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汐颜刚离开柳家村,还没走远,便见自己拿去保护柳雨的七星天雷伞竟然飞回来了,她很是诧异,下意识地接住伞,便觉透骨的阴气和凹凸不平的触感同时从掌心传来。她定睛看去,只见伞柄像是被蛀虫咬过变得千疮百孔不说,好端端的一把能抗天雷渡劫的灵宝竟然附满阴煞之气,像有什么厉害的阴煞鬼物附在上面。
    伞罩下靠近伞架的地方,如同深夜的路灯下聚满了各种飞虫般聚满花神蛊。这些花神蛊跟喝醉了似飘来荡去,中间还有一只拇指大小的小虫子绕着伞柄在晃悠。那花神蛊大概是觉察到她的视线,又像是突然发现她,那眼神先是像受到什么天大的惊吓,先是瞳孔猛地收缩两下,紧跟着便是柳雨的声音飘进她的耳中,那语气让她的心头直发酸。
    天空中劈过一道闪电,紧跟着便是震耳欲聋的滚雷声传来。
    张汐颜看着伞面、伞架上的符纹逐渐黯淡,雨伞握把处已经烂到开始掉渣,已经没法再用,连修都没法修。她的五指微拢,将柳雨释放出来的子蛊送回柳雨的体内,再将虫子模样的柳雨拢在掌中封住她身上外溢的阴煞之气以免引来雷击。
    柳雨又一次落到张汐颜的掌心里,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忽然,她见到张汐颜手里的伞簌簌地往下掉渣,没过几秒钟便变成碎渣子掉在地上,又再被雨水冲走了。
    谁弄坏的?不会是我吧?柳雨战战兢兢地朝张汐颜看去,发现张汐颜还在看她,那眼神依然很怪,充满她看不懂的情绪。
    又过了好几秒时间,张大佬终于收回了视线,对地上的伞渣子连看都没看一眼,捧着她便往山上去。
    张大佬走路如同瞬移,周围的景象刷刷刷地变,比翻书还快。
    柳雨看得目不暇接,眼睛都花了,然后出现在了她最初醒来的那间特别壕的用玉造的屋子里。
    这地方,还真是张大佬的屋子。
    张大佬把她带回来做什么?
    柳雨满心忐忑,她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发现这屋子真冷清。除了张大佬外,看不到一个人,连鬼影子都没有,那只胖猪蹄虫子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这房子,外面风大雨大雷大,屋子里则是死一样寂静。
    张大佬,这么大一个大活人,走路没声音的,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那巴掌大的古董小鼎,金属的,放在玉石材料的桌子上,也没半点声音。张大佬拿出一个小瓶子,往小鼎里面倒药水,依然没有声音。
    柳雨心想:“我是不是进入无声的世界了?”
    张汐颜把药水放到刚倒了药水的小鼎里。
    柳雨现在是虫子形状,个子小,进入小鼎便被药水彻底淹没。她沉在鼎底,宛若在泳池的深水区潜水。这药水泡起来,舒服得她没忍住在小鼎底来回打了几个滚,身子都伸展开了。
    柳雨又觉察到窥视感。她扭动身子在蛊鼎露出颗头,朝着视线传来的方向传去,那注视感消失,张大佬正转身往屏风后去。
    柳雨挺困惑,不明白张汐颜对她做这些事情,背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水响声传来。
    柳雨放出几片小花瓣也悄悄地偷窥下张大佬。
    张大佬在洗手盆前洗手,连指甲里面都抠得干干净净,之后再用毛巾仔仔细细地擦干,怎么看怎么像有洁癖。
    柳雨的自尊心有点受伤,她心说:“我没这么脏吧?”事实上……阴气重,有剧毒。大佬摸过她,多洗几下手,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她收回小花瓣,躺回鼎里,心情遭糕透了。没人喜欢变得人憎鬼厌、走到哪都被嫌弃。
    ……
    张汐颜洗净手上的七星天雷伞残渣,以免涂药时伤到柳雨。
    花神蛊的愈合能力强,但柳雨的伤势太重,任何一点伤都可能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回到蛊鼎前,见到刚才还在蛊鼎里打滚的花神蛊蔫蔫地躺在鼎底。柳雨见到她望过去,抬头看她一眼,又立即装出一副“我很萌、我很乖”的模样。
    耀武扬威作天作地的柳大小姐什么时候卖过乖、卖过萌。
    最让张汐颜难受的是柳雨看她的眼神,里面充满陌生和防备。柳雨的眼神和她的表情充满违和,仿佛披了层自我保护的伪装——对着她。
    张汐颜把小虫子状的柳雨捞出来,用手指沾上药膏,小心翼翼地给柳雨上药。
    张汐颜的指腹沾着药膏抚过背部,那轻抚的触感宛若羽毛拂过,却把柳雨吓得浑身僵直,同时还有种光溜溜的被人来回摸的……被非礼的感觉。
    最要命的是,她敢说,张大佬那动作和眼神绝对不像是给虫子上药。
    给虫子上药,怎么都得拿根棉签沾着药往虫子身上涂吧!
