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这王氏竟是不安平本地人氏?”童青忍不住问道,他转头看到柳夜阑一脸平静无波,忍不住跳脚道:“你已经猜到了?”
    柳夜阑无奈一笑:“你看那王氏所居在巷道深处、县城边缘,院中花木与家仫俱不是旧物……”
    童青连忙打断了这种将自己衬托得宛若智障的解释:“好了好了,王氏并非安平县本地人,乃是外迁而来,然后呢?”
    柳夜阑也一并看向蒋叔致。
    蒋叔致总觉得自己眼前二人有种莫名诡异的气场,却在这种注视下不得不顺口道:“这马三便是王氏刚刚迁至安平县时,以‘德行不端’为由逐出家门的世仆。”
    德行不端?这可真是微妙。
    蒋叔致道:“父亲派人往王氏原先所在的溪涂镇查探过,据溪涂镇民所述,这马三与王氏门中一丫环青梅竹马,满镇皆知他们将来定是要结亲的,只是镇民也不知,为何到了安平之时,他们却会将马三逐出家门。”
    童青忍不住问道:“那个丫环呢?”
    蒋叔致眉宇间带着种说不出的寒意:“奇就奇在这里,这王氏上下十三口人,偏偏没有那个叫芳草的丫环。也就说,当初王氏从溪涂离开之时,是十五口人。”
    刹那间,童青只觉得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
    柳夜阑皱眉:“可有查清楚王氏迁至安平的缘故?”
    蒋叔致神情亦难掩思虑:“据王氏对溪涂镇乡里所告,因为王氏二子过了童子试,王氏一贯在镇中与县城中都有买卖,为了照顾王氏二子的仕途,索性便阖家迁来了安平。”
    这理由乍一听很合情合理,可细论却全然经不起推敲。
    蒋叔致亦将前后详情一一道来:王氏一共就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成家生子,有妻有妾,王氏那布匹生意也是他在打理,显然将来是要接管家业的,王氏这小儿子原本性情有些跳脱,此次中了童子试可以说是走了狗屎运。为了一个偶然通过童子试的小儿子,全家离开故土迁来安平县城?且不说县城生活水准高于镇中,就说那溪涂镇里,可也还需要王氏大儿子时常回去照应一二——这么个折腾法儿,当初为何一定要迁来这县城之中呢?简直叫人百思不解。
    这前后,一个消失的丫环、后来被驱逐的马三、马三烧掉的衣裳、甚至王氏报案时所说的财物遗失……必是有什么关联。
    柳夜阑理清线索,便也不多纠结,转而问道:“那张氏与王氏可又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蒋叔致想起来也是眉毛紧皱:“当初父亲与县衙诸公亦是研讨良久,便是大哥二哥亦曾反复推敲,论理说,这张氏乃是土生土长的安平县人,与王氏一家人乃是后来才相识,若说两户人家有什么相似……除了都是买卖人,且有利益往来,算是交好之家,我也实是想不到别的了。”
    柳夜阑心中一动,突然问道:“可有在张氏中也搜到过小孩儿衣衫?”
    蒋叔致一怔,先是寒意乍起,随即又勉强笑道:“柳兄弟你这问题未免太过奇怪,这两户人家中皆有小孩子……再者,你也莫要因为那马三烧了小孩儿衣衫便疑神疑鬼,说不得,也许是他与那叫芳草的丫环有了首尾珠胎暗结才有这般致祭之举。”
    这也是县衙内部目前能达成的最合理的解释:这个芳草也许是被主家因为不贞的缘故,或抛弃或解决,总之结局不好,马三为了这小丫环出头,便直接被赶出了王家,对于这样人口简单的家族而言,赶走一个世仆必是因为对方猜错太大;而对于马三而言,被王家赶出家门,在安平这样的小地方想再找到一样的差使几乎不太可能。
    不难想像,为了芳草之事,马三先是讨公道不成,后又被驱逐,心中怀恨,用了某种手段杀了王氏一门,至于张氏那边,那解释虽然牵强,却也是唯一能说得通的。而后马三悄悄回到王氏,为自己也许死去的孩儿烧掉衣服表达哀思,却意外被柳夜阑一行人撞到,熟悉地形的马三爬上屋顶意图避开他们,意图寻找机会逃走,却没有想到还是被捕,惊惶之下,外加大仇得报生无可恋,他也用一样的法子自尽而亡。
    柳夜阑与童青同时皱眉,只觉得这个版本的故事也有些牵强与说不过去的地方。
    柳夜阑只突然道:“三哥,你可知那烧掉的衣服……并非普通小孩儿衣衫吗?”
    蒋叔致一怔。
    柳夜阑却是细细描述道:“如果那衣衫是给小孩儿穿,上衫下裤各有其是,与成人之衣相差仿佛,可我见那残余的衣料之上,上襟之下依旧有余料,从残烬来看,似是一体……”
    他顿了顿,眼神有些奇怪地道:“什么样的家里会给孩子做件上袍下裤全都连在一起的衣衫呢?”
