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的手一僵, 他记得方家是有一位考中榜眼的进士,只是一直听说他从小在方安河家受苦,按理说应该不会管方家的事才对。
    脑子里飞快的判断厉害关系,仵作没了刚才淡然的样子, 他拱了拱手对方弛远道:“敢问您可是方老爷?”
    “我是姓方,但老爷两个字倒也担不起,你认认真真做好本职工作,即使我在这又能担心什么?”
    仵作听了心里一动,轻笑着对方弛远说:“我只是一个小吏, 平常的事我也就动动手, 验验尸,这查案的事我怎么弄的清楚?你看,我现在也就是实话实说而已,方喜亮的死因确实是风大夫造成的。”
    “那你就把你验证的结果再说一遍?”方弛远看这个仵作处事圆滑,就拖延时间道。
    “老爷看这枚银针。”仵作听了方弛远的话, 把先前装好的东西又都掏了出来:“这上面沾了小刘氏喂给方喜亮的汤药, 瞬间就变黑了,我看了风大夫开的药方, 里面洋金花、六轴子、醉乌草, 这些都是有毒的药品, 他虽然说量都不大,但每样都不多不代表加在一起还不多吧?”
    仵作说完又看向小刘氏,“第一个发现方喜亮出现问题的就是小刘氏了,她是你小婶子,又是方喜亮的妻子,她的话总应该该信一下吧!”
    被人提了名,小刘氏依然浑浑噩噩的,她趴在方喜亮尸体上不吭声,刘忠就走上前来:“我说我先前就觉得你眼熟,原来是弛远啊,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现在还考了进士,舅舅真是太为你高兴了。”
    听了刘忠的话,方弛远连头都没抬一下,依旧对着仵作问:“银针试探出有毒,可能鉴别出是什么毒?”〔注〕
    “这个,小人还不曾见过能分辨出何种毒/药的仵作。”
    仵作一边回答方弛远的问题一边在心里暗恨,这方弛远故意省略了他的官职是在翰林院,管不到溪山县这个地方上来,不过七品官终究是七品官,即使只有芝麻大小,溪山县的县太爷也得捧着奉着,更何况是他这个不入流的小吏。
    刘忠看到方弛远的态度,也知道此事无法善了,他朝着仵作不停的使眼色,希望他赶快把方弛远支走。
    “大人。”仵作又朝着方弛远拱了拱手,“现在事情也算了了,不然您跟我一起回衙门,我们县太爷早就想拜访您了,只是您刚来,县太爷还没找着机会……”
    “现在就解决了?”方弛远冷笑一声:“你们办案现在就这么草率?你说的孙捕头他什么时候回来,没有原因没有证据,如何能断定风大夫有罪!”
    “孙捕头……可能调查完直接回衙门了吧?毕竟衙门事多,孙捕头也不能只做这一件事,别的事也要抓紧……”
    “人命关天!你们县太爷公务繁忙尚且算了,一个捕头也这么忙吗?”
    县太爷在琼朝为七品官,按理说和方弛远同一品级,不过京官向来比外面大半级,因此只要方弛远不触及他的利益,县太爷应该不会为难他。方弛远在心里做好计较,开口道:“我就在这等,你派人去找也好,和我一样在这等也好,午时之前我见不到他,我想罢了他的职位,县太爷这个面子多少还是要给我的。”
    在琼朝捕头没有品级,只能算一个小吏,对捕头的任命都是随县太爷自己的想法。
    边上的刘忠听了心里一惊,本来计划都是做的好好的,没想到半路杀出来方弛远这个煞星,这下好了,孙捕头几个人还被他匡在镇里喝酒呢。
    “大人。”见和方弛远套不上近乎,刘忠也就恭恭敬敬的对方弛远说:“屋里太热,不如咱们去找个凉快点的地方坐坐?一来方便我们休息,二来这屋里还放着四人,您别沾了晦气。”
    刘忠自认为自己是在讨好方弛远,不曾想方弛远抬头冷笑着看了他一眼,“方喜亮是我小叔,哪里有晦气不晦气的说法,还是你想让我走开,好干一些不能让我看见的事?”
