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刚直起身,君澄便从廊子里拐过弯来,大步流星的走进了衙门正堂。他神情肃穆,剑眉飞扬入鬓,飞鱼服穿的严丝合缝,曳撒下缘随着急促的步幅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圆弧。
    “大人。”他拱手呈敬上去,朗朗回禀道:“王骋悲痛欲绝,已经全招了,指使他贪赃的竟然是工部尚书吴景瑞。王骋按照他的指示,将那一万两白银存放在怀安卢龙山的山洞里。谁知他却变本加厉,掳了王骋的外室妻儿为要挟,让王骋做这个替罪羊。”
    此番结论让牧容甚是意外,这吴尚书可是弹劾王骋之人,没想到背后唆使之人竟是他!
    “好个吴景瑞,竟然敢来一个贼喊抓贼的戏码。”他顿了顿,方才眸中的脉脉柔情全数消弭,面色阴厉道:“王骋可有交待,吴景瑞让他贪赃一万两白银有何用途?”
    “没有。”君澄遗憾的摇头,“其他的事情王骋一概不知,他做这般杀头的蠢事也只是为救自己的妻儿……没想到他们还是提前下手了。”
    工部尚书吴景瑞年过花甲,一直是个德高望重之人,经常亲自督领各种工程,虽是蔡党一派,牧容倒也敬重他,谁知他却能做出掠杀妻儿这般心狠手辣之事来!
    真是人不可貌相。
    恍然间,吴景瑞碰触到了他心头的那根硬刺。牧容攒齐眉心,眸光锐利如鹰,嗓音冷冷道:“你速速带人捉拿吴景瑞,顺便抄了尚书府,驾帖事后再补。”
    “属下方才已经带人去了,吴景瑞他……”君澄抬头觑了觑他的脸色,喏喏道:“前些时日他感染风寒病休回府,一连好多天都没有出寝房。昨晚睡下后一直没有起,丫头们也不敢吵他,今儿我们抄家的时候才发现他人已经暴毙家中。”
    暴毙家中?
    牧容愣了愣,他压根没想到吴景瑞会死的这么快,他这边还没折腾什么大动静,那边儿就已经先下手为强了。如此看来吴景瑞的上头还有个权势滔天的人在背后操控,不难想象,这幕后黑手铁定就是蔡昂!
    掩在袖阑的手稍稍攥紧,他曼声问道:“可是他杀?”
    君澄直言道:“此时非同一般,大理寺卿晏清玉亲自赶过来验尸,属下信不过他,便叫自己人在旁监察,尸体无外伤也无中毒迹象,死亡时间约莫在丑时。”他笼起眉尖,道出心头疑虑:“不过也不排除府中有人使用江湖秘术致他死亡的可能。”
    牧容沉重的颔首,没再搭话,负手在他面前踱起步来。
    一直沉默聆听的卫夕也按捺不住了,横插一嘴道:“大人,这里头有猫腻啊!那吴尚书头上铁定有个大老爷在操作,人死的也忒巧了,看来那一万两白银有不能言说的大用途。”
    她说的不错,看来那一万两白银或许不单单只是贪赃而已。牧容吸了口气,眼角流泻出凛寒之意来。他回头看向卫夕,尽量将声线变得柔和:“ 弄完这些你先回府吧,本官要进宫面圣。”
    言罢,他朝君澄使了个眼色,二人互通神意,一前一后的往外头走。
    “你几时回府?”卫夕遽然喊住了他,在对方侧首看她时,她用手指捻了捻曳撒,细声呐呐道:“那个……我好让青翠准备好晚膳。”
    她倒是毫不避讳他打量的目光,黑魆魆的眼珠直直烙着他。她也不知道自己怎就问出这话了,短短一瞬的思来想去,她给迷惘的内心寻了个漏洞百出的说道——算是替青翠问的了。
    她看不清牧容的表情,只有背着光的一道欣长轮廓撞进她的眼眶。两人的视线在干冷的空气里交织着,时间仿佛流逝的缓慢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牧容微勾唇角,携出的笑意像是水面的浮波般晃了晃,旋即摆出一副杳杳的面容来:“说不准,本官尽早。”
    卫夕长长唔了声,便没再说什么。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后,她这才重新坐定,将剩下卷宗整理好,快速的抄录在新名册上。
    办完这一通事,她叫了一个留守的锦衣卫打下手,两人将大摞的卷宗送回了经历司,她这才拍拍手,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衙门。
    回到指挥使府时,才刚到申时。她将白马交给李墨,道了声谢便直朝寝房而去。许久不低头写字了,她的脑袋现下直发闷,这个点用膳还早,先睡个午觉歇息会好了。
    谁知人刚跨过前院的月洞门,忽然闪出的娇小人影儿直直挡在了她的面前。
    “姑娘,今儿回来这么早。”青翠大喇喇地拉住她的袖阑,面上慧黠流转,古灵精怪地冲她眨眨眼,“老夫人来咱们府里了,方才还说要见见你呢,赶紧随青翠去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某生没存稿,都是现写,时间不能固定了,具体时间请点开微博看看。
    除非意外情况,还是会做一个日更君的。
    么么哒!