    彼时孩童衣物,婴儿时用襁褓,略长时可着帕腹、两裆,及至再长一些,可以自由玩耍时,衣物便与成人无太大差别,上身是袍衫或半袖,下身是衤夸裤。
    可如果真如柳夜阑描述这般,马三烧掉的衣物分明十分诡异,乃是一件袍衫衤夸裤缝合一体的奇怪孩童衣衫。
    讲真,此案经手者几乎皆是男子,没有人会留意小孩儿衣衫的特别,最多看到会发现那衣物色泽鲜艳,多看一眼,似柳夜阑这般依据织物的长度、灰烬的模样推测衣衫款式的,绝无仅有。
    因此,当他提出这个问题时,从蒋叔致到童青俱是安静下来,他俩可都是没有见识过女红的人物,而且,在他们看来,柳夜阑提的这个问题,实在算不上什么问题,在这样的命案之前,疑犯烧了一件奇怪的小孩儿衣衫……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吗?
    柳夜阑却深觉,也许这件衣衫才是找到真相的关键,不知何时,头顶又是一片阴云沉沉。
    蒋叔致看了一眼天空,朝二人笑道:“好了,这安平的天气便孩儿面孔一般,时笑时哭,甚至边笑边哭,你们多见识几次便会习惯了。”
    柳夜阑却突然提道:“蒋兄,可否容我前往张氏旧宅一观?”
    蒋叔致一怔:“张氏?”
    讲真,蒋叔致再如何艺高人胆大,经历过上次王氏凶宅的惊魂一遭后,再带他们二人(已经默认二人拆分不开了)去张氏凶宅……
    上次蒋衡便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事后蒋母亦拎着他的耳朵训了许久,直言他没个当哥哥的模样,叫童青与客人陷入险境,不成体统……
    这一次,估计他会直接被扫出家门吧。
    童青知道他心中顾虑,机灵地道:“三哥,咱们悄悄去,不带旁人。”
    蒋叔致一个激灵,瞪着童青道:“别出馊主意!”
    上次在王氏凶宅,他们带了那么些人也出了那么惊险的事情,这一次如果不带人,再遇上些什么事怎么办?
    蒋叔致看起来粗豪,却绝对拎得清轻重,当即便道:“此事我先向父亲回禀。”
    童青失望地啊了一声,毕竟,这是柳夜阑的要求,如果告诉了舅舅,还不知道能不能去呢,毕竟上一次那经历,舅舅恐怕也是印象深刻。
    蒋叔致却是心中有数,自家这表弟说句不好听的,也许自己三兄弟在父亲心中还有分量,因为他的事去求上一求,自己父亲再如何不苟言笑还能不网开一面?
    确也如蒋叔致猜想的这般,蒋衡把他们几人拎过去训斥了一番,狠狠教育了要注意安全,又多给配足了几倍人手之后,便也让他们去了,还是打着县衙清理所结案件余物的名义。
    张氏宅第所处的位置与王氏自不可同日而语,位于安平县中心之地,虽然发生这凶案对邻里有所触动,可现下案子已结,此处又已经恢复闹市中的喧嚣场景,门口那一口苦井相传还是早年张氏老祖在此建房的原因——子孙不必走太远的路去寻水吃,只是后来水源渐渐丰沛,这苦井便渐渐废弃,甚至封了起来,以防打闹的孩子不慎坠入。
    可这苦井,亦是渐渐成了小小的安平著名地标之一,能坐拥一个地标,张氏合族在安平的影响力也可想而知,毕竟是本地人,扎根于此地数十上百载,枝繁叶茂,未出五服的亲属亦有不少散落在县城之内,听说县衙要清理余物之后彻底结案,这些张氏族人便也有不少蠢蠢欲动——毕竟,他们都知道,结案之后,按律剩余的这些家财是要返还张氏族中的,于是便总有些人想天上掉馅饼。
    这给柳夜阑一行人添了不少麻烦,看到县衙这么多人出动,这些族人不免就觉得是不是县令对于张氏家财有什么想法,可是,您吃肉也得给咱们喝口汤啊!一时间,蒋叔致便吸引了所有火力,那些张氏族人自然一眼认出了蒋叔致这位县令家的三公子,一时间,向他打听消息的,希望同他套近乎的,将蒋叔致围了个水泄不通,倒是柳童二人,两张生面孔,在张氏族人对于财富的关注焦虑中,不动声色就混进了张氏那凶宅之中。
    这一次,柳夜阑却没有能在其中找到太多线索。
    而随行的衙役也确确实实是来执行县衙的指令,将一切与案件相关的东西登记在案,有些与案件无关的东西归还府邸之中,不出意外,这些东西将来都会是张氏族中引得他们大打出手的财物。
    对于这些家财日后的下落,衙役们自然是不甚关心,原本这案子都结了,不过是清点些余物,几个人来便行,一下子来这么多人,皆是因为他们还收到了一条秘密任务:找一件古怪的孩子衣服。
    按照任务要求,这些衙役要特别注意那些隐秘之处。
    在蒋叔致被张氏族人缠得一个头两个大时,张氏屋里,一个颇有经验的刑名突然朝柳童二人低声道:“大人,确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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