    “哪有……”刘忠一脸讪笑。
    “远儿。”就在这时候,赵青春从四个大汉身后闯了进来,“娘回来了。”
    “怎么样?”
    “娘把回春堂的大夫给你找来了,你看看行不行,有什么想问的,都问他吧。”
    “好。”方弛远笑笑,他和刘忠,仵作在这磨蹭了半天,等的就是赵青春回来。现在赵青春回来了,他对着赵青春请来的老者说:“麻烦您辛苦跑一趟了。”
    “不麻烦,老爷您有什么话就直接问吧。”老者表现的诚惶诚恐。
    又被人称为老爷,方弛远多少有些不习惯,他指着地上的方喜亮说:“这位是我小叔,刚刚仵作来验尸,我想让您帮我辫辫几味药材。”
    “好,您拿给小老儿看看。”
    这个时候,赵青春又从后厨房拿来了小刘氏熬药的罐子,她把罐子交给老者说:“这药已经过夜了,不会发生啥变化吧?”
    老者笑笑:“不会,我只要看看药渣就行,我就能看药渣来分药,要是想让我尝尝汤药就能猜出来有什么药,就太高估我了。”
    看着老者把药渣都倒了出来,仵作和刘忠一齐脸色一变,方弛远对仵作伸手说:“药方。”
    眼看东窗事发,仵作难得的也硬气了起来,“这些都是证物,大人虽然是朝廷命定的七品官,可是也管不到溪山县头上吧?不如大人去和县太爷喝喝茶听听曲,等县太爷发话了我再给您看?”
    “是啊弛远。”刘忠也上来说道:“您现在也管不到溪山县不是,我是喜亮的大舅哥,我帮着处理肯定不会让他吃亏,你就放心吧。”
    方弛远无视了两人的话,虽然说他一个京官管着溪山县的事,多少有些僭越,不过仵作只是个小吏,翻不出什么大浪,刘忠更只是个地痞流氓,没什么好怕的,他就直接对仵作问道:“你当真不给?”
    眼看方弛远强硬,仵作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是拿了刘忠的银子,不过到目前为止,他的所作所为也全是符合流程的,即使风大夫的药不足以制方喜亮于死地,也只能算是判断失误,要追究方喜亮的死因也怪不到他的头上,但是这次要是得罪死了方弛远,以后怕是不好过。
    仵作一迟疑,刘忠就知道情况不妙,他眼神闪躲了几次,把希望寄托在了小刘氏身上。
    “香草……”刘忠叫了一声,“你想好了没?”
    “啊!”刘忠刚开口,小刘氏就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又都向小刘氏汇聚过去。
    半晌,小刘氏又没有了动静,趴在方喜亮身上,像条渴死的鱼,刘忠看了,放心的喘了口气。
    “大人,给您。”这时候,仵作也把风大夫开的药方给了方弛远。
    回春堂的老者对着方子和药渣看了一会对方弛远道:“这药渣和方子对的上,按照这房子的功效,应该是养身的,没有多猛烈的药,药性很温和。”
    “会使人中毒丧命吗?”
    老者听了一愣,看着方弛远道:“您是在开玩笑吧,这是养身子的方子,怎么还中毒呢?”
    “可是里面有洋金花、六轴子和醉乌草,这些不都是能使人中毒的东西吗?”
    老者呵呵笑了两声,“大人说笑了,这洋金花、六轴子、醉乌草一般是用来麻醉止疼的,想来服药的病人身上应该有伤口之类的东西,这些药用量少,不足以中毒,更别说丧命了。”
    方弛远听了回头看着仵作,仵作讨好的笑笑:“小人也不是专门学医的,对这些事也不了解,这出了错,确实是小人的不是。”
    方弛远又看了看刘忠,刘忠嘴角僵硬,看着竟然连笑也笑不起来了,他对着方弛远糊弄的说:“大人真是能明察秋毫啊!”
    “你个,小…人,你…砸了…我的家,打…了我,还…冤枉…我,等着…见官吧!”事情还没弄清楚,地上的风大夫就爬了起来,他一瘸一拐的走到方喜亮身边,掰开他的嘴,掏出一根银针在嘴里和喉咙里探了探。
    风大夫看着银针,对着刘忠笑笑:“呵,你…这□□…下的还…真多啊!”
