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婧并未为拓跋硕带来他所想要知道的信息,他欲问得更详细,小宁子尖细的嗓音就响了起来,原来是告西南祭司已经进了王宫,他只好作罢。
    初次会面神木教的大祭司殿涯,拓跋硕为他的年轻稍稍惊诧。
    也是与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子,修长挺拔,而且也穿着白衣,与拓跋言站在一起时,差点让人产生一种双生的错觉。两人都穿着白衣,身上都是那种不食烟火的天人气质。
    只不过拓跋言不笑如笑,生就一股和煦温暖如玉气质,而殿涯笑如不笑,一股寒冰玄铁的冷意无形散发开来。
    “殿涯参见王上。”殿涯淡淡行了一个君臣之礼。他边上的西南世子银小山和郡主银小若也跟着行了一礼。
    拓跋硕抬手示意平身,前方面向三人的拓跋言也朝他们淡雅笑了笑。
    银家兄妹点头算是回礼,殿涯看了拓跋言一眼后,又转向拓跋硕,语气渺远的叙说着西南郡的安定生活,以及神木教在西南郡的渊源发展。
    拓跋硕对他的涵养以及手段又多了一层惊异。原以为所谓的祭司也不过是怪力乱神的道貌骗子罢了,不想他竟有这样滴水不漏的处事手段。他不问教主的下落,意在表明相信朝廷,而将神木教与西南民众的鱼水之情娓娓道来,意在坦白与他,神木教与西南王都喜闻乐见一方安宁水土。
    拓跋硕不动声色,也是淡淡的赞赏了一番西南王的管理有方,以及神木教的恪己护民。他自然不会主动提芙琳娜失踪之事。
    不过他不提,却是有人提了,而且以她的身份,倒也提得合情合理。
    “三王写给祭司的回函中说教主来了都城,我与教主素来情同姐妹,半年未见很是记挂她,可是这次来了都城却并没看见她,想来她是贪玩也说不定,所以小若想借天子之手在都城中为教主下个寻人令,这样也可以及早找回教主。”银小若脆生生道,一张俏丽的脸上还未脱少女的稚气,可是却把一番话说的给足了朝廷面子。
    以她的年龄,再加上一脸天真的焦急,这个有些敏、感的失踪事件也被渲染得轻松了不少。
    拓跋硕眼中泼墨般的深沉终于散开了不少,“既是如此,孤即刻派人下发寻人令,郡主可以放心,只要教主尚在都城,那么她定然会看见这告示。”言下之意,若是找不到人,也有她已不在都城的可能。
    “嗯,既然事情已经交待清楚,三位贵客远道而来,不如就到寒舍歇息等候教主消息吧。”拓跋言依旧是温润如玉的好人样子。
    “好!”银小若喜不自禁的应了一声,待殿中其他三人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身为一个女子确是失了态。
    不过拓跋言到没什么特别反应,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淡雅样子,白袖一挥,朝三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西南三人便向拓跋硕行了礼告退。银小若小心看着眼前的一抹白影,手心竟沁出了微微的凉汗。
    她虽活泼外向,但心思也是极为玲珑,此次之事,她早已暗自想了一个解决之法,只要拓跋言答应,那么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便可以缓解下来,甚至可以消除西南郡与朝廷的间隙。
    只要,他答应。
    说起来,自己好似从没来过六王府呢。苏妲拉盈盈走进六王府,已经有小厮去向拓跋旬通报了。
    拓跋言走后,她便打定主意要去拜会拓跋旬。她总直觉觉得拓跋旬与芙琳娜的事情定然还有隐瞒,就算没有隐瞒,她也相信拓跋旬一定可以找到芙琳娜。
    因为拓跋旬曾经对她说过,“你要相信我的能力哦,我可以知道一切的事情……”她对此深信不疑,尽管拓跋旬总是一副懒散寂寥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拓跋旬睡在自家院子里的槐树上,料定苏妲拉会来找他。挑起西南郡与朝廷的矛盾只是想逼三王带着她回来,至于要怎么扫尾,他才懒得去想。他从来就不是好人,即使内战开打也不关他的事。
    但他知道苏妲拉是个好人,总是傻傻的想要尽自己一分力量,所以,苏妲拉一定会来找自己。
    他好整以暇的等着她来找他。
