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时刻,洪烈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推开了肖暖。
肖暖趔趄地扑出去几步,等到站稳脚,稳住情绪,洪烈的脸颊已经因为缺氧而憋到通红。
霍厉霆的手就像铁钳似的,几乎要将他的脖子掐断。
他的眼白不受控制地上翻,试图掰着霍厉霆的双手也渐渐脱了力。
肖暖观察这霍厉霆的反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朝着众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后,自己独自朝着霍厉霆缓缓靠近。
“霍厉霆、霍厉霆,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你看着我、看着我?”
她想哄孩子似的,循循善诱。
听到熟悉亲切的声音,霍厉霆的脖子机械地转了转。
他看着她,满眼的凶光中透出几分疑色,像是在辨认,在思索。
肖暖眼眶发酸,脸上却努力地扬起笑意:“大叔,你清醒点,你看看我,是我,我是小暖。”
“大叔?”
“小暖?”
霍厉霆咀嚼着这两个称呼,眼里的红光渐渐淡了下去,愤怒地咆哮声也低了下去。
他歪着头,看着肖暖,像是努力在想什么,钳制着洪烈的双手便不知不觉地放了松。
洪烈早就因为窒息而失去力气,没有那双铁臂的支撑,他的身体立刻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两名戒备在旁的医护人员见状,立刻冲上去,无声无息地扶住洪烈,抬着他就往外走。
霍厉霆看着肖暖,墨瞳中的光亮点点恢复。
他全身僵硬,动作机械,目光却越来越温柔。
“小暖?”他试探地问。
肖暖迎着他的视线淡笑点头:“是我,大叔。”
霍厉霆的心瞬间就被击中。
他猛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像是要将她勒进自己的骨血里:“小暖、小暖……”
他用嘶哑的声音,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吸取到足够多压制蛊毒的力量。
他的肤色依旧泛红,凸起血管依旧触目惊心。
肖暖轻轻的回抱住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回答他:“没事,我在。我在……”
熟悉的气息,久违的平和安宁。
肖暖靠着他的胸口,听着他越来越平稳的心跳,紧绷的神经正要放松,忽然感觉到环抱中的人软绵绵地向后仰倒下去。
“大叔!”
肖暖惊呼抬眸,看到霍厉霆眼里迅速泛起的愤怒和不甘。
在他身后,是一位带着眼睛的男医生。
男医生手里握着一支安定针,针管是空的,药已经完全推入霍厉霆体内。
两个医护伺机上前,托着霍厉霆的后背将他扶到病床上。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得逞的笑,扫过霍厉霆的眼神充满不屑和鄙夷,仿佛他是个令人作呕的怪物,而他们是为名除害的勇士。
肖暖的眼眶,瞬间就像是被人揉进一把石子,又酸又痛。
她环视着他们,目光凌厉,语气质问:“他已经好了。你们看不见吗?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还要给他打针?!”
带眼睛的男医生以为自己急中生智做了件好事,正沾沾自喜。
对上肖暖冰冷的眼神,他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我、我怕他、他伤到您……”
他明明没有伤害她,他明明那么依赖她……
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质疑他?!
肖暖眼里燃着怒火,短促地字眼似从牙缝中挤出:“出去!你们全都给我出去!”
众人面色一僵,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赶紧退出病房。
药效发作,霍厉霆已经闭上眼睡了过去。
肖暖捡起地上的被子,掸干净灰尘,小心翼翼地替他盖好,又将摔落一地的各种仪器重新连接归位。
她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疲惫的面容,心一点点揪紧。
片刻,肖暖深吸口气,转身出了病房。
隔壁病房门口,堆满了人。
肖暖一见这架势,就知道是洪烈在里面。
她拨开众人进去,果然看到洪烈坐在病床上,卧纲刚刚替他做完检查。
他的呼吸已经缓过来,只是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脖子上紫红色的掐痕清晰可见。
看到肖暖,其他人立刻躬身行礼,适时地退了出去。
“你怎么样?”她开口,语气极轻。
洪烈想要对她笑笑,可刚扯了扯嘴角,就觉得整个脖子脸都疼,只好放弃:“我没事。医生说没伤到骨头,等淤青散了就好。”
肖暖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气氛,沉默下来。
片刻,还是洪烈先开口:“暖暖,他现在实在是太危险了。我找其他医生来,你别再管他了,好吗?”
