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有那么一刻,皇帝真想把她带到神武门,直接从门里将她扔出去算了。她既这么想出去便随了她的心意。从此以后再不相见,管她想与哪个男子好,他皆是眼不见心不烦。
    可这会儿美人抱满怀,他又舍不得起来。一世是多长的时间,长到让人近乎发狂。若真从此不见,这深宫之内怕是再没有能激起他心头涟漪的存在。
    想到这里,皇帝情不自禁用了下力,将知薇紧紧抱在了怀里。
    本来皇帝出手相助知薇挺感激他,可突然被抱个满怀又令她不知所措。空旷的广场上一群巡防的侍卫走过,一见皇帝噼哩啪啦跪了一地,口里高呼万岁,那闹腾的动静让知薇简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太尴尬了,平生头一次让个男人抱着,竟还当着这么多的人面。
    她忍不住挣扎两下,可哪里是皇帝的对手。对方不放她连一丝挣脱的机会都没有,反倒像是提醒了他,令他抱得更紧了。
    这时候一直追在后头的马德福终于赶了过来。他提着袍子喘着大气,两眼几乎发白,满头满脑的汗,腮帮子上的肥肉抖得如风中的落叶。
    一见皇帝他便抱怨上了:“皇上怎么跑这么快,等等奴才。皇上这是要去哪儿,出宫吗?”
    结结巴巴问完后,他才留意到皇帝怀里的知薇,立马低下头去假装没看到。他能假装知薇却不能,那些侍卫也就算了,谁也不认识谁。可马公公算是熟人,让他看到这个怎么得了。
    知薇实在羞于见人,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一下子穿越到了现代,朝着皇帝的脚丫子就踩了一下。这一下力气不大,跟撒娇似的,但皇帝感受到了,也没为难她,就这么自然地放开了。
    然后知薇一个闪身退到后面,假装背景墙去了。前头皇帝和马德福在说话,说的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见,脑子里嗡嗡直响,全是刚才的画面。
    她摔倒了,她被皇帝扶起来了,她被皇帝抱了,最后,她把皇帝踩了!
    为什么总是这么作死啊。
    皇帝脚疼不疼,一会儿要不要问问他?会不会反而把他给惹毛了?生气的皇帝太吓人,知薇抚着红肿的手腕轻轻抽气儿,他刚刚到底下了多大的力气,骨头都要捏碎了。
    皇帝吩咐完马德福后,一回头便看到知薇在那里抚手腕。想想自己先前的举动确实太过分,一时冲动却把她伤着了,皇帝也有点不舍得。
    于是他上前来,轻轻抬起她的手腕,仔细看了看又对马德福道:“去取瓶消肿散淤的药来,快些。”
    马德福领命,立马转身撒丫子就跑,飞奔回了养心殿,其间还不忘吩咐人去办皇帝刚才的差遣。
    那一堆跪在那里的侍卫让皇帝手一挥,便又整齐划一地下去了。神武门前空旷的广场上瞬间没了人气儿,只剩知薇和皇帝两个人。
    远远的几个太监宫女候在那里,谁也不敢近前来侍候。
    知薇本来觉得人多不好意思,现在一下子没人了,反倒更紧张局促起来。皇帝是男人,高大的身影遮着她面前的阳光,将她整个人都盖在了阴影里。
    他每向前走近一步,那种压迫的气势便加深一层,知薇的心便跳得越来越快。
    她只能也跟着不停往后退。可再怎么大的地方,退到最后总有退不过去的时候。当她的身子抵上冰凉的宫墙时,知薇的心一下子拎到了嗓子眼儿。
    皇帝一点儿停的意思都没有!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手里还托着她的手腕儿,低头说话的时候淡雅的气息扑在脸上,知薇就有些醉了。
    然后她就感觉,他伸手抚了抚她肿起的那块地方,动作异常轻柔。
    “是朕太用力,弄疼你了。”
    “不不,是奴婢不好。”知薇试着把手抽回来,但没用,皇帝看起来不用力,实际上她依旧斗不过。而且迫于天子威严,她也不敢跟人对着干。
    皇帝听她这么一说,便追问:“你哪里做得不好?”
    这倒把知薇给问愣了。她本来也就是谦虚一下。他是皇帝嘛,总不能他说自己有错她也跟着点头。当奴才的这点觉悟必须有,主子天大的错奴才也得揽上身才行。
    他是皇帝,就不可能犯错,所以出了事情错的人必须是她。知薇在古代生活三年多,很多东西没学会,但当了几天奴才这一点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因为群芳姐告诉过她,这是保命的秘籍。
    可她确实没错,皇帝一问她就答不上来了。她好端端地在寿康宫门口跪着,他一来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走,简直莫名其妙啊。
    一想到寿康宫她就想到雪容,心里暗道不妙,这是又要把人撇下独自跑路的节奏啊。于是知薇赶紧向皇帝请罪:“回皇上的话,奴婢得赶紧回寿康宫去。奴婢还有差事。”
    “你的差事让旁人去做。”
    “那怎么成呢。”
    “朕有另外的差事给你,不成也得成。”
    知薇傻乎乎问:“皇上要奴婢干什么?”