    小厮带着苏妲拉走进院子,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苏妲拉有些奇怪,不过想来许是让自己在这里等他,她便安静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六王府很简洁,与其他王爷府相比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想来也是拓跋旬懒得去特别设计要求的缘故。
    在院子里坐了许久,苏妲拉终于感觉出六王府的不同来。这个院子太安静,没有春天应有的鸟叫虫鸣,池塘里也没有鱼,四下里一片死寂。
    拓跋旬还没过来。苏妲拉站了起来,她环顾四周发现院中一颗大树上有架秋千,秋千做成了有靠背有软垫的舒适样子。苏妲拉情不自禁的走过去,女孩子好似都喜欢荡秋千。
    她坐在上面荡了一会儿,不知是被晃得有丝眩晕还是秋千很适合卧倒,她仰面睡了下来。秋千依旧轻轻荡着,有微风穿堂而过,撩动她荡漾的发丝,她随着秋千轻轻摇曳。整个气氛似乎很安静很平和,只是苏妲拉却有些想哭,拓跋旬是这样寂寞。
    拓跋硕也寂寞,因他心负悔恨以及身在高处不胜寒,可拓跋旬,是真的寂寞。尽管他总是在慵懒不经意间就可拥得美人满怀,可是那种深渊般的寂寥却还是无法填满。
    拓跋旬,你为什么这样寂寞。苏妲拉的眼圈有些红,似乎要流泪,于是她抬眼仰望天空,然后就看见那个倾国倾城的人儿,睡在树间歪着脑袋温柔看着她。
    苏妲拉对着拓跋旬轻轻一笑,也不问他为什么看见自己还不出声。
    拓跋旬也回以一笑,眼中璀璨的宝石光芒似要飞出来。
    两人就这样静静看着对方微笑。一个睡着向上看,一个睡着向下看。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拓跋旬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安静的早晨,这是他离苏妲拉最近的时刻。他坚信苏妲拉在那一刻是想陪在自己身边。
    所以,他才会轻轻的问她,“洛儿,你喜欢我好不好?”
    苏妲拉不知是愕然还是震惊,突然就敛去了笑意。
    见她不答自己,拓跋旬翻身下来,背对她望向池塘,声音似乎都变了,不再那么寂寥,只是多了一种苍茫,“我是众人口中的怪物,想来洛儿定也会这样认为吧。刚刚是我失言了。”
    “洛儿从未这样想过,拓跋旬想多了。”苏妲拉亦站了起来,走至他身后。
    “可是我的确是怪物呢,每天我都会把池塘里的鱼毒死,管家都来不及换水,而那些鸟叫虫鸣若是扰了我睡觉,我也会毫不留情的弹死他们。若是有人伤了我一毫,我更是会让他们悔来世间。还有……”
    因为是背对着她,苏妲拉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是越听越心慌,她从未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心中害怕到了极点于是就从他背后拥住了他。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从强迫般的坦白中停下来,只有这样自己心中才没那么害怕。若是他说出来了,自己却无法安慰他,无法陪伴他,她不知他会怎样。
    拓跋旬果然停了下来,于是那个让他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事情他亦未能说出口。他觉得说不说都不重要了,身后的女子肯定会理解自己。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叫他怪物,都不愿意真心亲近他,他也不用觉得寂寞了。洛儿会站在他身边。
    洛儿会站在自己身边,这样想一想都教他觉得好幸福。
    如果她知道,如果洛儿知道,自己的幸福来得这样简单容易,她会不会许自己这样的小幸福?
    他扬起了嘴角,露出任何人都未看过的笑容。那样的柔软,那样的和煦,那样的,想让人好好珍藏。
    可惜终是没有任何人看到。近在咫尺的苏妲拉亦未看到。
    苏妲拉终于放开了他,“拓跋旬,你知不知道芙琳娜去哪了?”
    不管怎样,这才是今天过来的目的,她必须得问。
    拓跋旬恢复了慵懒的笑容,他又怎会不知她此行的目的,本就是要等着她来问的。
    “知道她的下落对洛儿很重要么?”