肖暖摇摇头,淡淡道:“阿烈,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你真的想帮忙,能不能帮我查查,他到底是怎么中毒的?如果能找到下蛊的人,他或许就有救了。”
洪烈的心沉下。
他何尝不想找到那个真正下蛊的人,可现在的问题是从表面证据来看,他就是那个安排下蛊的人啊!
洪烈皱眉,烦躁地叹了口气。
肖暖以为他是不愿意,面色冷了冷,淡漠道:“如果为难就算了。没关系,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洪烈见她面色不善,立刻妥协道:“不、不为难,一点都不为难。其实我已经安排人在查了。只是今晚参加宴会的人很多,他接触的人也多,查起来难度比较大。”
肖暖愕然地看着他。
洪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宽慰道:“你放心吧!他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不管是找蛊毒专家还是找凶手,我都会全力以赴的。你安心守在这里,我会好好照顾儿子的。但只一点,无论如何,你都要保护好自己。答应我,好吗?”
肖暖看着他真诚的眼神,点了点头:“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好,那就好。”
洪烈故作轻松地翻身下床,将衣领竖了起来遮住伤痕:“那我先回去看看儿子,你忙你的。”
肖暖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阿烈!”
“傻瓜,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洪烈看着她,目光温和:“暖暖,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照顾儿子,是个这个做爹地的责任。”
肖暖淡淡地抿了抿唇,未置可否。
一路将洪烈送到急诊门外,看着他走远,肖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
急诊病房,霍厉霆依旧在药力下昏睡。
肖暖轻轻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转眸就看到床头柜上那几本书。
她挑了挑,选出其中一本打开,仔细地翻阅起来。
青白国的蛊毒文化源远流长,里面有很多耸人听闻的制毒和解毒之法。
肖暖越看越觉得心情沉重。
蛊毒的炼制方式极其残忍血腥,导致成毒的药效也异常的凶猛,而大多数中蛊人的结局都非常惨烈。
她抬眸看着床上的男人,眸光中满是心疼。
大叔,对不起!
这一次,又是我害了你!
她心里默念着,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摩挲。
忽然,她感觉有什么硬质的东西突兀地抵着指尖。
她低下头,连翻了好几页,终于在扉页中找到一版暗藏的针带。
正是她常用的那一卷。
应该是云天悄悄帮她放在书里的。
肖暖眉心舒展开,嘴角勾起欣慰。
她将针带贴在心口的位置,温声低喃:“宝贝,谢谢你!”
纤细的银针,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肖暖下意识捻起一根,眸子微微眯起。
中医上有些穴位可以让人进入深层睡眠,例如她当年伪装神医给他治病的时候一样。还有些穴位可以减缓人的血流速度,甚至让身体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
但她从未在中了蛊毒的人身上施展过,更不确定这些针法是不是可以克制这种让整个蛊毒界谈之色变的no.1。
肖暖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再抬起……
良久,她还是将针别回了针带里。
不到万不得已,她绝对不能再让他冒一点风险!
……
翌日,清晨。
微风推开薄雾,将泛白的天光洒进病房。
病床前,女孩头枕着双臂,趴在床沿上,睡得香甜。
她黑色长发微卷,随意披散在肩上,将她精致的五官和略显疲惫的面容半遮半掩。
梦里,是绿树掩映下的霍氏庄园;梦里,是奶奶满头的白发和慈爱的微笑;梦里,是花圃里成片的百合,花瓣上凝满晶莹的露水……
空气里,都是馥郁的香气。
女孩闭上眼,感觉到蝴蝶从眼前飞过,扑棱的翅膀带过柔软的触感,像是微风拂过面颊。
“别闹!”
她嘟哝着,无意识地抬了抬手,驱赶走蝴蝶。
蝴蝶兜了个圈,又飞了回来,轻轻落在脸颊上。
“调皮。”
女孩憨笑着嗔道,缓缓睁开眼睛。
迷茫的视线逐渐清晰,女孩看到眼前放大的不是蝴蝶,而是一张男人的脸。
男人半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的脸颊泛着病态的苍白,消瘦的仿佛只剩下皮肉,反而让他俊美深邃的五官轮廓更加立体,透出一种让人怜惜的病态美。
只是他皮肤下那些凸起的青筋和那双猩红的眸子,提醒着肖暖,他正在经历着什么。
没有什么蝴蝶,停在她面颊上的,是男人修长的指尖。
他看着她,即便双眸没有什么对焦,但眼神却是异常温柔。
肖暖在辩出那张脸的瞬间,彻底清醒过来:“大叔,你醒了?”
