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五拧着眉毛咂咂嘴,似乎觉着这话有些不对头,眨眨小眼,也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已经被厉大公子拉出了门。
    第5章 隐疾
    华灯初上,走马章台。
    虽近年来边疆蛮族鞑虏蠢蠢欲动,北边的陈国边境小战摩擦不息,内陆又时有大小天灾,但作为燕国腹心的京都承平日久,天朝建国之初的宵禁严令已弛,城中不到戌末市坊灯火都是不息,到了大的节令更是金吾不禁。
    愈是往铜雀楼的方向愈是热闹非凡,街坊上吹弹百戏,杂耍关扑应有尽有,一堆堆拥簇的人群时不时爆出彩声,嬉闹欢笑更是声不绝耳。厉弦晃悠悠地坐在皮相神俊、油光滑亮的雪白高头大马之上,随着闵茂引马往章台街走,半眯着眼看这平凡不过的热闹景象,心如古井,波澜不兴。
    章台街东北角便是大名鼎鼎的铜雀楼,两层的金漆华楼初看虽似未逾制,却是雕楼重彩极尽奢华。
    闵五拉着厉弦匆匆下马,在莺莺燕燕簇拥之下,急蹦着往二楼跑去,口中还念叨着怕是迟了。
    刚一进厢房,一堵宝蓝色的肉墙便杵在了厉弦当前,这胖子端着满满的玉杯,萝卜似的短指指着厉弦大笑:“阿弦你可算来了,来来来!先罚三杯,你这怜花的郎君竟忍心让咱叶娇娇儿枯等你这许久,要罚要罚!老闵也跑不了,一概三杯!”
    胖子一侧身将门口让了出来,眉花眼笑地扯着厉弦、闵五进屋。房中摆了张乌檀大方桌,满桌珍肴美酒,五六个华服公子再加上身旁陪坐的娇娆将位置占了大半。
    正对房门的主位上,懒洋洋地坐着位穿月白袍子的年轻公子,正凑着身旁美人的玉手尝果子,闻声抬头歪了歪嘴:“越胖子你这是逮着了时机就要狠挖我的肉啊!阿弦,你可莫学这钱捞子!”
    他一推身边的小美人,指指厉弦:“去,伺候好了怜花惜玉的厉大公子,你八辈子享用不尽。”
    美人一个踉跄,半推半就地趴到了厉弦身上,晕红满脸,水盈盈的媚眼瞟着厉大公子,轻启樱唇:“见过厉公子,奴奴名叶娇娘。”
    厉弦哈哈一笑,也不在意,一把搂过叶娇娘坐到了那年轻公子的身旁,轻轻看了他一眼,道:“阿荣,久违了。”
    柳庆荣,柳少,家世不显,年少多金,坚吝阴毒,偏偏却与他这京都恶犬意气相投,“相交莫逆”,只因两人都冷心无情不是东西。这人眼光奇准,不论看人还是看势,所以前世柳家投准了帝王业,毫不犹豫地顺手卖了他这看不清情势的蠢货。
    越胖子也顺势挨过来,顺手捏了一把叶娇娇儿的嫩脸,看小娘子羞涩顿足,颤着一脸横肉大笑不已,转过身来,问:“阿弦,你这伤可好全了?气色倒还好。”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厉大公子,突地拧着眉头咬牙切齿,横肉都要挤出油来,瞪着眼珠恶声恶气:“仲家那恶货,这次逃了过去,反伤了你我兄弟!哼哼!此次月考之前可万万饶不了他!”
    厉弦正举着玉杯畅饮能让柳庆荣肉痛、价值三金一盅的流火酒,听到这个名字突地怔住了。
    仲家的恶货。
    仲家世代将门,仲大将军扼守北疆二十余年,膝下嫡子二人,仲大名行颇有文才,但身在将门不好武略本就是最大的错处。仲二仲衡却与斯文秀气的兄长不同,自小跟着父亲家将们熬练,十二岁已初次随军与蛮族作战,以勇武有谋而闻名北疆。
    以大将军的品级本可荫补二子,成年时只需到京都皇帝跟前晃一圈便能就职,偏生近年皇帝对官员荫补的子侄们颇为上心,下旨要求各家子弟荫补前均需入太学三年,铨试合格者方能就职。
    这旨令出台的时机微妙,涉及的人等更是微妙,比如厉相等京官的一干纨绔子弟不得不硬着头皮被扫入太学;比如按天朝法令驻边,原本就不该携妻眷子弟的将军们,不得不让未成年的将门虎子千里迢迢返京入学。
    久居蛮荒,天高皇帝远,又时不时与蛮族、北国交战,这一干将门子弟被迫入京,就像是一群野兽被圈到了金笼里,入国子监说到底也不过是“以子为质”,皇帝毕竟年事已高。
    仲二郎仲衡就是这一群被赶入金笼的野兽中的佼佼者,皇帝的令旨不能不遵,大将军的权势再大,也不曾想过要反了这天下。蛮荒之地来的野兽们被赶入市集,虽无奈收起利爪,那獠牙也不是白长的。
    这一帮人到了太学,地头蛇们看不起他们乡下蛮子,将门子弟们更瞧不上这等混吃等死的纨绔们,自然而然地两帮人成了天敌。刚入学时双方还只是言语摩擦,都记得谨慎小心,渐渐矛盾升级,国子监的章祭酒不知是昏聩无能还是有意无意地放纵学生,闹到后来只要师长背转个身就能弄出个流血伤残事件来。
    仲二郎是将门帮的领军,厉弦则是地头蛇们的老大,两人看彼此都是厌之欲死。上一次便是厉弦设局报复不成反害已,受内伤歇了大半个月,醒转来已物是人非,黄粱梦醒几十载。
    厉弦端着酒楞楞地任往事一点点流过心头,耳边恍惚地听得越胖子和柳庆荣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细细谋划。
    “……阿弦?阿弦!”越胖子推了眼神迷惘的厉大公子。
    厉弦醒过神来:“怎么?”