    “拓跋旬,别闹了,你知道她肯定重要啊,若是西南郡和朝廷因为她而起了纷争,会给百姓带来很多损害的。”
    “你想帮拓跋硕?或者是想帮拓跋言?”拓跋旬凑上来,慵懒的棕色眸子里又放出那种妖魅又精明的眼神。
    苏妲拉不着痕迹后退两步,“我只是想帮百姓。”
    “哦?”拓跋旬依旧那样高深莫测的慵懒笑着。
    “拓跋旬,芙琳娜到底在哪,你没对她怎么样吧?她可是神木教的教主,是不能出嫁的。”不想被他这样明目张胆的刺探自己心事,苏妲拉顾而转其他。
    “放心,她要嫁我也不敢娶呢,拓跋硕不是已经发了寻人令了么,过几日她自会去三王府和她的人回合。”
    “是吗?”
    “是啦,洛儿何时这么婆婆妈妈了,只要芙琳娜回去你就安心了吧?”拓跋旬眯了眯狭长的凤眼。
    “嗯。”苏妲拉点了点头,心里突然划过一丝不安,至于为何不安,她亦抓不到,只道是自己习惯杞人忧天了。
    “洛儿,我可能要大婚了”拓跋言淡淡道,一身白衣缥缈仿佛要随风而去。自己的事情与她应是没有关系的吧,但还是想告诉她,看她的反应。
    倒茶的素手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刚刚那道流畅的圆弧,将靛蓝刻画的细瓷杯子不徐不急倒满浅黄的清茶。
    “那个女子定然会很幸福。”苏妲拉稳稳将茶杯递给他。她听到这个消息,也不过是震动了一下,幼年的往事如剪影般飞快闪过后什么也没留下。
    原来自己,竟真的是不知不觉放下了。在盟疆,她得知他对自己的感情,不管他是何时对自己有意,他们,都已经回不到十年前的过去。一切都变了。错过既是错过,无法弥补,无法重来。
    “她是西南郡主银小若。”她的平静在他意料之中,但拓跋言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只得看向窗外,而昨晚那个女子说完她想法之后的紧张样子又浮现在他眼前。
    银小若告诉他她喜欢他,只要他娶了她,便会加强西南郡与朝廷的关系,缓解情势紧张。
    拓跋言很钦佩她的勇气,亦知道她是在帮自己。因为就算找到芙琳娜,西南郡和朝廷之间互相猜忌的种子已经种下,到时任何一些风吹草动都会挑起一场内战,联姻的确是最和平保险的办法。
    只是自己却是委婉回绝了她。银小若是个好女子,他不愿委屈了她。因为他并不爱她。
    尽管如此,他还是有种预感,他可能是真的要娶银小若了。
    “这婚事跟政事有联系吗?三王万不可为了政事误了郡主。”蕙质兰心的苏妲拉略一想就知道了其中的关系。
    “她说她喜欢我。”拓跋言仍旧不去看她,怕被她发现自己眼中的异样。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般淡定,因为他有了无法握住东西。
    “……那三王是怎么想的?”苏妲拉几乎就要问他‘那你可喜欢她’,幸好她及时改了口,尽管他想替她绾发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但是,他应该还是有疙瘩的吧。如果真那样问了,两人好不容易保持的知音淡水之交,可能也会变成尴尬起来。
    “若是凭拓跋言一人之力就可免了这场劫难,拓跋言有何不可?”拓跋言终于转过头来,苏妲拉发现他的瞳色浓得就像拓跋硕那样,墨瞳如渊,深不可测。
    是的,深不可测。
    苏妲拉有微微心痛。他不应该是深不可测的人,他应是笑若春山,淡雅如玉的男子。
    “芙琳娜如果还在都城,应该过几日就会与西南来的客人回合了。”告诉他这个消息,应该可以让他松一些气吧。
    “嗯,既是这样那我先回去了。”
    苏妲拉送他去门口,末了道,“谢谢三王告诉我这些,真心把我当知音。”
    拓跋言身形一窒,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的走了出去。他已下了决心,一回到府中便给那位勇敢的郡主一个明确答复,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等他回到府中时,殿涯三人已经不在了。
    “殿涯他只留下一封信就带着芙琳娜匆匆走了吗?”拓跋硕立在窗前,光影擦身而过,显得他的颀长身材有些瘦削。他的声音依旧有些冷漠,如同雨打琉璃,心意悱恻。