她的眸子里闪过欣喜,霍然起身,可僵硬整晚的双腿不受控制地一麻。
她跌坐回椅子上,下意识地抽了口凉气:“嘶。”
只是轻轻的一声抽气,男人猩红的眸子里立刻涌起担忧:“呃……”
他嘶哑的声音刚一发出,肖暖立刻抬手安抚道:“没事,我没事,你别担心,我只是腿有点麻而已。”
男人听懂她的话,表情立刻缓和下来,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能听到自己的话了?
意识到这一点,肖暖眼里抑制不住地闪过激动的光。
她一边揉着双腿,一边仔细地打量着男人,语气温和,循循善诱:“你感觉怎么样?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知不知道我是谁?”
男人侧着头,认真地听着她的话,有认真地看着她。
片刻,才用嘶哑的声音吐出两个字:“小暖。”
他的声音拉得很长,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
肖暖悬空整晚的心,一瞬就被填满,温暖鼓胀。
“是,是我,我是小暖。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满心期待地看着他。
他皮肤上的红色已经褪去,只是眸子里还残留着猩红。
那些凸起的青筋还在,但是明显没有昨天那么高,跟没有那种充盈到仿佛要爆裂的感觉了。
男人眨了眨眼,认真地想了想,忽然伸出双手:“抱。”
肖暖怔住。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干净得就像是个心思纯净寻求依靠的孩子。
难道那个蛊毒的副作用不光是能把正常人变成野兽,还能把成年人变成孩子?
她皱了皱眉,片刻,还是起身靠了过去,轻轻将头枕在他的肩上。
男人的手臂落在她瘦削地背脊上,然后一点点收紧,最终将她牢牢地固定在怀里:“小暖,我没事,暂时还死不了。你不用为了我这么辛苦,就算我是为你而来,那也是我自找的。毕竟当年我欠你的,还没有还清……”
熟悉的气息,带着灼热的体温,诚挚的歉意。
他没有变成孩子,只是变得像孩子那样无助了。
肖暖的心,蓦地更加柔软。
她轻推开他的手臂,柔软地指腹落在他菲薄的唇上:“嘘,别再说这个。你中了毒,非常厉害的蛊毒。你先告诉我,你到青白国之后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或者说你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人或者事,造成某些人可能给你下毒?”
在车上失态的一瞬,霍厉霆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中毒。
刚才从梦中醒来,他又重新疏离过一遍。
他看着肖暖,淡淡摇头,目光温柔缱绻:“我不知道,但我想我要感谢那个给我下毒的人。”
“恩?”肖暖挑眉,疑惑地看着他。
霍厉霆浅浅勾唇:“谢谢他让我知道,原来你是这么在乎我的。”
肖暖的脸颊一烫,表情镇定甚至有些嫌弃道:“我看你是被毒傻了。”
霍厉霆脸上的笑意越发盛大:“是,如果不傻,怎么能被你骗那么久?”
他明显是旧事重提!
肖暖心里大囧,冷哼一声:“那是你活该!”
霍厉霆没有反驳,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对,是我活该!不但活该,而且我甘之如饴。”
肖暖的脸颊又烫了两度。
她故作镇定地翻了个白眼:“霍先生,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很危急?你能不能好好回答问题,到底是什么人,最有可能给你下这个蛊毒?”
霍厉霆认真地看着她,认真地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脑子里只有你,看到你的时候眼里满是你,没看到你的时候,脑子里满是你,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想或者留意身边的人。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被谁算计了。”
要不是他血红的眼睛和那些凸起的血管提醒他不能受刺激,肖暖真的想狠怼他一顿。
她无奈地扶额:“霍先生、霍总,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
霍厉霆将她的手拉下来,轻轻地交握在掌心:“因为以前没有遇到你。你焐热我的心,让我开了窍。我想,我应该是遇到你之后,才变得正常起来了。”
天爷啊!这也是no.1的毒性之一吗?
这不是失常,怕是失心疯吧!
肖暖败下阵来,她用力地抽回手,岔开话题:“你现在暂时还不能吃东西。因为一旦你摄入食物,蛊虫就会在你体内疯长,所以在我们想到办法之前,你需要忍耐一下。”
“恩,没关系。”霍厉霆顺从地点点头:“有你在我身边,秀色可餐,不需要再吃别的东西。”
这也行?!