    这时候马德福如脱缰的野狗般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个玻璃瓶子。那瓶子圆圆胖胖的甚是可爱,透明的玻璃衬得里面深红的药膏更显鲜亮。
    当他把瓶子递上来的时候,知薇看得稀奇极了。玻璃这东西放在现代谁会多看一眼,和古代的青花瓷瓶比起来差远了。
    可现在这时代玻璃是稀罕东西,刚刚传入大晋。寻常百姓连听都没听说过,豪门巨贾家中也不见得到处能见。至于宫里,皇帝那里有不少玻璃制品,像是养心殿的窗户便清一色换了玻璃的。
    受宠的嫔妃那里也有一些。像知薇这种等级的本就分不到,又不受宠便更见不着了。
    许久不见这东西,她还怪想念的。就好比离家的游子见到家乡的美食,那种感动与激动,一下子就冲上了鼻子。
    知薇只觉得鼻翼一酸,眼睛里竟有了点泪花儿。这是家乡的味道啊,是上辈子的记忆啊。而现在皇帝却开口说,要把这东西赏赐给她。
    如果能给部手机或是给台电脑就更好了。
    知薇这么想着,思绪就有些飘远了。皇帝站在那里看着她,半天不出声儿。刚才马德福拿来这瓶子,他顺手就塞她手里。本想等她打开了,他挖一小块给她抹抹的。
    可她拿着那瓶子不说话,只怔怔地出神,眼睛里竟有了点泪意。这是做什么,头一回见玻璃的东西高兴坏了?
    皇帝觉得她不是那般眼皮子浅的女人。那是想起什么来了?是家里的事儿还是旁的事儿,皇帝想问又开不了口,只能陪她这么站着。
    从前皇帝听人说,女人的眼泪是利器,男人一碰上便要举手投降。但他从不以为然。在他面前抹泪的女人也有不少,后宫里的嫔妃动不动便哭扮柔弱,在他看来着实没意思。
    那眼泪假得很,不过是博他同情为自己捞好处罢了。可今天知薇的哭不一样,没有原因也不冲着他来,仿佛她就是想哭,于是便任性妄为了。
    这个女人在他面前任性惯了,皇帝也不生气,只是看她眼眶里的泪越来越多,到最后汇成两颗大大的泪珠滚落下来的时候,皇帝那从来足够坚硬的心,竟是软得一塌糊涂。
    他终于明白,女人的眼泪当真是利器。才不过两颗,便扎得他的心疼得如针刺一般。
    皇帝忍不住伸出手来,替知薇去抚泪痕。
    若放在平常,肯定得把知薇吓个半死,立马跪下磕头求饶什么的。但今天她情绪不大对,被这小小的玻璃瓶子触动得十分想家,怀念上辈子的点点滴滴以及那些亲人朋友,心里的愁绪上下翻涌,人就有些不对劲儿。
    她一时忘了站在她对面的那个男人是皇帝,只当他是个普通的男人。就像上辈子大学里的男神,高大英俊温柔体贴。而他们现在也不站在神武门前,而是在大学的操场上。
    男神出手给她擦眼泪,是种享受也是种虚荣,她便没有推开。更何况心里的思念之情汹涌难耐,眼泪儿一旦流下便刹不住车,开始成串地往下掉,掉得知薇自己的心也是乱乱的。
    皇帝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本来是见她和傅玉和说笑心里不痛快,才把她给拉走的。拉到这里来后又心软怜惜她,想对她好一点。结果刚给了一瓶药,倒把她的泪给惹了出来。
    而且好心给她擦一擦,却是越擦越多,倒害她哭得更厉害了。皇帝会治理国家会上阵杀敌,懂天文地理精通文滔武略,一个出色的男人该会的他都会。可唯有一点他不大拿手。
    他不会哄女人。
    从前都是女人来哄他,还被他嫌弃的。现在他尝试着想要哄一个心爱的女子时,却发现手足无措,不知从何下手。
    看着知薇肿得老高的手腕,皇帝轻叹一声拿过那玻璃瓶子,拉起她的手细细地涂起来。边涂边道:“这是西洋传过来的东西,太后她老人家觉得好用,想来效用不差。你回去后仔细多涂几遍,若不够就让来问朕要……”
    说到这里皇帝一顿,又改口:“算了,朕回头让人再给你送几瓶去。等消了肿便会好,不会留疤的,你别太担心。”
    一番关心的话说得四平八稳,刻意压制的感情没能流露出来,知薇完全没听出弦外之音,只当是皇帝一时好心大发恩典,于是一抹眼泪道:“奴婢给皇上添麻烦了,真是该死。”
    “你是挺该死的。”整天和别的男人说说笑笑,叫朕心里好生难受。
    知薇一听这话表情一凛,瞬间把前世的事情扔在了脑后。她紧张地问:“皇上,奴婢犯了什么罪?”
    “身为宫女,在太后寝宫前与外男接触,若是让别人看到,揪你个错处,回头什么下场你自个儿也知道。”
    知薇心里吐吐舌头,心想没这么严重吧。傅玉和是太医,宫女和太医说一句话难道就要砍头?这也太严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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