    拓跋言看着他,感觉他好似真的瘦了一些,“是的,芙琳娜在臣之前回的三王府,所以臣亦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殿涯他们回得那般匆忙,必有蹊跷。”
    芙琳娜自然是拓跋旬让她回去的,她之前一直躲在六王府里。尽管殿涯在她身上下了只有他才能感应到的双子蛊,不过他遇上了会解蛊的拓跋旬,所以那双子蛊也就没了效用,是以殿涯亲身前来还是感应不到芙琳娜的方位。
    “侍卫告诉臣,芙琳娜是衣衫褴褛哭哭啼啼回来的。”
    拓跋言一说完,拓跋硕就蹙了蹙眉。芙琳娜狼狈回来,而后他们匆匆离去,连沟通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朝廷,看来事情必定很严重了。
    受辱自然也是拓跋旬设下的假象,他本想将戏做得更逼真,芙琳娜虽然对男女之事害羞,却也不会拒绝她心仪已久的男子。不过拓跋旬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芙琳娜是个好女孩,如果真这样做了,她连教主都没得做,自己最后还会抛弃她,所以他突然觉得不能这样做。
    看来跟良善的人呆久了,也会生出一些良善的念头呢。拓跋旬让芙琳娜清清白白回去时,想起了苏妲拉睡在秋千上看他时的温柔眼神。
    不过,也只是一些些良善的念头而已,坏人始终还是要做坏事的呢。尽管芙琳娜没被侵犯,可是依旧是被羞辱了——芙琳娜会凄惨的告诉殿涯是被敌国的士兵羞辱了。这样一来,神木教必定会冲冠一怒为教主了吧,到时南北开战,多热闹。他拓跋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他拓跋旬就是要让伤了苏妲拉心的人付出代价,不管那人的出发点是不是为了别人好。
    “怎么三王在芙琳娜回来之前不在府里么?”他定是与吟儿在一起吧,拓跋硕忍不住旁敲侧击。问句虽然像是责备,实则却是在刺探。吟儿你现在在哪。
    上次让拓跋婧去三王府拜访也没捎回什么有用的消息,他依旧不知道苏妲拉与三王如今是怎么的状况。不过他得知苏妲拉没有住进三王府时,心中却是有一丝庆幸的。
    多么矛盾的心理。既希望她能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又不愿意真的知道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拓跋言只当他是责备自己,于是淡淡道,“嗯,有其他的事耽搁了。”
    见他口风如此紧密,拓跋硕如渊眸子里的墨色又重了几分。
    “臣想,不如让臣迎娶西南郡主吧,这样一切的猜疑也可迎刃而解。”还是那样云淡风轻的语气。
    拓跋硕倏的抬起头,眼神有些震惊,“孤不怕开战,若是西南王和神木教真有什么野心,孤就给他们血的教训,可是,”拓跋硕撇开脸去,“可是孤知道三王是想免去战乱,但联姻一事怎能勉强你,若要联姻的话,也是孤来迎娶,这样才更有诚意。”
    “再说,三王这样做,就不怕辜负吟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如果三王迎娶西南郡主,势必会辜负吟儿,他不想让她伤心,所以,这联姻也还是让他来做吧。反正后王宫里,迟早也会塞满他一辈子也不会喜欢的女人们。
    “再说,三王这样做,就不怕辜负吟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如果三王迎娶西南郡主,势必会辜负吟儿,他不想让她伤心,所以,这联姻也还是让他来做吧。反正后王宫里,迟早也会塞满他一辈子也不会喜欢的女人们。
    拓跋言抬起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洛儿既是你的下堂妇,你又何必再过问她的生活。”
    “她曾经是孤的女人,孤当然有权过问,你不必再说了,孤绝不会让你伤她的心,西南郡主孤是娶定了。”不知是不是被‘下堂妇’这三个字刺激到,拓跋硕突然就失控起来。
    拓跋言见他如此激动的样子心中一丝疑惑闪过。尽管他后来察觉到苏妲拉对拓跋硕的心意,可拓跋硕毫不眷恋的休掉苏妲拉,让他一直以为拓跋硕厌恶女人,无论对哪样的女人都很难有感情,所以他才会一直隐瞒苏妲拉的消息。
    如今看他这般反应,难道是自己想错了?难道他之前以为洛儿喜欢的是自己,所以才会休掉洛儿,成全她,让她跟自己走?