肖暖无语。
呵,难怪no.1会被誉为蛊王之王,中这种毒的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可怕!
她迟疑片刻,正不知要如何开口,就听两声短促地叩门声响起,病房门“嘎吱”被人推开。
肖暖寻声看去,看到洪烈穿着浅灰色休闲套装,牵着穿着浅蓝色小西服的云天走了进来。
她庆幸又疑惑地开口:“你们怎么这么早来?”
云天松开洪烈的手,几步到肖暖面前,将怀里厚厚的一本资料递给她:“妈咪,希望这个可以帮到你。”
肖暖好奇地低下头。
整本黑白打印的资料,上面用不同的颜色标注着不同的类别,一看就是连夜从网上下载打印整理出来的。
肖暖的眸子一酸,再低头看向小家伙时,才发现他眼底的青乌:“谢谢你,宝贝!”
云天笑得云淡风轻,随意道:“不客气。”
他转头看向床上的霍厉霆,霍厉霆也正睁着一双红眸看着他。
准确的说,是从小家伙迈进这扇门开始,霍厉霆的目光就从肖暖的身上落到了他的身上。
刺目的猩红,并没有敌意,甚至透着炙热的温柔。
云天的小眉头拧了拧。
他大大方方地站到床边,任由霍厉霆看着自己。同时,他也上下打量着霍厉霆。
片刻,云天的小脑袋点了点,像是对霍厉霆目前的状况还算满意。
他沉着声音,语重心长道:“你放心,我妈咪是最棒的,一定能治好你。你要乖乖听话,配合治疗,好好地活着,知道吗?等你痊愈出院的时候,我会送你一个礼物。”
“好。”
简单的一个字,珍而重之。
一大一小,两双同样深邃的眸子对上,有浅浅暖意流转开。
洪烈看着,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紧。
他面带笑意,不动声色地插入话题:“暖暖,你也别只顾着病人,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你看,我昨晚给你拿的东西,你还是一点都没吃。”
肖暖看着云天和霍厉霆的互动有些失神,闻言才回过神来,讪笑道:“没事,我不饿。”
霍厉霆的视线,循着声音落在洪烈身上,眸子里零星的红点瞬间就开始扩散加深。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嘶哑的喉咙里隐隐又要发出那种类似野兽的低吼声。
肖暖眸色迅速一沉,拿起桌上的夜宵盒直接塞给洪烈:“我知道了。麻烦你去帮我换新鲜的早餐来,好吗?”
洪烈已经被霍厉霆袭击过两次,敏锐地觉察出霍厉霆的异样。
云天在这,他决不能让孩子再受一次惊吓。
洪烈握着盒子,担忧地看肖暖一眼:“好,那你自己小心。”
言落,他朝着云天伸出手,缓和语气道:“儿子,走,我们去给妈咪准备早餐了。”
云天乖巧地将手放进洪烈的掌心,跟着他转身,房门合上的一瞬,他又回头深看了霍厉霆一眼。
霍厉霆的目光,正好紧紧追随在两人的身影上,撞见云天纯真的目光,他眼中扩散的红色凝住,而后慢慢褪去。
肖暖看着他的样子,缓缓地呼出口气:好险!
等到霍厉霆情绪彻底平静下来,病房的门再次被人敲响。
是卧纲带着一众医护和专家过来查房。
面对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霍厉霆眼神本能地戒备起来。
肖暖连忙起身站到他旁边,安抚地握着他的手:“没事,我会陪着你,很快就好。”
握紧掌心地柔软,霍厉霆缓缓放匀呼吸。
卧纲无声的挥挥手,众人立刻按照进门前商量好的分工,沉默而迅速地采集数据,分析情况。
一个护士见房间内的光线有些暗沉压抑,便拉开窗帘,让阳光透了进来。
金色的晨曦落在床上,将霍厉霆整个人拢在温暖的光晕中,让整个房间也都镀上暖色。
一切看起来都平和而有序,但很快,肖暖就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霍厉霆的呼吸还平稳着,握着她的手力道也正常,但他手上的皮肤却在阳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皮肤下的血管一根根清晰起来,清晰到像是能看到里面的血液在加速流动。
肖暖背脊一僵,压低声音轻唤道:“卧纲。”
“恩?”
卧纲从记录本上抬头,疑惑地循着肖暖的视线看去,瞬间脸色惨白。
糟糕,坏事了!
