的,还这样言语羞辱,哪像个世家子弟的风度?
    程枫被人目光指点,脸色愈发红得跟煮熟的虾蟹一般,恼怒道:“她害了莺莺的孩子,那可是二房唯一的男丁!”
    阮林春稍稍偏过头,还嫌弃地拿帕子揩了揩腮颊,仿佛有唾沫溅到脸上。任凭对方如何雷霆交加,她语气总是淡淡的,“还在肚子里,又没生出来,大哥为何言之凿凿,仿佛选定了继承人般?”
    程枫半点没听出对方在咒自己早死,只愤怒地吼道:“普济寺的大师亲自为高僧批过命,说那是个男胎,难道还能有假?”
    言毕,便愤怒地望着方氏,仿佛她是因为自己生不出儿子,才狠下心肠害别人的孩儿。
    方氏微微阖目,两行珠泪从颊边淌下。
    阮林春逐字逐句道:“既然大师批命,可知此子当贵不可言,怎的丁点意外便会小产?再者,大哥连对一个外人都这般信重,为何倒不相信结发之妻?大嫂她有什么理由要去害莺姑娘的孩子,让莺姑娘平安生产,再把孩子抱过来抚养,不是更加有利么?”
    众仆妇频频点头,深以为然,正是这个理,小妾的孩子再尊贵,如何尊崇得过嫡母?就算这孩子长成,自当以嫡母为尊,方氏实在用不着下此毒手,提前将威胁扼杀在摇篮中。
    哪知程枫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她当然不会!我早就答应,等这个孩子出生,就纳莺莺为二房,连孩子都许亲娘照拂,方氏怎么能甘心呢?”
    阮林春含蓄地哦了一声,语气微妙,“原来,大哥早就盘算好一切了呀!”
    仆妇们亦都露出恍然的神情,倘若说之前对于事情原委还有几分疑窦,但此刻,她们心中的天平却都倾向了方氏——宠妾灭妻一向是这等名门望族大忌,大少爷不思安抚妻妾,反而早早就跟外室搅和在一起,准备架空正妻的位置,莫说罚跪是那莺莺自己的主意,就算真是少奶奶干的,那又如何?这等贱婢,打死都嫌宽纵了。
    程枫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怎么就把一切和盘托出了呢?未免情势逆转,他只能快刀斩乱麻,先堵住阮林春的嘴,“这是我家家事,不与弟妹你相干。”
    又望着方氏冷哂,“你这个毒妇,枉莺莺她对你尊崇有加,你呢,却是包藏祸心,还让她一个有身子的弱质女流曝晒在烈日之下,方氏,你自己说,该当何罪?”
    听了这番得意洋洋的质问,方氏纵想阐明真相,也自知对方不会听——莺莺这次才跪半个时辰就小产,必然有古怪,但,提醒了又有什么用?丈夫的心摆明了扑在那女子身上,纵使竭力挽回,今后也不过徒增烦恼而已。
    此时此刻,方氏才真正理解了阮林春所说的那些话:逃避不是办法,忍让也不能解决问题,她只能选择面对。
    罢了,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是她走错了路,幸而她尚年轻,如今退步抽身,也还来得及。
    方氏忍了忍泪,哑声道:“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总之这件事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若不信,那便只有一个法子。”
    程枫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要方氏去向莺莺认个错,再从她的陪嫁里拿出一笔钱来,作为迎莺莺进门的聘金,这件事就算了——孩子嘛总会再有,难得是借这个机会可以让老太太和大房松口,只要妻妾和睦,其他事还不容易?
    谁知方氏并未按他划出的道走,反倒毅然决然道:“夫君,咱们和离吧。”
    程枫正盘算着该从方氏丰厚的陪嫁里要几成过来,冷不防听见这句,惊得眼珠子都不转了,她说什么,和离?
    凭什么和离?
    程枫不禁疑心是否自己语气过重,把方氏给吓糊涂了,正想婉转劝回两句,岂知方氏却已下定决心,“既然郎意断绝,妾心亦不肯将就,不如就此分道扬镳,各自落得自在。”
    说得轻巧,试问他做丈夫的权威何在?程枫也是个年轻气盛的,见方氏这般固执,也懒得费心劝她,只冷哂道:“既然恩断义绝,还谈什么和离?我立下休书便是。”
    他要出妻。
    这两者可是要区别的,和离是好聚好散,方氏也能带走她的全部嫁妆;可休妻则是对那些犯七出之人的制裁,能净身出户都算不错了。
    方氏娘家是有名的富商,他当然不肯放过,总得刮一层肉下来。
    阮林春看在眼里,活像吞了几十两猪油,枉他读了这些年诗书,行事却比衙门里的酷吏还贪婪。
    阮林春当然不肯让方氏白白牺牲,扬眉挺身出来,“大嫂犯了何错?这些年,她孝敬公婆,教养儿女,尊敬祖母,善待妯娌,可有半点不周之处么?大哥竟要休妻,也真不怕贻笑大方。”
    程枫烦透了这女子,说不定方氏正是学了她的榜样才有样学样来以身相胁——阮林春她娘不也是在她劝告下和离的么?可见此女天生就是个祸害,专门毁人家庭坏人姻缘。
    程枫对着她自然没脸色,理直气壮道:“这贱妇谋害子嗣,想让程家香火断绝,罪名难道还不够重?”
    阮林春冷哂道:“既如此,可有人证,可有物证?总不见得凭莺莺姑娘一句话大哥就要将大嫂扫地出门吧?衙门里定罪还得三堂会审呢,你倒好,二话不说就拍板定案了,幸而大哥不曾做官,否则,天下哪还有清平可言?”
    程枫枉读了半辈子诗书,却是纸上谈兵,论吵架远非阮林春对手,只能气得吹胡子瞪眼。
    阮林春这厢便吩咐小燕,“去把你们的嫁妆箱子抬出来,一个都不许少,”瞥了眼程枫,又道,“记得打开仔细瞧瞧,保不齐被人事先偷些去呢。”
    程枫听在耳里,愈发火冒三丈,他可不是那种卑劣无耻的人,会贪图老婆嫁妆钱——何况方氏的箱子个个上锁,钥匙又都在她自己手里,别人想偷也得有机会呀。
    等等,这阮林春怎么自作主张就默然和离了?他还没答应呢。
    程枫正要说话,阮林春莞尔道:“听大哥的意思,似乎还嫌我处置不够公平?不如这样,我进宫请皇后娘娘定夺,由皇后娘娘下旨准许你们和离,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程枫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程皇后作为府里族亲,比谁都更看重程家家风,倘被她知道自己为了一个外室闹得家反宅乱,往后能有好日子过么?还不如清清静静地分手,至少外表是个和睦门庭。
    方氏拉着阮林春的手,一滴热泪落在手背上,又被她飞快拭去,低低道:“多谢。”
    阮林春反而笑起来,“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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