    苏妲拉为救他不顾险阻前去虞邰郡寻药,的确曾让他也以为她喜欢他。可惜天意弄人,他与苏妲拉还是错过了。
    如果他二人是互相喜欢的,这样一想,拓跋言突然有些头脑空白。黑白轰然颠倒,无情郎突然变成了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苦情人。拓跋硕知不知道,其实苏妲拉也喜欢他?如果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
    “其实我与洛儿……只是知音之交。”还是先澄清误会先吧,至于其他的,有合适时机再说出来。
    苏妲拉确是不适合生活在王宫中的,就这一点上,拓跋言还是坚持自己十年前的看法,所以他要潜心观察。
    若是发现两人真的已经情根深种,那他也唯有再将苏妲拉送回到拓跋硕身边去。
    五弟你既如此慷慨想要成全我们,那么,我定会让你和苏妲拉有完满的结果。君投我以木桃,我报之以琼瑶。
    “……那吟儿现在在何处?”拓跋硕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样,晦涩嘶哑不忍复听。
    “她在一个安静的地方。”拓跋言看向他,又道,“王上还是考虑一下让臣迎娶西南郡主的事情吧,晚了就来不及了。”说罢他就起身告辞。他察觉到自己现在的心情很奇怪,他想拓跋硕将苏妲拉拱手不留痕迹让给自己时定然更是奇怪而痛苦吧。
    他之所以要拓跋硕快些做决定,是因为他回到府中时除了看见殿涯的留信,也看到了管家拿给他的银小若悄悄留下的密信,“昨晚一事,还请三王尽快思量。”纸条中的语气焦急,想来银小若也是察觉到了不妙。
    “孤会考虑的,”拓跋硕迟疑了一下,终又郑重说道,“谢谢三王照顾她,也谢谢三王如此体恤百姓。”
    拓跋言点了点头,一袭白衣飘然而去。
    拓跋言出王宫后本来还想好好思考一番王宫内的情势,看看怎样安排苏妲拉,却没想到苏妲拉主动找上了门,他亦更没想到,她竟会主动提出进王宫的要求。
    “洛儿要进王宫?”拓跋言禁不住又问了一遍。他心中发涩,几乎就要问她是不是想见拓跋硕,但终是没有问出来。
    “嗯,我听到有人说御医台贴出告示说要召司药女史,我想去试试。”因把他当作可以信赖的知己,于是她才过来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洛儿难道不怕,遇见他?”若是不怕的话……我便当设法让你们尽早见面,有些事情可能真的是要面对面才能说清楚的。
    “御药房在外王宫中,与内王宫相去甚远,而御医台的官员只有御医和院史才可以出入内王宫,御药房的司药女官一般是没有资格进内王宫的,所以,洛儿不会碰见他。”苏妲拉毕竟在王宫中生活过一年,对这些规定还是有些了解。
    司药之职之所以要征用女子,乃是因为女子比男子心细,会减少拿错药单所开之药的可能性,至于不准她们进入内王宫,自然是为后王宫的妃嫔们而设。王上只有一个,她们可不会容许其他的女人出现在天子的视线里。
    见拓跋言依旧不说话,苏妲拉又道,“我是仔细想过了的,司药女官只是做一些辨识药草打理分类之类的事情,正好适合我这个初学者。而城中的药铺过于人龙混杂,我自幼与世隔绝,可能也不太适合去药铺里抛头露面。”最主要的是,她曾是王上的妃子,这个身份如果抛头露面的话,多少会让皇家有些挂不住脸面。
    她是真的有仔细想过,方方面面为每一个人都仔细想过。进了王宫,也会让三王少为自己操心,免得三天两头要往繁花客栈跑。而且,她也想给拓跋言一个机会,她离开了,他才会有可能接受银小若。银小若是个勇敢而聪明的姑娘,她自己也很是喜欢这个素未蒙面的女子,觉得若两人在一起也是不错的结果,没准就会成就一段好姻缘。
    她本来对爱情也是一知半解,对这没有爱情的婚姻倒也不是很抗拒,只要能带来好的结果就是值得。若换了她是三王,她也会选择联姻,是故她才没有为三王要娶银小若之事过度难过。
    所谓的生命知音,便是这样的吧。
    “洛儿既然想好了,我明日便跟御医台的张院史通一下气。”尽管她嘴上说不会碰见他,但是,处在同一个王宫,总是有机会见面的。拓跋言也不去深想她心中有没有想过要遇见他的念头,他安心做了这旁观清人,由着两人慢慢来。
    很多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就会弄巧成拙。拓跋言深谙此道,他没有操之过急,却是操之过晚,终成错身。
    至于拓跋硕休她之隐情,他亦需要查证后再告诉她。事关重大,未得到拓跋硕的亲口承认,他不会提前去向她说些什么。苏妲拉已深深受过一次伤害,他不想因自己的鲁莽判断失误害她又伤一次。
    过了几日后,苏妲拉便顺利的通过了御医台的考核,以“钱洛”的身份进入了御药房司抓药之职。钱自然是浅的谐音,钱姓虽然让人感觉有些市侩,但苏妲拉还是为那谐音选了钱姓。
    她为此还笑吟吟的向拓跋言解释,“大俗即大雅。”
    拓跋言稍稍联想一下就知她的心思,他亦不点破,只是告诫她,虽然他和张院史打过招呼,但以前的王宫人和御医有些也曾见过她,让她好生行事,莫碰见熟人。
    不过,他却有些好奇,洛儿会在怎样的情况下,终于遇见他呢?