肖暖趔趄地扑出去几步,等到站稳脚,稳住情绪,洪烈的脸颊已经因为缺氧而憋到通红。
霍厉霆的手就像铁钳似的,几乎要将他的脖子掐断。
他的眼白不受控制地上翻,试图掰着霍厉霆的双手也渐渐脱了力。
肖暖观察这霍厉霆的反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朝着众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后,自己独自朝着霍厉霆缓缓靠近。
“霍厉霆、霍厉霆,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你看着我、看着我?”
她想哄孩子似的,循循善诱。
听到熟悉亲切的声音,霍厉霆的脖子机械地转了转。
他看着她,满眼的凶光中透出几分疑色,像是在辨认,在思索。
肖暖眼眶发酸,脸上却努力地扬起笑意:“大叔,你清醒点,你看看我,是我,我是小暖。”
“大叔?”
“小暖?”
霍厉霆咀嚼着这两个称呼,眼里的红光渐渐淡了下去,愤怒地咆哮声也低了下去。
他歪着头,看着肖暖,像是努力在想什么,钳制着洪烈的双手便不知不觉地放了松。
洪烈早就因为窒息而失去力气,没有那双铁臂的支撑,他的身体立刻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两名戒备在旁的医护人员见状,立刻冲上去,无声无息地扶住洪烈,抬着他就往外走。
霍厉霆看着肖暖,墨瞳中的光亮点点恢复。
他全身僵硬,动作机械,目光却越来越温柔。
“小暖?”他试探地问。
肖暖迎着他的视线淡笑点头:“是我,大叔。”
霍厉霆的心瞬间就被击中。
他猛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像是要将她勒进自己的骨血里:“小暖、小暖……”
他用嘶哑的声音,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吸取到足够多压制蛊毒的力量。
他的肤色依旧泛红,凸起血管依旧触目惊心。
肖暖轻轻的回抱住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回答他:“没事,我在。我在……”
熟悉的气息,久违的平和安宁。
肖暖靠着他的胸口,听着他越来越平稳的心跳,紧绷的神经正要放松,忽然感觉到环抱中的人软绵绵地向后仰倒下去。
“大叔!”
肖暖惊呼抬眸,看到霍厉霆眼里迅速泛起的愤怒和不甘。
在他身后,是一位带着眼睛的男医生。
男医生手里握着一支安定针,针管是空的,药已经完全推入霍厉霆体内。
两个医护伺机上前,托着霍厉霆的后背将他扶到病床上。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得逞的笑,扫过霍厉霆的眼神充满不屑和鄙夷,仿佛他是个令人作呕的怪物,而他们是为名除害的勇士。
肖暖的眼眶,瞬间就像是被人揉进一把石子,又酸又痛。
她环视着他们,目光凌厉,语气质问:“他已经好了。你们看不见吗?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还要给他打针?!”
带眼睛的男医生以为自己急中生智做了件好事,正沾沾自喜。
对上肖暖冰冷的眼神,他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我、我怕他、他伤到您……”
他明明没有伤害她,他明明那么依赖她……
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质疑他?!
肖暖眼里燃着怒火,短促地字眼似从牙缝中挤出:“出去!你们全都给我出去!”
众人面色一僵,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赶紧退出病房。
药效发作,霍厉霆已经闭上眼睡了过去。
肖暖捡起地上的被子,掸干净灰尘,小心翼翼地替他盖好,又将摔落一地的各种仪器重新连接归位。
她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疲惫的面容,心一点点揪紧。
片刻,肖暖深吸口气,转身出了病房。
隔壁病房门口,堆满了人。
肖暖一见这架势,就知道是洪烈在里面。
她拨开众人进去,果然看到洪烈坐在病床上,卧纲刚刚替他做完检查。
他的呼吸已经缓过来,只是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脖子上紫红色的掐痕清晰可见。
看到肖暖,其他人立刻躬身行礼,适时地退了出去。
“你怎么样?”她开口,语气极轻。
洪烈想要对她笑笑,可刚扯了扯嘴角,就觉得整个脖子脸都疼,只好放弃:“我没事。医生说没伤到骨头,等淤青散了就好。”
肖暖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气氛,沉默下来。
片刻,还是洪烈先开口:“暖暖,他现在实在是太危险了。我找其他医生来,你别再管他了,好吗?”
