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次失禁发生时,雪亦惊恐地看着镜中鬓发如雪、斑点满面的老人……
    在雪亦“登基”之后没多久,都城街头曾经出现过一个乞丐,十分凄凉,断了一臂,脸上还有许多伤痕,简直像被人狠狠砍了几十刀凑起来的,连一双眼睛都被弄瞎了。
    乞丐间的闲谈有说,早先这断臂瞎子还不是这样,人模人样的,居然逢人就说自己是摄政公主的夫君,没过几天,就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泼辣妇人直骂这断臂窝囊废负心汗,这断臂还冷冷还口,结果那妇人摸出把杀猪刀就将这断臂弄成了如今的断臂瞎子——练氏一人照顾婆婆和一双儿女,为了多挣些银钱,做的正是这杀猪的活计。
    于是,这街头就多了一个断臂瞎子的乞丐,而那什么摄政公主的夫君传闻,也不攻自破,成了一场笑谈。
    话说某一日,街头秦楚馆的老鸨装作对瞎子这什么公主夫君的话感兴趣,还愿意招待这瞎子……一众乞丐便看着那断臂瞎子进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秦楚馆中,再也没有出来过。
    第225章 幻境之末
    波光潋滟之旁,赤红西榴花似火一般耀目。
    几个年轻的宫女正在认真仔细地修剪着,一个年长些的宫女走到窗边关切地道:“陛下,起风了,您该添衣了。”
    那是一个身着金黄龙袍的纤瘦身影,咳嗽了几声之后显得越发有些佝偻,待她转过身来,曾经姣好的面庞早就在时光的冲刷下不剩下什么,唯有一双眸子深邃如日光尽头的一口井水,幽深又平静,纵是身为长史女官一职多年,这年长的宫女在这双眸子下,亦是大气也不敢出,恭敬地垂下了头。
    沉默地披上披风,这位以铁血手腕清洗若干开国功臣,以一介女子之身登上帝位的天启帝才缓缓叹道:“……又是一年凉秋时啦……”
    看到那些年轻姣好的面庞,才恍然觉得时光飞逝,这数十载牢牢把持着帝国这艘大船、令它一点一滴向着自己想像的方向前行,每一日都令她那般振奋,竟是不觉时光飞逝……
    女长史并不知帝王心中感慨,对于这位令天下似自己这般的女子能够自由选择嫁人与否、甚至是选择入朝为官的帝王,她心中只有深深钦佩,只希望帝王能够保重龙体,再多庇佑天下多些时日……
    女长史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已经在来荷微堂的路上了,您要不且先歇歇?”
    帝王只微微颔首,只在长史的扶持下才吃力地移到了榻边。
    这位太子殿下的身世朝堂之上讳莫如深,陛下只说是自己所出,可自登基以来,陛下从未有过婚娶之事,天下对此亦少不了纷纷扰扰的窃窃私语,若非太子殿下与陛下眉宇间神似,恐怕朝堂之上的争议会更大。
    可这位帝王手腕之凌厉深沉,比之先帝不遑多让,在那批开国元勋清洗过后,硕果仅存的几位亦是谨小慎微,轻易不在朝堂上出声,没有元老领头,那些议论也就永远只是上不得台面的议论而已,待太子殿下长大成人,恭俭温良,满腹经纶,治国理政之事上,慢慢展露头角,那些争议便彻底烟消云散。
    可自始至终,围绕在太子殿下周遭、暗暗影射陛下的非议者未曾令帝王皱一下眉头,这位帝王……似乎自早年担任摄政公主之日起,便是这般,从不轻易被他人左右,坚若磐石。
    而对于曾经的莲英、现在的天启帝而言,掌权之后去追寻自己真正的身世,找到这位世上仅存的唯一一位血脉至亲,亲自将他抚育成人,令他承继这万里河山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那个时候,她似乎已经慢慢明白了什么……解释?为什么要解释?她愿意这样做,谁敢问她要解释?
    就如同彼时令女子可入学堂、可入朝堂之事,那么多唇枪舌战,她只有一句话:“朕亦是女子。”
    再多争议,戛然而止。
    若再说下去,便又是一场开国功臣大清洗之局,殷鉴不远,谁敢再次以身试法?