    “据西南郡的隐卫密报,殿涯与银粲的接触更为频繁,且银粲暗中也在加紧练兵。”御书房内,拓跋硕冷漠的声音并无多大波动。
    “王上还是尽快将臣要迎娶西南郡主的圣旨颁下去吧,不然就真的晚了。”拓跋言说的虽是催人的内容,语气却仍是淡雅如常,不见一丝焦急的样子。他素来便是涵养如玉的优雅样子。
    “孤本想再等等,没想到他们竟是这样急不可耐。”拓跋硕一拖再拖,只是不想让拓跋言娶一个他不爱的女子。他不想欠别人人情。
    “无论早晚,无论娶谁,对拓跋言来说都是一样的。王上不必为此等小事失了时机。”拓跋言淡淡拒绝他的好意。
    “如此,孤即刻便让人三百里加急将圣旨捎去西南郡。”拓跋硕当然也知道此事要越早越好。他只以为拓跋言说此话是因为他心如止水超然出尘,并未察觉他语气中的苦涩。
    “禀王上……”轻轻的声音响起,小宁子在门外扭捏着不敢进来。
    “何事?”拓跋硕的墨瞳无端重了几分。一看小宁子的样子,观察力敏锐的他就知道是为了谁的事。
    小宁子好似也知道了自己的来意已被他知晓,不由得更加扭捏,但迫于无奈最终还是战战兢兢禀报道,“禀王上,慕婕妤闹了脾气,说是补胎药难喝,要王上马上过去……”
    拓跋硕还没说什么,拓跋言的如玉额头就暗自蹙了起来,自己怎么忘了,此时正值慕婕妤临产的多事之秋,若是一个不小心,苏妲拉没准就会做了牺牲品。如果慕婕妤的胎儿真有事的话……拓跋言打了个寒噤。
    拓跋硕没有发现拓跋言的反常,只是冷淡道,“难喝的话就加些红糖,实在觉得苦以后就叫御医台别熬了。”
    “这……王上……”小宁子几乎要哭出来。慕子翎在后王宫独霸已久,很是春风得意,对那些不中用的奴才下人更是不留情面,小宁子虽然是王上面前的红人,但如果没办成事,慕子翎照样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王上还是过去看看吧,到底是我敌国的第一位长嗣,大意不得,如今西南郡的事情已经有了决定,臣也告辞了。”拓跋言只想及早去跟苏妲拉说清楚,不然他真的担心自己的忧虑会变成现实。
    拓跋硕终于与小宁子一同出去了,小宁子临走前给了拓跋言一个万分感激的眼神。
    拓跋言见他这样感激涕零,心底不由更加担心起来,慕婕妤如此恃宠而骄,让这些奴才害怕到如斯地步,日后她若是有了皇嗣,恐怕会更加难相与吧,洛儿会不会受委屈?