    “阿弦明日只管揍人,哼,仲二这恶货给不了他好果子吃!”越胖子冲着柳庆荣心领神会地眯眼一笑,把众少恶心得七嘴八舌叫嚷起来,要死胖子以酒谢罪,闹到后来酒酣耳热之际,突有人想起明日正是月考之日,顿时哀声四起,鬼哭狼嚎。
    厉弦走了半天神,既没听明白这帮子怠货打算怎么收拾仲二,也没弄清明日到底月考什么课程,他也不在乎,与仲家的恶货纠缠一辈子已经太多,这辈子就不必把自己搭上了。至于月考,大不了交白卷,他厉大公子“课业不精、戾于规矩”才是正常,多不过绳愆厅一顿不痛不痒的板子而已。
    “来来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厉弦搂过娇声轻笑的美人儿,在众人叹服酸诗大才声中,痛饮今朝欢酒。
    “不愧是阿弦啊!都休养出诗才来了,干,一定要干!”越胖子摇头大赞,劝酒不已,柳庆荣咬着牙根又是心疼酒钱,又是愁明日考评,苦中作乐,也搂住个美人大啃。
    七八个少年醉得七倒八歪,莺声燕语娇娇哝哝中,早有人忍不住扯过女娘们动手动脚。
    厉弦半醉半醒,笑看众人丑态百出,不时大笑击掌。怀中的叶娇娘忍不住贴将上来,一手悄悄地往下伸去,晕红着小脸蛋,在厉大公子耳边吐气如兰,颤声道:“公子,求您怜爱奴奴……”
    厉大公子浑身一激灵,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寒战,香香软软的美人红酥手时轻时重地“抚琴按箫”,本是销魂妙事,可这年轻的身体却是一阵反胃恶心,忽地颤颤蔫蔫缩回草丛。
    叶娇娘一僵,楞了一息,抬头冲着金主不甚自然地娇羞一笑,手儿仿佛若无甚事地悄悄缩了回去。
    厉弦扭头瞪向那只惹祸的手,眉毛渐渐竖成倒八字,咬着后槽牙低声挤出个字:“滚!”
    盯着叶娇娘袅袅婷婷、迅速非常地挪到最角落的边上,再不敢回头看一眼这个方向,厉弦这才收回恶狠狠的眼光,悄然瞪向自家不争气的玩意——怎么就不行了?!明明当日初醒,晨起时还在入画的……
    莫非是这身板太过虚弱,玩过头伤了肾水?可他从来不记得当年有过这种不能言表的隐疾!
    厉弦一脑门子官司,郁闷得连春色无边的好戏都无心情再看,也懒得招呼正玩得兴起的诸人,匆匆带着随从们回了相府。
    兹事体大,关系到这辈子的性福生活!
    厉弦不敢掉以轻心,又不想闹得太大,让这等无颜的耻事弄得众人皆知。在书房里暴躁地转了十几个圈后,摒退噤若寒蝉的诸仆从,只留下了惊恐不知所谓的入画……
    半个时辰后,入画满头细汗,牙齿抖得咯咯作响,连滚带爬地出了书房,自此之后都免了晨起的特别服务。而后,阴云密布的厉大公子让人夜半请了厉相府上相熟的张太医看诊。
    “……或房事不节,或思虑太过,情志郁而化火,肾阴不足,心阳独亢,既济失调。”张太医捻着花白胡子,皱眉搭脉嘀咕了半天,总算下了个似是而非的结论。
    思庐给石屏打了个眼色,两人不敢再多看脸色沉得能滴下墨水来的公子爷,赶紧送太医出门,拿了方子悄悄自去抓药。
    厉弦气哼哼地坐在椅上,嚼着“房事不节、思虑太过”这几个字,房事不节是今世,思虑太过是前生,俩凑一块,堂堂的厉大公子都萎了,这说出去还有脸吗?!透心的凉!
    一腔郁火不知往哪儿喷,恨恨地磨了半天牙,厉弦转身就走——睡觉!
    休养好才能练好身体,年纪轻轻的总不能就此萎了。
    这一晚厉大公子辗转伏枕,卧而难寐,迷迷糊糊中,一张戴着青黑面具的冷脸伴着血淋淋鞭子在梦中出现,熟悉不过却又低沉难明的冰冷言语在耳边呢喃,痛入骨髓的伤痕似又血肉模糊地翻起……
    厉弦心头惊悸,冷汗淋漓地从噩梦中惊醒,天际才微微泛白。楞楞地瞪着里衣下摆,那处与亵裤内侧已是粘湿一片,脸上一阵青白交加,他喃喃地骂道:“干尼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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