    天启帝仰卧着,缓缓合上双目。
    数日之后,宫廷内传出消息,陛下病危。
    朝堂之中尽管略有震荡,但太子参政已有十数年,执政理念早已经被天启帝浸染透彻,一切皆是井井有条,江山的平稳交接并不成问题,这震荡得十分有限。
    迷迷糊糊中,天启帝听到了许多嘈杂纷乱的声音,这一世那些曾经过的一切犹如走马灯似地在眼前回来现,前半生那些最暗最长的路途里,只有一张半透明的真挚面庞夹着那些啼笑皆非的话语令她心上依稀能看到明亮的光芒,最后点亮整个人生:“……你的勇气呢?拿出点来啊!……生活就像被强,奸,与其苦苦挣扎,不如反而奸之!……”
    然后,一切就此不同。
    她睁开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目,吃力在团团围住的人群中努力寻找那一张嬉笑没正形却真正诚挚的面孔,一无所获……然后她失望地闭了闭眼,是啊,一无所获,数十载以降,她亦曾费尽周折寻找对方的踪迹,终究是一无所获。
    可就在她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在焦灼紧张的人群之后看到了一张面孔,依旧是那样玩世不恭的嬉笑面庞,甚至看到她之后,还调皮地挥了挥手,而人群之中,仿佛只有她看到了那个人,其余人依旧围着她,焦急地说着些什么,她却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弥留之际,这位在天下留下无数传说、无数争议的天启帝竟只是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便就此含笑而逝,竟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似乎她想说的,都已经在半生执掌天下之中做到了。
    然后,莲英就看到自己脱离了那具衰败的躯壳,便在这一刹那,无数陌生而遥远的回忆纷纷涌入心间,这一刹那,她突然明了过来:
    啊,原来她真的叫莲英,出生在另一个平凡尘世……那回忆之中,一切的一切几乎与这一世的经历何其相似,虽是不同的面孔,却是一样铁石心肠别有目的的养父、一样忘恩负义冰冷无情的夫君。
    可不同的是,那真实的回忆之中,她怀着那样惊天动地的怨愤自尽而亡,鲜血流满祭殿之中,怨气惊天动地,甚至令整个宫廷都永久地笼罩在晦暗与阴霾之中。
    然后半透明的莲英突然转头对杜子腾一笑:谢谢您,谢谢您让我找到了答案。
    在这一世的经历中,她曾经那样苦涩地追问过眼前这位存在:“……是不是男儿都是这般,权势名利面前都会变了个人……”
    是不是他们在权势面前,曾经的宠爱亲溺都会变成重重阴谋,曾经的举案齐眉都会变成重重利用?
    可是,这一世,当自己站到权利巅峰之际……莲英闭上眼睛回想,权势是自己用以实现理想、让千千万万与自己一般的女子过上想过的生活的工具,仅此而已。
    这也是权势哪。
    锋利如双刃之剑,只看执剑人一心。
    到了此刻,她终于释然,不必他人施舍,不必他人同情,她自己给了自己一个不同的结局,不再怨怼冥冥之中不可知的命运。
    似乎这样的念头刚刚闪现,整个世界、连同莲英半透明的身躯都化作了漫天细微的尘沙,随风飘散。
    在这世界的消逝之中,两点浑浊的光团缓缓上升,萧辰却是手一挥,一个透明的琉璃瓶隐蔽而迅速将其囚困起来。
    在那消逝的身影与世界中,杜子腾看到了一个最后释然的微笑与那微微的口型:“谢谢……”
    在他怔然之间,一道金色的印记飞入识海,散入其间再不可见。
    杜子腾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定那不是自己的错觉,惊奇地道:“这是什么?”
    萧辰沉默,似乎有些不太高兴:“神魂烙印。”
    “有什么用吗?”
    萧辰看着好奇地反复摸自己额头,一脸跃跃欲试的某人,知道自己要是不说明白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他耐心地道:“你不是曾经提过气运一事,其实,气运是真的存在的。”
    “咦?”杜子腾睁大了眼睛,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所谓气运不过是搞笑的说话,以真情换真意,那两个男人纯粹是走了狗屎运才得到那么好的一个女子的倾心相护,才能那样顺遂……可他们最后居然还敢不珍惜,由而失去了气运之护,现在听萧辰这口气,似乎不是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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