    王宫外王宫,御药房。
    拓跋言轻轻走进这个安静的御药房时,只见一个着烟霞色王宫装的纤巧女子正背对着自己在小心翻晒那些药草。
    嘴角的温和弧度禁不住勾起,拓跋言伸起白玉双手,他想起早年时拓跋婧也总爱这样从后面遮住他的眼睛叫他猜是谁。手伸至半空后却停了下来,今时今日,他与她,好似不适合做这样亲昵的动作。
    “三王,你来了。”苏妲拉看到地上的影子,微笑转过身,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嗯,这里倒是挺安静。”拓跋言温润笑道。
    “是啊,平日里也就一些抓药的小厮过来,这里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很安静的。”苏妲拉似乎很享受这样的静谧。
    “洛儿……”拓跋言缓缓道,“你还是出王宫去吧,慕婕妤快要临产了,若是有意外的话,御医台的人都会遭殃。”
    苏妲拉怔了怔,然后撇开头去淡淡道,“洛儿只是九品都算不上的小小司药女史,怎会牵涉到婕妤的生产大事里去?况且皇家子嗣,大家都是小心照料,又怎会失手出事?”
    拓跋言见她这副样子,知是说服不了她了,只好低叹不语。
    苏妲拉反倒笑了起来,“三王不用为我担心啦,我会万事小心的。倒是三王,西南郡主那边的事情怎样了?”
    拓跋言轻轻看了她一眼,“谷雨时候,洛儿记得喝一杯我的喜酒。”
    “嗯,三王可要好好待那位银姑娘。”
    两人的交谈依旧是不温不火的平淡样子,待拓跋言终于走了,拓跋旬几乎又要在树间睡了一觉。
    这联姻计拓跋旬早就料到,或者说他根本也有意让事情向这个方向发展。苏妲拉既无意拓跋言,那便让拓跋言早早娶了别人,省得当断不断,他可不想每日偷偷过来探望苏妲拉时会碰见她的蓝颜知音时不时跟苏妲拉聊一些无趣的话。
    为了不让拓跋言出来碍眼,他甚至想设一出三王与西南郡暗中勾结的戏码,他知道西南世子和郡主曾在三王府住过一段时间,而且拓跋硕并不知情,若有人依此指正三王与西南郡勾结,恐怕也会让人不得不信。
    只是如果这样的话,少不得要让苏妲拉操心劳累,拓跋旬想想还是作罢。
    “唉,好人就是不好当。”拓跋旬惆怅的看了看天,忍不住叹了一声。
    听到树间的声音,苏妲拉抬起头,“拓跋旬,是你吗?”对于拓跋旬的神出鬼没,除了头两回她有些惊讶外,到后来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拓跋旬透过绿色的枝叶,看见苏妲拉那张素净若莲的脸上,挂着从心底流出的温柔微笑,心中一动。
    “洛儿,我决定为你做一件好事。”笑意蔓延在拓跋旬的眼角。
    “什么?”苏妲拉洗净铅华的脸上,有一丝孩子气般的好奇。
    拓跋旬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用行动代替。
    苏妲拉低呼一声,待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飞在了半空中。“拓跋旬,你这是要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她眼看着拓跋旬将自己带去内王宫,却是怕惊动了别人,只得又急又小声的抗议着。
    “你真想下去?说不定会碰到你认识的人哦。”拓跋旬慵懒道,脚上依旧踏风飞掠。
    苏妲拉知道他素来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无法无天性子,只好由了他去,只在心底祈祷他带着自己别干什么出格的事情才好。
    她俯身看了看脚下的建筑,心中大骇,他竟然是在向御书房掠去!
    似乎感觉到怀中人身体突然变得有些僵硬和颤抖,拓跋旬温柔道,“乖,我知道你想见他,不然也不会想进御药房离他近一些。御书房有很多侍卫,所以我们现在只是远远的看一下而已。”
    苏妲拉头脑空白根本不知如何答他,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嘴唇苍白得要接近紫色。
    半年了,她从没有奢望过会再见到他。随着御书房的越渐靠近,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心跳仿佛都要停止。
    御书房的书桌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奏折,砚台里的墨还没干,笔筒里放着他最爱用的紫玉毛笔。透过大开的楠木窗户,苏妲拉看到的就是一幅这样静止的场景。她的心跳开始恢复跳动,眼中却充满了一种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的感情。
    拓跋硕不在。
    “咦?这时辰他竟不在御书房,嗯,去大殿。”拓跋旬自语了一声,不待苏妲拉反应过来又径自掠了她向大殿飞去。
    大殿依旧没人。
    “呀呀,他今天倒是一反常态,竟然都不在……”拓跋旬挑起凤眼,似在思考还有什么可能的地方。
    “拓跋旬,我们回去吧。”苏妲拉的声音开始有了一丝寒意。她已经想到拓跋硕去了哪。
    她不要在那种情况看到他。丈夫与怀孕的妻子恩爱相守,她这样偷偷跑过去是算什么。
    “哦……我知道他在哪了,虽然那里不大好,不过今天也不能白来,走。”拓跋旬终于想起怀孕的慕子翎,嘴边擎过一抹讥讽的笑意。他揽住她,不顾她的反对就似要过去。
    “拓跋旬,你、让、我、回、去。”怀中的女子,好似真的动怒了。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盛满了自己的坚持,似乎如果他不答应的话,她真的就会立刻尖锐的反抗他。
    从没看过她在自己眼前动怒,拓跋旬突然有些僵硬,他脑中那些梦魇般的声音又开始疯狂叫嚣,“怪物,你是个怪物,离我远点,你给我滚出去!”