肖暖摇摇头,淡淡道:“阿烈,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你真的想帮忙,能不能帮我查查,他到底是怎么中毒的?如果能找到下蛊的人,他或许就有救了。”
洪烈的心沉下。
他何尝不想找到那个真正下蛊的人,可现在的问题是从表面证据来看,他就是那个安排下蛊的人啊!
洪烈皱眉,烦躁地叹了口气。
肖暖以为他是不愿意,面色冷了冷,淡漠道:“如果为难就算了。没关系,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洪烈见她面色不善,立刻妥协道:“不、不为难,一点都不为难。其实我已经安排人在查了。只是今晚参加宴会的人很多,他接触的人也多,查起来难度比较大。”
肖暖愕然地看着他。
洪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宽慰道:“你放心吧!他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不管是找蛊毒专家还是找凶手,我都会全力以赴的。你安心守在这里,我会好好照顾儿子的。但只一点,无论如何,你都要保护好自己。答应我,好吗?”
肖暖看着他真诚的眼神,点了点头:“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好,那就好。”
洪烈故作轻松地翻身下床,将衣领竖了起来遮住伤痕:“那我先回去看看儿子,你忙你的。”
肖暖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阿烈!”
“傻瓜,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洪烈看着她,目光温和:“暖暖,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照顾儿子,是个这个做爹地的责任。”
肖暖淡淡地抿了抿唇,未置可否。
一路将洪烈送到急诊门外,看着他走远,肖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
急诊病房,霍厉霆依旧在药力下昏睡。
肖暖轻轻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转眸就看到床头柜上那几本书。
她挑了挑,选出其中一本打开,仔细地翻阅起来。
青白国的蛊毒文化源远流长,里面有很多耸人听闻的制毒和解毒之法。
肖暖越看越觉得心情沉重。
蛊毒的炼制方式极其残忍血腥,导致成毒的药效也异常的凶猛,而大多数中蛊人的结局都非常惨烈。
她抬眸看着床上的男人,眸光中满是心疼。
大叔,对不起!
这一次,又是我害了你!
她心里默念着,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摩挲。
忽然,她感觉有什么硬质的东西突兀地抵着指尖。
她低下头,连翻了好几页,终于在扉页中找到一版暗藏的针带。
正是她常用的那一卷。
应该是云天悄悄帮她放在书里的。
肖暖眉心舒展开,嘴角勾起欣慰。
她将针带贴在心口的位置,温声低喃:“宝贝,谢谢你!”
纤细的银针,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肖暖下意识捻起一根,眸子微微眯起。
中医上有些穴位可以让人进入深层睡眠,例如她当年伪装神医给他治病的时候一样。还有些穴位可以减缓人的血流速度,甚至让身体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
但她从未在中了蛊毒的人身上施展过,更不确定这些针法是不是可以克制这种让整个蛊毒界谈之色变的no.1。
肖暖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再抬起……
良久,她还是将针别回了针带里。
不到万不得已,她绝对不能再让他冒一点风险!
……
翌日,清晨。
微风推开薄雾,将泛白的天光洒进病房。
病床前,女孩头枕着双臂,趴在床沿上,睡得香甜。
她黑色长发微卷,随意披散在肩上,将她精致的五官和略显疲惫的面容半遮半掩。
梦里,是绿树掩映下的霍氏庄园;梦里,是奶奶满头的白发和慈爱的微笑;梦里,是花圃里成片的百合,花瓣上凝满晶莹的露水……
空气里,都是馥郁的香气。
女孩闭上眼,感觉到蝴蝶从眼前飞过,扑棱的翅膀带过柔软的触感,像是微风拂过面颊。
“别闹!”
她嘟哝着,无意识地抬了抬手,驱赶走蝴蝶。
蝴蝶兜了个圈,又飞了回来,轻轻落在脸颊上。
“调皮。”
女孩憨笑着嗔道,缓缓睁开眼睛。
迷茫的视线逐渐清晰,女孩看到眼前放大的不是蝴蝶,而是一张男人的脸。
男人半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的脸颊泛着病态的苍白,消瘦的仿佛只剩下皮肉,反而让他俊美深邃的五官轮廓更加立体,透出一种让人怜惜的病态美。
只是他皮肤下那些凸起的青筋和那双猩红的眸子,提醒着肖暖,他正在经历着什么。
没有什么蝴蝶,停在她面颊上的,是男人修长的指尖。
他看着她,即便双眸没有什么对焦,但眼神却是异常温柔。
肖暖在辩出那张脸的瞬间,彻底清醒过来:“大叔,你醒了?”
