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哪怕修真界中,《剑出西荒》已经播放了几百万次,也没有哪次比这次更特殊,哪怕数以万计的修士观看过了《剑出西荒》,也绝没有哪拨人比眼前这群更特殊。
    这是清河之畔的一片空地,此时已经密密麻麻坐满了修士,白衣胜雪,却个个神情专注地看着那水镜上投影出来的面孔,那些已经消失不再可见的面孔,有的他们熟悉,有的他们甚至素未谋面,可是……他们有着一样的信念,手中有着一样的长剑,他们都是云横峰的修士。
    看到这一幕,纵然是已经观看过《剑出西荒》的辛秋平,同为剑修,亦忍不住有些心头那油然而生的景仰敬意。
    在《剑出西荒》之前,哪怕是去过云横峰、亲历过苍山一役,辛秋平也只觉得十分震撼惊讶,而在看过《剑出西荒》之后,再看眼前这支沉默而强大的修士队伍,辛秋平心中除了肃然敬意,再无其他。
    与整个修真界火爆的气氛相比,这里的观看氛围却是十分安静。
    他们的目光中十分平静,对于修真界来说,也许是第一次知道横霄剑派的付出与牺牲,对于三大门派的弟子来说,也许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师门对于横霄剑派隐隐的亏欠负疚,可对于眼前这群目光平静白衣胜雪背负长剑的修士而言,却是一步一步在那黑暗中蹒跚着、跌撞着、惊惶着走来,其中苍凉,这部《剑出西荒》不过道出了百分之一。
    他们平静地观看完影片,只在看到片头那句“愿有生之年,再见您荣光闪耀天下!”与片尾那句“但要天地间仍有妖魔未尽,仍有苍生需佑,云横峰便永远都在!”时,情不自禁地心中波动、握紧了手中长剑。
    于内敛的一众剑修而言,也许这便是最激烈的情绪了,更多的,他们已经用手中长剑做到,不必多说,更不必过多流露。
    看到这一幕,左勇忍不住同身旁的铁万里道:“铁道友,贵派千里迢迢救援苍山,我妙思书院若是任道友们留在此地,根本不是待客之道,无论如何,也请贵派给书院一个招待的机会吧……”
    铁万里却是微微一笑:“左道友,妙思书院的心意我们皆尽心领了,只是,修剑者,修心如剑,这些同门们尚未修出剑心,若是耽溺于休憩安逸,不是修剑之道,拂了贵派心意,确是我们的不是,请左道友向赫连长老转达我们横霄剑派上下的感激之意,实在是修行所需,还望见谅。”
    妖魔之战结束后,因为妙思书院竭力挽留和战局收尾需要,横霄剑派就顺势暂时驻扎在了清河之畔的河滩战场上,并随追击妖魔、战场迁移而就地休憩,周遭甚至还有没打扫干净的妖魔尸首,这些剑修弟子衣冠雪白,却浑不在意地就这么驻扎下来。
    这一幕直令许多自诩为天之骄子的妙思书院弟子羞惭不已。他们哪里知道,当初西迁之时,多少弟子在妖魔一战中灵力干涸丹田近崩也咬牙跟着队伍西进,连休憩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这般的节奏在他们看来,已是安闲,根本不值一提。
    在看了那广为传播的《剑出西荒》之后,似左勇这样的弟子更是觉得十分不安,就算不论先前横霄剑派为整个修真界独自力扛妖魔的赫赫功绩,像左勇说的那般,横霄剑派不远万里前来救援,他们却招待得这样随意,哪怕就是各大门派间的弟子随意走动,也绝不能这么失礼,更何况是这样的恩情。
    这样的事,左勇绝不会是第一个想到的人,可妙思书院自山长以下,无论怎么苦劝,横霄剑派出面的人,从萧辰以下,到铁万里这样的筑基弟子,都是这般表现,以一种不似剑修的温文有礼和一种绝对剑修的坚决果断将他们希望招待一二之事悉数推却。
    就仿佛那把横霄长剑锋芒不再似往昔般刺目,光华内敛却也更坚硬坚决,根本不给人半分机会走近。
    这样的场景横霄剑派早有安排铁万里这样场面周全的弟子处理,其余的弟子们连日来追击妖魔,今日若非御兽宗派人送来收音机,恐怕他们还不会停留下来休憩观影,而是继续连夜追击。
    难得这样的机会,就有弟子懵懂好奇地问旁边年长些、修为更高的师兄:“原来那就是长霄真人啊,师兄见过他吗?”
    这问话的弟子双目纯净,脸上犹有未褪尽的绒毛,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听到这样天真的问题,纵是一旁冷峻的师兄亦不由放缓了脸色:“那可是化神真人,乃是萧掌门的授业恩师,修为高绝却为人和善,待弟子们再亲切不过,哪怕是看到门派中的小弟子也会驻足指点一二。”
    方才那影像中长霄真人的模样,眉眼间笑意慈和,定是在同极亲近的人说话……恐怕那影像便是掌门录下的,如今却也只徒留影像为念……
    那问话的弟子和周遭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弟子皆是听住了,不由有些向往,那可是化神真人,竟然肯亲自指点他们这样的小修士!不过,长霄真人同云横峰一道消失,他们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想到这里,这几个孩子不由垂下头来。
    然后那问话的弟子轻轻问道:“师兄,我们追击妖魔是不是要结束了?”