    在屋子里坐了一整天,秃头hhhhhh
    第87章 尘埃落定
    风大夫话音一落, 刘忠的表情就狰狞了起来:“风大夫, 饭可以乱吃,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乱说话是会出人命的。”
    刘忠为人奸滑,就算买砒/霜也是私下里找人偷偷买的,如今这个事情, 除了天知地知,就只有他和小刘氏知道, 他低头看了看趴在方喜亮身上的女人, 倒是没想到, 他这个妹妹竟然这么深情。
    “我会…乱说…话?你以为…我真的和那个…半吊子仵…作一样?”风大夫呲着牙说:“老夫…行医…数十年,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没…见过,难道…还…认不出来…方喜…亮是喝…了什么死的?”
    “小婶子, 你说呢?”没理会争吵的两人, 方弛远又对着趴在方喜亮身上的小刘氏问。
    “呵呵。”小刘氏披头散发的坐了起来,眼圈红肿,她看着方弛远近乎呢喃的说:“千百般算计, 到头来我却是成了什么都没有了的那一个。”
    她环顾四周, “药是我买的,汤是我喂的, 人也是我杀的,抓吧, 把我抓走吧!”
    “小心点。”看到小刘氏像是疯魔了一样, 赵青春跟紧拉着方弛远向后退了一步, “别被伤着了。”
    “没事娘, 你放心。”方弛远拍了拍赵青春的手。
    “那刘忠又是如何过来的?听喜延叔说,他大半夜就来了。”方弛远又上前一步问。
    小刘氏抬头看了刘忠一眼,继而低下头声音低沉的说:“是我请他来的,我见风大夫行医多年,想着他总会有些许积蓄,我家喜亮又是一副半残的身子了,有和没有都一样,我就毒了他,嫁祸给风大夫,赔了钱财好过下半辈子。”
    小刘氏无声的笑着,散乱的头发紧贴在她脸上,在场的众人却是一阵沉默。
    “你怎么能是这样的人!”小刘氏刚说完,刘忠就迫不及待的指责道:“我本来是来为你讨公道的,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么恶毒的事!还冤枉风大夫,今天要不是弛远过来了,妹夫的在天之灵,怕是不能安息啊!”
    “弛远。”刘忠义正言辞的说完,又转头看向方弛远,“我没想到香草会这么做,我也是被骗过来的啊。”
    方弛远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已经大概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他一句也没听刘忠的辩解,又接住问小刘氏道:“你何时请的刘忠过来,让谁去的,哪里买的砒/霜?”
    “我听说妹夫出事了就自己过来的,没人请我。”刘忠看小刘氏愣在了那里,干笑两声。
    小刘氏也接话道:“砒/霜是早几年买的了,当时喜亮腿伤了,买来熏伤口的,没用完。”
    “胡说…八道,□□…是官府严禁…的药物,每卖一点…在药铺都有…备案,你要是想…治疗腿伤,绝对剩不…了!”
    风大夫看着刘忠气狠狠的说,大概是刘忠把他打狠了,他又控诉道:“这刘忠跑到我…家一不是责…问我,二不是…要给方…喜亮报仇,他进了我家…就翻箱倒柜的翻…东西,我开始还…纳闷呢,现在想来你就是去找银子的吧?还装什么不知情,整件事情是不…是你弄的还不一定呢!”
    “你别血口喷人!”
    “别吵了,我问我小婶子呢,你们俩先停一会。”方弛远说完又看向小刘氏:“你先前说是你请的刘忠,他说是自己来的,你说砒/霜是熏腿伤剩下的,风大夫说熏腿伤剩不了什么,这说法前后矛盾,小婶子说的应该不是实情吧?”
    听了方弛远的话,小刘氏抬头盯着方弛远:“你左右不过是想找个人认罪,我既然都同意了,那就定了,我杀了喜亮,因为他没了用,我下半辈子还要活命,还有照顾一家!杀了他不是很合理吗?”
    “哐当!”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瓦盆坠地的声音。
    小刘氏转头看去,就见方弛澈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不可能,不可能……”方弛澈不停的喃喃着,小刘氏吃惊的想要爬起来,“澈儿,你听娘解释!”