她的眸子里闪过欣喜,霍然起身,可僵硬整晚的双腿不受控制地一麻。
她跌坐回椅子上,下意识地抽了口凉气:“嘶。”
只是轻轻的一声抽气,男人猩红的眸子里立刻涌起担忧:“呃……”
他嘶哑的声音刚一发出,肖暖立刻抬手安抚道:“没事,我没事,你别担心,我只是腿有点麻而已。”
男人听懂她的话,表情立刻缓和下来,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能听到自己的话了?
意识到这一点,肖暖眼里抑制不住地闪过激动的光。
她一边揉着双腿,一边仔细地打量着男人,语气温和,循循善诱:“你感觉怎么样?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知不知道我是谁?”
男人侧着头,认真地听着她的话,有认真地看着她。
片刻,才用嘶哑的声音吐出两个字:“小暖。”
他的声音拉得很长,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
肖暖悬空整晚的心,一瞬就被填满,温暖鼓胀。
“是,是我,我是小暖。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满心期待地看着他。
他皮肤上的红色已经褪去,只是眸子里还残留着猩红。
那些凸起的青筋还在,但是明显没有昨天那么高,跟没有那种充盈到仿佛要爆裂的感觉了。
男人眨了眨眼,认真地想了想,忽然伸出双手:“抱。”
肖暖怔住。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干净得就像是个心思纯净寻求依靠的孩子。
难道那个蛊毒的副作用不光是能把正常人变成野兽,还能把成年人变成孩子?
她皱了皱眉,片刻,还是起身靠了过去,轻轻将头枕在他的肩上。
男人的手臂落在她瘦削地背脊上,然后一点点收紧,最终将她牢牢地固定在怀里:“小暖,我没事,暂时还死不了。你不用为了我这么辛苦,就算我是为你而来,那也是我自找的。毕竟当年我欠你的,还没有还清……”
熟悉的气息,带着灼热的体温,诚挚的歉意。
他没有变成孩子,只是变得像孩子那样无助了。
肖暖的心,蓦地更加柔软。
她轻推开他的手臂,柔软地指腹落在他菲薄的唇上:“嘘,别再说这个。你中了毒,非常厉害的蛊毒。你先告诉我,你到青白国之后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或者说你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人或者事,造成某些人可能给你下毒?”
在车上失态的一瞬,霍厉霆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中毒。
刚才从梦中醒来,他又重新疏离过一遍。
他看着肖暖,淡淡摇头,目光温柔缱绻:“我不知道,但我想我要感谢那个给我下毒的人。”
“恩?”肖暖挑眉,疑惑地看着他。
霍厉霆浅浅勾唇:“谢谢他让我知道,原来你是这么在乎我的。”
肖暖的脸颊一烫,表情镇定甚至有些嫌弃道:“我看你是被毒傻了。”
霍厉霆脸上的笑意越发盛大:“是,如果不傻,怎么能被你骗那么久?”
他明显是旧事重提!
肖暖心里大囧,冷哼一声:“那是你活该!”
霍厉霆没有反驳,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对,是我活该!不但活该,而且我甘之如饴。”
肖暖的脸颊又烫了两度。
她故作镇定地翻了个白眼:“霍先生,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很危急?你能不能好好回答问题,到底是什么人,最有可能给你下这个蛊毒?”
霍厉霆认真地看着她,认真地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脑子里只有你,看到你的时候眼里满是你,没看到你的时候,脑子里满是你,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想或者留意身边的人。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被谁算计了。”
要不是他血红的眼睛和那些凸起的血管提醒他不能受刺激,肖暖真的想狠怼他一顿。
她无奈地扶额:“霍先生、霍总,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
霍厉霆将她的手拉下来,轻轻地交握在掌心:“因为以前没有遇到你。你焐热我的心,让我开了窍。我想,我应该是遇到你之后,才变得正常起来了。”
天爷啊!这也是no.1的毒性之一吗?
这不是失常,怕是失心疯吧!
肖暖败下阵来,她用力地抽回手,岔开话题:“你现在暂时还不能吃东西。因为一旦你摄入食物,蛊虫就会在你体内疯长,所以在我们想到办法之前,你需要忍耐一下。”
“恩,没关系。”霍厉霆顺从地点点头:“有你在我身边,秀色可餐,不需要再吃别的东西。”
这也行?!