    那脸色严峻的师兄一怔,随即蹙眉:“怎么?想家了?”也难怪,小孩子家家的,再是天赋不俗,进境极快,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也难免会恋家的吧。
    那弟子涨红了脸道:“才不是,师兄弟大家都在一起,我才不想家呢!”然后他才鼓起勇气低声道:“我们回西荒前可不可以去云横峰看一看?”
    旁边几个年轻的弟子皆是看着这位管教他们的师兄,目露期盼,显然这几个孩子私下里都是商量过了。
    旁边另一个弟子看着师兄的脸色,只以为他不喜,连忙道:“师兄,我们看看祭拜就走,不会耽误修行的功夫的!”
    另一个孩子也怯怯地道:“师兄你们都曾在云横峰,可我们都没有见过……”
    这面色严峻的剑修却是双目一赤,好半晌才道:“我会禀告掌门。”
    这几个孩子这才目露喜色,然后思及门规教诲,要修剑修心,又乖乖地坐到一旁,敛息宁神去了。
    远远见到这一幕,纵是孔云这样快冲击元婴的修士亦是心中酸楚又有些暖意。
    “我记得那几个弟子……似是西荒诸国的孤儿?”
    铁万里打发了妙思书院的弟子,正站在孔云身边,听到他这么一问,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几个年纪幼小的弟子,亦忍不住微微一笑:“是,当初入门之时还只是几个瘦猴儿样的小不点,那模样都不知道能不能养大,宋师弟死活不肯接手,这转筑基啦……此次一众新入门的弟子中,他们几人表现不俗便一块儿领了出来,可没辜负咱们横霄剑派的名声。”
    孔云看着那几个静静打坐的弟子,不知为何,突然明白当初杜师弟推行灵根普查之时,掌门偏偏让他多留意西荒诸国孤儿的用意来。
    推行灵根普查之后的许多年间,每年都有许多有修行天赋的孩子被选拔出来,但横霄剑派却多从那些孤儿中选择弟子领入山门、抚养成人。
    现在想来,纵使掌门不说,他们恐怕也更倾向于那些孤苦无依的孩子们。
    原因无它,只因为那一双双伤痛到茫然空洞的眼睛只叫他们想到曾经的自己。
    这种选择无关用意,只是怜悯,一种同命相怜、感同身受的怜悯。
    在修真界里,他们亦同这些稚童一般,曾在一双巨大而温暖的羽翼下无多忧虑,自在成长,直到有一日,失却这羽翼,独面风霜雨雪,才知道那风霜有多寒,那雨雪有多厉。
    只有同样的失却过家园、失却过家人,才会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彻骨悲哀,才会越发珍视手中长剑,因为唯有手中剑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一切,只有这样的剑,才会在璀璨的光芒之后隐含无坚不摧的决心,才会拥有那样令整个修真界震撼的力量与锋芒。
    而越是回望曾经那段崎岖坎坷的路途,他们就越是道心坚定,剑意如恒。
    《剑出西荒》带来的自然不只是横霄剑派之内的一切变化,那巨大的播放量更直观的反映在收音机3.0的出货量上,整个西荒,无数的工厂已经不分昼夜在拼命赶工,依旧难以满足整个修真界此时庞大的需求。
    人头攒动,一机难求。
    这绝对是横霄剑派所有的商业盟友们此时的真实写照。他们痛苦且幸福着,不论是那曾经的散修商会,还是简氏灵物铺的商务渠道,哪怕就是在横霄剑派曾经屹立修真界之巅,杜子腾刚刚折腾出云横峰+萧辰的各种周边之时,也绝对没有这样恐怖的销量。
    这几乎叫所有的商人们心中都犯起了嘀咕,是他们疯了,还是修真界疯了。
    就算横霄剑派重出西荒,可若论修士实力,也绝不可能与曾经的云横峰相比,为什么,整个修真界依旧像疯了一样地愿意那样追随这一切?
    若说曾经的云横峰系列产品销售叫热闹,现在却是疯狂,彻头彻尾的疯狂,整个修真界中,若是随便抓十个人来问最崇拜的修士是谁,其中的八个会告诉你:横霄剑派的剑修!还有两个会说:萧辰。
    这种疯狂伴着苍山大捷,几乎令整个修真界彻底沸腾。
    这疯狂不只是体现在不要命地撒灵石上,也体现在所有道友间的谈话间、所有公开的言论中、所有对于各大门派的评价中……就好像一夜之间,修真界中多了那样一座赖以生存的靠山,仰慕它,崇拜它,都是一种必然。
    对于这些商家兴奋又疑惑的问题,在杜子腾这里却是那样清楚明白:《剑出西荒》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策划的营销事件。
    不是在营销影片,更不是在营销收音机,这些不过只是附加之物,杜子腾在营销的,是横霄剑派。
    凭什么他们就该默默为整个修真界奉献一切?
    凭什么在各大门派都背弃他们之后,他们还要白白出手相助?
    或许剑修们只求问心无愧,只求剑心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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