    ☆、第四十四章
    黄昏时分,厚重的云翳被染成金红色,远远盘踞在穹窿之上。牧容大步流星的走出宫门,面色一寸寸地阴沉着。
    方才他将王骋之事全数上禀给了光宏帝,当他提出要严加追查时,光宏帝忖了忖,把这事就此给打住了。
    十有八九,圣上也是察觉到了幕后元凶。可南方魏国蠢蠢欲动,现下这种情形委实不易加重内患。
    这个理儿他也是明白的,可内患不治犹如暗生脓疮,不带外力去挤,破溃也是早晚的事。但圣上有令,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好一个重创蔡党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如实说,还真是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
    回府的路上,他刻意让轿子拐了个歪儿,去福喜楼买了芙蓉鸭黄糕,这是卫夕最近爱上的点心。
    联想到她双眼放光的模样,牧容掂了掂手头上精致的喜鹊木匣,秀长的眼眸弯出一个浅淡笑弧,心情适才好了些。
    这头刚进府门,小厮李墨便急匆匆的迎了过来,咽了口唾沫道:“大人,老夫人来了。”
    被封左都督之后,牧容光是口里答应,一直还没找到时间回丞相府看看,现下已经快过年了。心头恍然飘过一瞬歉疚,他将手里的木匣交给李墨,叹气道:“老夫人可是有事?”
    李墨接过木匣提在手里,“没啥大事,老夫人给大人送来几件新做的冬衣,今儿要留在这用晚膳,现下……”他顿了顿,窥了眼牧容的脸色,“现下正和卫姑娘在偏厅说话呢。”
    “……”
    牧容哑然,他从未跟家里提及过卫夕的事,这会子二娘怎就跟她说上了?或许是二人在府上碰见了?
    他满腹狐疑,生怕卫夕不自在,赶紧回房换了件暗绣松竹纹的雅青色团领常服,脚步轻建地往偏厅走去。
    刚一踏进门,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略一诧讶——
    刘夫人和卫夕并排躺在地上,身下垫着鹅黄色的软垫子,双腿在空中蹬直,一上一下却不着地,动作怪异而滑稽。许是这动作很消磨人,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人的脸上都冒出了汗珠子。
    卫夕边做边道:“这样反复做,十二个一组,每日做上三组。再加上方才那几个动作,坚持不懈即可减去腰肢赘肉。”
    在牧容发愣的这会,守在一旁的青翠觑见了他,赶忙垂下头,笑眯眯的提醒道:“夫人,姑娘,大人回来了。”
    一听牧容回来了,卫夕忽然来了精神,幽黑的眼瞳中遽然生出一簇光晕来。她噌一下坐起来,本能的往门口看去。
    他立在三步开外,在团领锦袍裹挟□材愈发欣长了。卸下了官服和绣春刀,人也褪去了内敛的凌厉之气,如画的眉眼甚是温润。
    救星!你可来了!
    卫夕暗搓搓地腹诽一句,爬起来窜到他身边。此时此刻,她也顾忌不了什么避嫌了,正确的说,再避嫌也没什么意义了。
    在牧容考据的眼光下,她唇齿未动,细弱蚊蝇地来了一段腹语:“青翠那丫头把咱俩的事都告诉你娘亲了,方才你娘亲旁敲侧击的询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找了个机会把话头转移了。你快想想法子遮掩过去吧,千万别让她老人家知道咱们这点龌龊事。”
    牧容:“……”
    两人的眼波各含乾坤,齐齐落在青翠的身上。
    脸颊登时烧了起来,她局促不安的拿手指绞着袄裙,胸口嗵嗵跳的厉害,尤其不敢拿正眼去看牧容。
    众所周知,牧容最厌恶的就是下人扯老婆嘴,若不是她揪心他的婚事,断然不会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本以为她会挨上几记狠戾的眼刀,谁知牧容却似笑非笑的冲她眨眨眼,那眼神仿佛在说——
    干的漂亮!
    在这个空档里,刘夫人的贴身丫头桐月将她扶起来,细心的为她擦掉额角的薄汗。
    青翠也回过神来,见自家大人没有恼怒,压在她胸口的一块大石轰然落地,自个儿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表情。拾起太师椅上的檀色长袖褙子为刘夫人穿好,扣上对襟镶嵌玛瑙的金扣,这才搀着刘夫人在太师椅上坐定。
    刘夫人虽已到中年,依旧是风韵犹存,除却有些发福外一眼便能看出年轻时貌美的模样。
    “容儿,你可回来了。”她说话的声音很和蔼,面含笑意,审度的目光一直打量着身前的两个年轻人。青翠说的没错,二人比肩站着,的确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
    牧容斜睨着卫夕,二人互换眼神后,他上前几步行了个力道,面上裹挟出温然笑意,“让二娘久等了,时值年关又恰逢锦衣卫会审,事务繁忙,是儿子的不是。”
    自打牧容回京后,刘夫人本以为总算熬到了头,可以经常见到爱子了。谁知锦衣卫也不是个省力的差事,这一年到头的,母子俩压根儿见不上几面。
    男人终究是要在外面办事的主,哪能像个妇道人家似得守在家里。她心知这个理,也不敢多问多喊,只能在府里死盼着。这会子她思子心切,断然不忍心去埋怨自己这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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