    那个女人有着绝美的面孔,可是瞳仁里全是掩不住的厌恶与恐惧,她胡乱摔着华贵的花瓶,状若癫狂,“怪物,你是个怪物,离我远点,你给我滚出去!”
    那时候的他也与现在一样,想做一件好事,却终是弄巧成拙,忍了人厌。
    “原来我还是怪物……”拓跋旬低低在心中嘲笑自己,手上一把揽住苏妲拉向御药房的方向快速掠回去。
    苏妲拉此时早已是失魂落魄,根本没察觉拓跋旬的异样。就在她随拓跋旬出去时,有一样东西从她腰间掉了出来,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然而当时两人俱是心不在焉,竟都没发现这般明显的纰漏。待两人走得远了,苏妲拉遗落的物件还在地上微微的泛着柔光。
    拓跋硕耐着性子终于哄慕婕妤喝完药后,已经过了申时,他慢慢走回了大殿。这个时候,雾霭般缥缈的月光穿透云层,打在清冷的地板上,为它铺上一了层薄薄的银霜。
    银霜之上,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
    这半年来拓跋硕都是一副行尸走肉的失心样子,早已对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可今晚见了这地上之物,他如渊的墨瞳里突然放出了可以媲美月色的辉光。
    小宁子看着这个一身威严黄袍的男子几乎是不要命的激动向地上扑去,差点以为他是想不开要以头抢地,口中失声尖叫,“王上!”
    拓跋硕也不理会他的莫名其妙,他只是捏紧手中的黄色金错刀,眼睛睁得似要滴出血来。
    他盯着金刀看了许久,浑身宛如雷劈,一动不动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小宁子走上前来,他自然认得这把金刀。听德德公公说是先王后送给王上的,后来他又好像在媚妃那看见了这把刀。只是媚妃出王宫已久……难道是……
    小宁子还没想明白,拓跋硕突然大喝一声吓了他一跳,“侍卫!孤不在的时候可曾有人进来过?”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下午时分他们的确好似听到了一个金属落地的声音,但是进来查看时却并没发现什么反常。不过他们见拓跋硕这副样子,唯恐发生了什么大事,都低头道是没有反常。
    拓跋硕拳头握紧,几乎就要给每人一个耳光。怎么可能没有人过来!如果没有人的话,那这把刀是怎么回事!
    吟儿,你或者你托人悄悄来此留下这把我唯一赠你的金刀是什么意思!你为何不当面与我说清楚!
    拓跋硕俊逸的面孔上青白不定,过了许久他才压下心中的翻腾,“小宁子,吩咐下去,立刻封锁内王宫外王宫的大门。你们,”拓跋硕转向那群侍卫,“马上带锦衣卫的人搜索王宫,若发现什么面生或不应出现在王宫的人,即刻带活人过大殿来!”
    “是!”接到命令,大家都急急出了殿。他们已经很少看见拓跋硕这样失态激动的样子,纷纷躲避不及。
    而苏妲拉此刻已经在御药房后自己的房间里静静安坐。她没有出王宫,她是正当的司药女史,她一点也不可疑,所以她不会被捉到大殿去。至于拓跋旬,恐怕王宫之内轻功最好的高手也不会察觉到他的存在,自然也不会捉到他。
    那些搜寻的侍卫没找到人也不敢回来通报,犹自盲目的找了一遍又一遍,就差没把王宫翻个底朝天。
    夜渐渐深了,开始有凉风丝丝的钻进落地帷幔里,带出曼妙的曲线。小宁子见他这副样子亦不敢劝他去睡觉,只好死睁着眼睛站在他身边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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