    张大佬直接上手,用手指一点点地沾了药,用指腹最柔软的地方往她身上抹。
    柳雨的尴尬癌都犯了。
    她当即朝药瓶子里钻去,决定不用劳烦张大佬,她自己进去打几个滚裹成条虫子面糊糊出来。
    她的头刚触到药瓶,张大佬的掌心忽然飘出一阵风,那药瓶子消失了。
    柳雨叭唧一头撞在桌子上打了个滚。她不疼,但屈辱感忍不住地往外冒。她变成人形,脸上带着热络的笑容,说:“老祖,我自己来就成,实在不敢劳烦您帮我涂药。”
    张汐颜指向蛊鼎,说:“泡回去吧。”
    柳雨说:“老祖,我想起我在山下还有事,先告辞了。”她说完便往屋外去,到门口见到外面的闪电和雷,停下来了。
    她靠在门口,等雷雨过去,双手不自觉地抱紧双臂,呈自我保护姿势。
    她觉察到张汐颜的视线又落到她身上,心里毛毛的,也不敢回头去看。
    张汐颜的声音传来:“你的本体是花神蛊,源自巫神族,是蛊类中最顶级的。这种蛊是在活人身上种蛊,活下来的就会变成你和我这样。”
    柳雨扭头看向张汐颜,问:“你的意思是说……我变成这样是被人害的?”
    张汐颜说:“当年,我快死了,有人为了救我,给我种下花神蛊。”她说完,深深地看了眼柳雨,说:“你让我想起当年救我的那人。”
    柳雨问:“救你的那人也是我们这样的?”
    张汐颜轻轻点头,又看了眼蛊鼎里的药水,说:“这药很难得,对你的伤能有很大的帮助。泡完药浴后,你自便吧。”她说完,从柳雨的身边走过,走进了雨里,一直出了大门上了索道下山。她把房子留给柳雨,以免柳雨为了躲她,冒着雷电离开而出事。同时,也不想让柳雨看出她的情绪。
    曾经,柳雨看她的眼神流露出来的是喜欢,虽然经常嘴贱贱的,对她却是处处用心,豁出命护她。如今,柳雨对她,从眼神到肢体动作都写满排斥和警惕,随着记忆一起消失的,还有对她的感情。
    柳雨看着张汐颜离开的背影,莫名地觉得张大佬似乎走得有点狼狈。错觉吧?大概是张大佬的事情比较多、人比较忙。
    屋子里没有张大佬,柳雨放松不少。她又放出小花瓣迅速检查圈屋子,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人,又钻回小鼎里泡着。
    她心想,“我这算是沾了前人行善积德的光吧。”她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张汐颜对当年救她的人,感情肯定不一般,这都爱屋及乌了。
    下半夜的时候,雨停了。
    柳雨从小鼎里出去,见到天空的乌云都散了,不用担心出门再让雷劈,连天亮都等不了,立即下山。
    她怕惊动张大佬,走得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半点声音。
    她出了大门,走过铁索桥,便到了之前见到的那间有很多药材但没有人的屋子。
    深更半夜,这屋子里竟然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来,还提到她的名字。
    柳雨缩成虫子形状沿着墙角下悄悄地往里爬,路过,兼偷听。
    门,忽然开了,一个穿着月白色道袍的女人低头看着她。
    不是张大佬!
    这女人的身上没有小花瓣,心脏跳得砰砰砰砰的,特别有力。
    柳雨抬起头,迎上一双锐利有神比刀子还利的眼睛,这女人的脸长得跟张汐颜像极了,连衣服都一模一样,发型也大同小异,气质有明显的不同。
    柳雨感到有点不可思议,蛊道宗的开代大佬居然有个孪生姐妹。
    那女人俯身,伸手,来抓她。
    柳雨灵巧地往旁边一躲,说:“我有毒,剧毒,不能摸。”
    那女人说:“你三姑奶奶还怕你这点毒?”
    姑奶奶?我还是你姑祖宗呢。柳雨暗自冷笑,心说,“你自己说的你不怕毒。”她瞅准那女人伸手过来的手,正要放毒,张大佬出来了。
    柳雨怕被张大佬收拾,立即又把毒缩回去,仗着自己灵巧的身形躲开那手,却莫名其妙地一下子撞到那女人的手里,被拎到了空中。
    张大佬在几个小时前才对她说过,她是蛊类中最顶级的!最顶级的还被人想怎么抓就怎么抓。
    柳雨挣扎,没挣脱。她想变成小花瓣从那女人的手里钻出去,变不了,动弹不得,像被点了穴。
    那女人把她托在掌心里翻来覆去地看,毫无隐私,毫无体面。柳雨感觉一股火气蹭蹭地往上冒,想咬死那女人,跟着又被一记响指弹在头上,柳雨的脑子“嗡”地一声,差点晕过去。
    张大佬喊了声:“三姑奶奶。”
    柳雨眼冒金星,过了好几秒时间,眩晕感才消失。
    那女人说了句,“你自己养。”把她塞到张汐颜的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雨看这架势,顿时想到捡了宠物不想养,想送出去给别人养。她目送那女人走远,对张汐颜说:“汐颜老祖,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自己能养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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