    “不可能……”方弛澈呜咽了一声跑开了,留下了流淌一地的白粥。
    小刘氏上前爬了两步,捂脸痛哭起来。
    “小婶子,你真的要把罪都担下来?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是不会害小叔的,你自己可以放下一切,但你想没想过弛清,他以后还要考科举,你不顾名声,是要绝了他的科举路吗?你有没有想过弛澈,他才十三岁,家里没了大人,你让他扛起整个家?”
    看着小刘氏终于变色的脸,方弛远心里缓缓舒了一口气,小刘氏是贪财爱占小便宜不错,不过让她杀人她还没那么大的胆子。从方弛远回来之后,他看见的小刘氏真的是面如死灰,悲痛欲绝,在古代这个以夫为天的社会,亲手断绝自己的依靠,因为身体不好就杀了和自己相处十几年的丈夫,非大凶大恶之人,还真做不到。
    “我……”
    “香草,你想想咱娘,咱爹,他们要是知道你做了什么,能饶了你?你放心吧,就算你走了,弛清弛澈两兄弟,哥哥一定会当成亲生的帮你照顾,你不信哥哥,还能不信咱爹咱娘?”刘忠一脸柔情的看着小刘氏,话里有话的把爹娘两个字咬的极重,他不安的盯着小刘氏,这一刻他除了害怕之外,心里想到的都是怎样把自己摘出去。
    小刘氏听了闭上眼睛,她刚要开口,门口,赵青春又拉着方弛澈跑了回来。
    方弛澈期期艾艾的看了小刘氏一眼,“爹不是你害的吧?娘,爹没了,家就垮了,如果您在没了,这个家也就没了!”
    方弛澈到底是个小孩子,家里遭逢大变,他无助的倒在了赵青春想脚边,“娘你就是做了也要骗骗我好不好?我没了爹,不想在没有娘了……”
    “是,刘忠。”小刘氏看着方弛澈道:“娘不骗你,是刘忠,他杀了喜亮,不是娘,真不是娘,你不要害怕,过来让娘抱抱。”小刘氏一边说着,一边哆哆嗦嗦的往方弛澈身边爬,方弛澈却像更害怕了,死死的抱着赵青春的腿。
    “真的不是娘。”小刘氏抚摸着方弛澈的头发,“娘什么都能放下,就是放不下你和弛清,你爹病重了,家里也算没了支柱,虽然身上还有些银子,但是给你爹吊命的参子实在太贵了,我就让弛清写了封信托人去了小刘庄。”
    小刘氏说着,眼睛眨了几下,她看着方弛澈:“你要信娘啊,然后刘忠就来了,他说他拿了药!”小刘氏说到这里气的捶地。
    “他让娘再重新熬一副药,娘去了,回来就看见喜亮他……,他在不停的吐血,那血流了一地,一地啊!”
    小刘氏说完就抱着方弛澈痛苦不止,大概是憋了一夜的委屈全都释放了出来,小刘氏哭着哭着竟然晕了过去。
    方弛远连忙找风大夫帮忙给小刘氏看看,风大夫撇撇嘴,一甩袖子,停顿了一会还是不情愿的低下了身子。
    诊了一下脉,风大夫干巴巴的道:“忧思成疾,悲伤过度伤了心脉,只是晕了过去,服两贴药就好了。”
    小刘氏暂且无事,方弛远又转头去问刘忠:“我小婶子的话,你都听清楚了?”
    刘忠略微笑了笑,“她刚刚死了丈夫,说两句胡话也是在所难免,到现在她所说的话都是一面之词,就算弛远你信了,县太爷能信?王法能信?”
    “你还知道王法?”方弛远被气笑了,他整理了自己的衣服,上前站到刘忠面前:“从始至终,你虽然只说了几次话,表现的也大义凛然,但是你早就暴露你是凶手的原因了。”
    “呵呵。”刘忠不屑的笑笑。
    “你真以为你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方弛远反问道,“在我进门之前,你带来的人就对我百般阻拦不愿我进来,我进来后,仵作又欺我不懂药性想把我支开,你和我小婶子两个人前前后后话不一致,还能不被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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