肖暖无语。
呵,难怪no.1会被誉为蛊王之王,中这种毒的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可怕!
她迟疑片刻,正不知要如何开口,就听两声短促地叩门声响起,病房门“嘎吱”被人推开。
肖暖寻声看去,看到洪烈穿着浅灰色休闲套装,牵着穿着浅蓝色小西服的云天走了进来。
她庆幸又疑惑地开口:“你们怎么这么早来?”
云天松开洪烈的手,几步到肖暖面前,将怀里厚厚的一本资料递给她:“妈咪,希望这个可以帮到你。”
肖暖好奇地低下头。
整本黑白打印的资料,上面用不同的颜色标注着不同的类别,一看就是连夜从网上下载打印整理出来的。
肖暖的眸子一酸,再低头看向小家伙时,才发现他眼底的青乌:“谢谢你,宝贝!”
云天笑得云淡风轻,随意道:“不客气。”
他转头看向床上的霍厉霆,霍厉霆也正睁着一双红眸看着他。
准确的说,是从小家伙迈进这扇门开始,霍厉霆的目光就从肖暖的身上落到了他的身上。
刺目的猩红,并没有敌意,甚至透着炙热的温柔。
云天的小眉头拧了拧。
他大大方方地站到床边,任由霍厉霆看着自己。同时,他也上下打量着霍厉霆。
片刻,云天的小脑袋点了点,像是对霍厉霆目前的状况还算满意。
他沉着声音,语重心长道:“你放心,我妈咪是最棒的,一定能治好你。你要乖乖听话,配合治疗,好好地活着,知道吗?等你痊愈出院的时候,我会送你一个礼物。”
“好。”
简单的一个字,珍而重之。
一大一小,两双同样深邃的眸子对上,有浅浅暖意流转开。
洪烈看着,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紧。
他面带笑意,不动声色地插入话题:“暖暖,你也别只顾着病人,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你看,我昨晚给你拿的东西,你还是一点都没吃。”
肖暖看着云天和霍厉霆的互动有些失神,闻言才回过神来,讪笑道:“没事,我不饿。”
霍厉霆的视线,循着声音落在洪烈身上,眸子里零星的红点瞬间就开始扩散加深。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嘶哑的喉咙里隐隐又要发出那种类似野兽的低吼声。
肖暖眸色迅速一沉,拿起桌上的夜宵盒直接塞给洪烈:“我知道了。麻烦你去帮我换新鲜的早餐来,好吗?”
洪烈已经被霍厉霆袭击过两次,敏锐地觉察出霍厉霆的异样。
云天在这,他决不能让孩子再受一次惊吓。
洪烈握着盒子,担忧地看肖暖一眼:“好,那你自己小心。”
言落,他朝着云天伸出手,缓和语气道:“儿子,走,我们去给妈咪准备早餐了。”
云天乖巧地将手放进洪烈的掌心,跟着他转身,房门合上的一瞬,他又回头深看了霍厉霆一眼。
霍厉霆的目光,正好紧紧追随在两人的身影上,撞见云天纯真的目光,他眼中扩散的红色凝住,而后慢慢褪去。
肖暖看着他的样子,缓缓地呼出口气:好险!
等到霍厉霆情绪彻底平静下来,病房的门再次被人敲响。
是卧纲带着一众医护和专家过来查房。
面对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霍厉霆眼神本能地戒备起来。
肖暖连忙起身站到他旁边,安抚地握着他的手:“没事,我会陪着你,很快就好。”
握紧掌心地柔软,霍厉霆缓缓放匀呼吸。
卧纲无声的挥挥手,众人立刻按照进门前商量好的分工,沉默而迅速地采集数据,分析情况。
一个护士见房间内的光线有些暗沉压抑,便拉开窗帘,让阳光透了进来。
金色的晨曦落在床上,将霍厉霆整个人拢在温暖的光晕中,让整个房间也都镀上暖色。
一切看起来都平和而有序,但很快,肖暖就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霍厉霆的呼吸还平稳着,握着她的手力道也正常,但他手上的皮肤却在阳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皮肤下的血管一根根清晰起来,清晰到像是能看到里面的血液在加速流动。
肖暖背脊一僵,压低声音轻唤道:“卧纲。”
“恩?”
卧纲从记录本上抬头,疑惑地循着肖暖的视线看去,瞬间脸色惨白。
糟糕,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